第二日晚，“第一楼”酒店。
陈休一如既往地迟到了，走进包厢时，周远山已站在窗边抽烟。
他穿着一身Bespoke烟灰色西装，身披落地窗外的满城灯火。
这身衣服与灯火将他的宽肩、瘦腰、长腿无一落下地勾勒且炫耀出来。只是周远山一如既往地站没站相——微微朝左偏着头，一只腿踩在下缘的窗框上。
周远山在窗户上的反光中看见了陈休，深吸一口烟，在烟气缭绕中转过身来。
凤眼和薄唇协作，露出一个十分友好、以假乱真的微笑，而后用那低沉得几乎颤动人心的嗓音缓缓道：“陈休，好久不见。”
至俊至朗的虚伪面庞撞入视线，陈休顿时心头直跳、全身发凉。
所有压抑已久、自欺欺人的情绪在胸腔内溃泻翻涌。
她几乎要被那一双漆黑无波的眸子吸了进去。
不待陈休回答，周远山就径直走了过来，将餐椅拉开，示意她坐下。
陈休强压着怦怦直跳的心朝着他走过去，每一步都更加闻清他烟草味中夹杂的——绵长的香水味。
可可、咖啡、檀香、橡木、广藿香、威士忌、朗姆、白兰地……
Kilian的香水，昂贵的Carafe系列，200多毫升便价值7千元。
周远山对于香水的选择大抵就能反映出他这个人。
香水的全名是Kilian - Black Phantom - Memento Mori。
Black Phantom直译为黑色鬼魅，而Memento Mori则代指中世纪西方基督教对人必死性之反思的理论及实践——“记住，你必有一死”。
对价格的追求，对小众理念的执着，以及对复杂成分的偏爱。
无一不源于周远山那不可一世的骄傲，
无一不是周远山特有的暗骄。
背朝周远山入座时，陈休的心头一阵苦涩：三年前，在王府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她也是这样朝他走过去，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彼时的他无限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在这款香水的成分说明上一一指认单词。
那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一次重逢。
————
事情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陈休与他初见，是周远山将双腿翘在书桌上，靠着座椅，脸上遮着一本单词书，以一种旁若无人的架势在几十人的自习室里——放肆地睡大觉。
许多乖乖念书的女孩子，在青春期都希望逢着一个锋芒毕露的、潇洒恣意的少年。所以高三的周远山，对于彼时刚担任高二学生会主席的陈休，就像是校园爱情小说里必备的男主。
兔起鹘落，惊鸿一面。
在那个补习班里，是周远山率先向她伸出手的。
一日，他靠近在沙发上背单词的陈休，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前。而陈休不得不贴着沙发靠背，好让自己离他稍远一些。
周远山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他们都说你是好学生？我想加你好友。”他不容拒绝地将手机递到陈休面前。
八个月后后，周远山即将飞往鹰国，临行前一晚是在陈休的出租屋内度过的。第二日清早，他穿上衣服，带上行李，微笑着说：“再见。”从此每日的笑脸，每日的聊天，每日的早安和晚安就直接消失了。
杳无音讯，一条消息也不回。
陈休起初发了疯似的找他，可也渐渐明白，她的那句“我从来没有过……”根本没被周远山放在心上。而年少的爱情对于周远山——谁知道那算什么东西。
三年前，周远山忽然联系陈休。
她后来才从别处知道，可能是因魏司宇开玩笑间偶然对周远山说了一句：“你这个渣男，陈休当然是第一次——学生会主席，鼎鼎大名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不是第一次？”
他将陈休抱在怀里，几乎哽咽着说“对不起”。
在首都上网课、实习期间，陈休瞒着父母和周远山同居了三个月。就在陈休以为周远山真的浪子回头，真的在考虑他母亲说的，为他们装修一套顶层公寓时，周远山再次消失了。
陈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在她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人生中，周远山就是那个最大的破绽。
面对他，就像强迫症面对一个永远摆不齐的书架，像洁癖者看见桌上有无论如何都擦不掉的油污，像计划性极强的人遇到一件放不进日程中，却是必发的突发情况。像莫名其妙就成坨成一缕缕的空气刘海，像鞋里的石子，像眼中的沙。
陈休其实知道，她不是执着于一个人，而是执着于一个无从反驳的证据，能证明她那看似成熟、理智、三观正确的皮囊上，其实有一个幼稚、冲动、拜金的缺口，呼啦啦地漏风。
——
这个故事连带诸多细节，陈休泪流满面地与陆雪妍说过太多次。
说到最后如同在说旁人的故事。心如刀绞，惊慌迷茫，悔不当初，被确诊抑郁和焦虑，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只能入睡4小时的那个女生，似乎是另一个人。
所以当她又见周远山，自己都为自己心里汹涌的情绪感到意外。
——“所以，”周远山在方桌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品起红酒，“你是因为‘红鼎’组建电竞队来的，对吧。”
陈休终止了自己不过数秒的回忆，一边往餐前面包上抹着黄油，一边微笑着道：“是，和你一样。”
周远山轻轻笑了起来：“一如既往……与你说话毫不费力。既然都心知肚明，那开始谈条件吧。”
陈休摇摇头，抬手，让侍者给她的汤也端上来，而后道：“我没什么条件。你也知道，电竞工作一直是我想做的。至于加入‘红鼎’……项目本来就是试水，也不存在论资排辈，所以我要求在你们雇佣到合适的负责人之前，先由我主导新媒体运营，品牌关系，危机公关等方面的工作。至于工资，取个吉利数，税后6万。”
“可以，没问题。继续。”周远山修长的手指轻轻摇晃着酒杯。
“首发队员的名单我已经咨询过业内人士了。教练要KPM的吴长风，很擅长兵线运营和反打团战，风格适合新团队。
“CQ的首发打野‘成蹊’，30万年薪，以及首发中单‘妖刀’，25万；
“SNG的替补射手‘顾衅’，18万；
“E11的首发辅助‘冬风’，26万；
“还有MH的替补上单‘3v’——也18万吧。”
“有企划书吗？”周远山看着陈休面前的一叠纸，明知故问道。
陈休将它递过去：“你回去可以找法务和财务细看，那位团队顾问我也推给你。”见周远山还是翻看了起来，她便趁这个时间喝汤、吃面包。
“行，”周远山草草翻阅，然后靠在椅背上，敲起二郎腿，“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妈妈很喜欢你，这事你我都知道。同时，为了避免别人弯弯绕绕找我父亲安排各种相亲，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要么你来我家住，要么我去你家。同居比什么都能证明情侣关系。”
陈休笑：“堂堂周少，这么烂俗的提议？”
周远山又点燃一支烟，摇摇头：“你和我打造情侣人设，一，能替我解决父母这边的问题。二，能让你在公司迅速站稳脚跟，方便开展工作。三，能撇清‘成蹊’和你现有的绯闻，方便他在初期吸引‘女友粉’。一箭三雕，形式烂俗，目的不烂俗。”
“还有四，”陈休笑了起来，“要是日后你没把这事做成，我离职后，你大可以把责任归于我这个跑路的人身上。”连日后他PR文案怎么写都想了个大概。
“没错。”
陈休吃了一口牛肉Tartare，方才道：“行，住你家。”
周远山抬眼看了看她，道：“住我家，确实能免去你的邻居们嚼舌根。但不能保证令尊令堂不会在网上看见相关消息。届时，我可以出面解释，并让律师协商名誉损失费，接受吗？”
“可以。”
“你的能力毋需我多问。工作相关的细节问题，你先和我司人事去谈，合同整理好我再看，尽量这周内签字。”
陈休点点头：“行，那复盘一下。工作上，你带给我的效益，要比我带给你的效益多。你能提供的岗位级别、薪资是我目前的最优选项。而我作为该岗位候选人的唯一性，是附加时效性的——红鼎的电竞事业部就算推迟半年启动，多花些时间招募人马，也无伤大雅。”
“嗯。周远山抬起头，用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陈休，“你知道自己的合理发挥范围是什么。你我对彼此的了解，能省去不少磨合时间。这是锦上添花，但不是非你不可。不过，你可以用人情来完成这个平衡。因为我三年没见过母亲，不好刚一回国就拂了她的意。”
“没有异议。”
“达成共识。”周远山举杯示意，吞下酒，转而勾了勾嘴角幽幽道，“那再说另一件事。”
陈休盯着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周远山放下酒杯：“一年半以前，‘腾龙’在竞标过程中向甲方提供了我家的灰色产业名录，搅黄我们的地产项目，导致了七千万的损失。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不懂这个道理，我懂。”
陈休听他说一个字，心底便沉一分。
对周家不利的证据，自然是出自陈休之手。
“和我有关系？”
周远山笑了：“小朋友，我早说过你容易挂相，心思都写脸上了，不等于是承认了吗？”
陈休前倾身体，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那哥哥说说看，你有什么证据呢？”
陈休一如既往地迟到了，走进包厢时，周远山已站在窗边抽烟。
他穿着一身Bespoke烟灰色西装，身披落地窗外的满城灯火。
这身衣服与灯火将他的宽肩、瘦腰、长腿无一落下地勾勒且炫耀出来。只是周远山一如既往地站没站相——微微朝左偏着头，一只腿踩在下缘的窗框上。
周远山在窗户上的反光中看见了陈休，深吸一口烟，在烟气缭绕中转过身来。
凤眼和薄唇协作，露出一个十分友好、以假乱真的微笑，而后用那低沉得几乎颤动人心的嗓音缓缓道：“陈休，好久不见。”
至俊至朗的虚伪面庞撞入视线，陈休顿时心头直跳、全身发凉。
所有压抑已久、自欺欺人的情绪在胸腔内溃泻翻涌。
她几乎要被那一双漆黑无波的眸子吸了进去。
不待陈休回答，周远山就径直走了过来，将餐椅拉开，示意她坐下。
陈休强压着怦怦直跳的心朝着他走过去，每一步都更加闻清他烟草味中夹杂的——绵长的香水味。
可可、咖啡、檀香、橡木、广藿香、威士忌、朗姆、白兰地……
Kilian的香水，昂贵的Carafe系列，200多毫升便价值7千元。
周远山对于香水的选择大抵就能反映出他这个人。
香水的全名是Kilian - Black Phantom - Memento Mori。
Black Phantom直译为黑色鬼魅，而Memento Mori则代指中世纪西方基督教对人必死性之反思的理论及实践——“记住，你必有一死”。
对价格的追求，对小众理念的执着，以及对复杂成分的偏爱。
无一不源于周远山那不可一世的骄傲，
无一不是周远山特有的暗骄。
背朝周远山入座时，陈休的心头一阵苦涩：三年前，在王府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她也是这样朝他走过去，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彼时的他无限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在这款香水的成分说明上一一指认单词。
那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一次重逢。
————
事情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陈休与他初见，是周远山将双腿翘在书桌上，靠着座椅，脸上遮着一本单词书，以一种旁若无人的架势在几十人的自习室里——放肆地睡大觉。
许多乖乖念书的女孩子，在青春期都希望逢着一个锋芒毕露的、潇洒恣意的少年。所以高三的周远山，对于彼时刚担任高二学生会主席的陈休，就像是校园爱情小说里必备的男主。
兔起鹘落，惊鸿一面。
在那个补习班里，是周远山率先向她伸出手的。
一日，他靠近在沙发上背单词的陈休，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前。而陈休不得不贴着沙发靠背，好让自己离他稍远一些。
周远山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他们都说你是好学生？我想加你好友。”他不容拒绝地将手机递到陈休面前。
八个月后后，周远山即将飞往鹰国，临行前一晚是在陈休的出租屋内度过的。第二日清早，他穿上衣服，带上行李，微笑着说：“再见。”从此每日的笑脸，每日的聊天，每日的早安和晚安就直接消失了。
杳无音讯，一条消息也不回。
陈休起初发了疯似的找他，可也渐渐明白，她的那句“我从来没有过……”根本没被周远山放在心上。而年少的爱情对于周远山——谁知道那算什么东西。
三年前，周远山忽然联系陈休。
她后来才从别处知道，可能是因魏司宇开玩笑间偶然对周远山说了一句：“你这个渣男，陈休当然是第一次——学生会主席，鼎鼎大名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不是第一次？”
他将陈休抱在怀里，几乎哽咽着说“对不起”。
在首都上网课、实习期间，陈休瞒着父母和周远山同居了三个月。就在陈休以为周远山真的浪子回头，真的在考虑他母亲说的，为他们装修一套顶层公寓时，周远山再次消失了。
陈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在她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人生中，周远山就是那个最大的破绽。
面对他，就像强迫症面对一个永远摆不齐的书架，像洁癖者看见桌上有无论如何都擦不掉的油污，像计划性极强的人遇到一件放不进日程中，却是必发的突发情况。像莫名其妙就成坨成一缕缕的空气刘海，像鞋里的石子，像眼中的沙。
陈休其实知道，她不是执着于一个人，而是执着于一个无从反驳的证据，能证明她那看似成熟、理智、三观正确的皮囊上，其实有一个幼稚、冲动、拜金的缺口，呼啦啦地漏风。
——
这个故事连带诸多细节，陈休泪流满面地与陆雪妍说过太多次。
说到最后如同在说旁人的故事。心如刀绞，惊慌迷茫，悔不当初，被确诊抑郁和焦虑，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只能入睡4小时的那个女生，似乎是另一个人。
所以当她又见周远山，自己都为自己心里汹涌的情绪感到意外。
——“所以，”周远山在方桌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品起红酒，“你是因为‘红鼎’组建电竞队来的，对吧。”
陈休终止了自己不过数秒的回忆，一边往餐前面包上抹着黄油，一边微笑着道：“是，和你一样。”
周远山轻轻笑了起来：“一如既往……与你说话毫不费力。既然都心知肚明，那开始谈条件吧。”
陈休摇摇头，抬手，让侍者给她的汤也端上来，而后道：“我没什么条件。你也知道，电竞工作一直是我想做的。至于加入‘红鼎’……项目本来就是试水，也不存在论资排辈，所以我要求在你们雇佣到合适的负责人之前，先由我主导新媒体运营，品牌关系，危机公关等方面的工作。至于工资，取个吉利数，税后6万。”
“可以，没问题。继续。”周远山修长的手指轻轻摇晃着酒杯。
“首发队员的名单我已经咨询过业内人士了。教练要KPM的吴长风，很擅长兵线运营和反打团战，风格适合新团队。
“CQ的首发打野‘成蹊’，30万年薪，以及首发中单‘妖刀’，25万；
“SNG的替补射手‘顾衅’，18万；
“E11的首发辅助‘冬风’，26万；
“还有MH的替补上单‘3v’——也18万吧。”
“有企划书吗？”周远山看着陈休面前的一叠纸，明知故问道。
陈休将它递过去：“你回去可以找法务和财务细看，那位团队顾问我也推给你。”见周远山还是翻看了起来，她便趁这个时间喝汤、吃面包。
“行，”周远山草草翻阅，然后靠在椅背上，敲起二郎腿，“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妈妈很喜欢你，这事你我都知道。同时，为了避免别人弯弯绕绕找我父亲安排各种相亲，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要么你来我家住，要么我去你家。同居比什么都能证明情侣关系。”
陈休笑：“堂堂周少，这么烂俗的提议？”
周远山又点燃一支烟，摇摇头：“你和我打造情侣人设，一，能替我解决父母这边的问题。二，能让你在公司迅速站稳脚跟，方便开展工作。三，能撇清‘成蹊’和你现有的绯闻，方便他在初期吸引‘女友粉’。一箭三雕，形式烂俗，目的不烂俗。”
“还有四，”陈休笑了起来，“要是日后你没把这事做成，我离职后，你大可以把责任归于我这个跑路的人身上。”连日后他PR文案怎么写都想了个大概。
“没错。”
陈休吃了一口牛肉Tartare，方才道：“行，住你家。”
周远山抬眼看了看她，道：“住我家，确实能免去你的邻居们嚼舌根。但不能保证令尊令堂不会在网上看见相关消息。届时，我可以出面解释，并让律师协商名誉损失费，接受吗？”
“可以。”
“你的能力毋需我多问。工作相关的细节问题，你先和我司人事去谈，合同整理好我再看，尽量这周内签字。”
陈休点点头：“行，那复盘一下。工作上，你带给我的效益，要比我带给你的效益多。你能提供的岗位级别、薪资是我目前的最优选项。而我作为该岗位候选人的唯一性，是附加时效性的——红鼎的电竞事业部就算推迟半年启动，多花些时间招募人马，也无伤大雅。”
“嗯。周远山抬起头，用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陈休，“你知道自己的合理发挥范围是什么。你我对彼此的了解，能省去不少磨合时间。这是锦上添花，但不是非你不可。不过，你可以用人情来完成这个平衡。因为我三年没见过母亲，不好刚一回国就拂了她的意。”
“没有异议。”
“达成共识。”周远山举杯示意，吞下酒，转而勾了勾嘴角幽幽道，“那再说另一件事。”
陈休盯着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周远山放下酒杯：“一年半以前，‘腾龙’在竞标过程中向甲方提供了我家的灰色产业名录，搅黄我们的地产项目，导致了七千万的损失。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不懂这个道理，我懂。”
陈休听他说一个字，心底便沉一分。
对周家不利的证据，自然是出自陈休之手。
“和我有关系？”
周远山笑了：“小朋友，我早说过你容易挂相，心思都写脸上了，不等于是承认了吗？”
陈休前倾身体，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那哥哥说说看，你有什么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