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砸在地上发出不算重的声响。

    沈厌近在耳边的声音,也终于将落苏拉回了现实。

    沈厌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火堆搭好。

    眼下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将瓷瓶捡起,然后挑眉看了她一眼问:“现在还要继续吗?”

    落苏喉头梗了一下,脑袋里又冒出了断成一截截的蛇身、鲜血,一退三丈远地果断地摇了摇头。

    沈厌于是也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地拿起瓷瓶,把落苏还没倒完的小半圈给补完。

    在这撒药的过程中,不知是不是落苏的错觉。

    落苏总觉得听到了沈厌很轻很轻的一声轻笑。

    “……”

    等二人把一切该做的都做完,周围已经到了除了他们火堆,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落苏看了沈厌一眼:“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吧,我来守夜。”

    沈厌于是也不再犹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大包裹中取出个布袋扔过去后,就重新靠回了树的躯干。

    落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类似于泡馍样的大饼,外加一些零碎的果仁。

    也就是在这时候,落苏看着手里的吃食,落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自从早上喝过那碗粥之后,她今天一天就再未进过其他食物。

    一种在见到沈厌拿着那几株花草来找她的类似的情绪,又重新泛上来。

    落苏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泪意重新憋回去,一边偏头去看沈厌。

    沈厌的头靠在树干上。

    合上的眼睛阻断了她的视线,亦藏匿了沈厌所有的想法。

    -

    俩人的休息是换着来的。

    按照落苏的想法,她本来想着沈厌今儿一天救她东奔西走已经够累了,就想着让人好好地休息一下,直接睡到天明。

    但沈厌说自己睡一个半时辰,就真只睡了一个半时辰。

    落苏正在那儿拿着木棍翻火一边打哈欠呢,忽然就看见沈厌从地上“噌”地站了起来。

    沈厌眼里看不出什么疲倦地把用来靠着树休息的宝座给让了出来,说道:“你来。”

    落苏下意识地就想说“要不然你再多休息一会儿”,可还没等她说呢,她就注意到沈厌眼里的不容置疑。落苏于是就乖乖地靠了过去。

    可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坐着守夜的时候已经困得连打哈欠了。

    等真靠到这树干、地为席天为被时,落苏反倒一时半会儿的有点难以入睡了。

    头滚来滚去睡不着的落苏索性又睁开眼,朝沈厌说了句:“我睡不着,要不然我们来聊聊天吧,说不定我就困了。”

    沈厌似乎是白了她一眼。

    但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落苏索性就直接当成他这是同意了。

    她问出了一个从沈厌入睡之后,自己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清英他们要怎么办”时,也随之难以控制地出现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啊?”

    这个“救”并不止是指沈厌出了云州城,又重新返回云州城救她。

    更是指为什么在官兵已经蜂拥着来追她时,又骑上马折回来救她。

    沈厌似乎没想到她会聊这个问题。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最后又重新回归于沉寂。

    沈厌看了她一眼说:“那你为何要与我分开一道?”

    这个问句好像也像她一样,同时问了两个问题。

    一问为何单独一人留在云州城,二问为何她看着追兵坠在他们身后选择一个人将其引开。

    落苏没话说,只能选择沉默。

    沈厌就在此时开口,他像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这些所作所为的不合常理,所以轻飘飘地用十几个字划断了联系:“不要太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欠人。”

    那一瞬间,沈厌的眼神是冷的。

    话也是冰的。

    但是落苏却透过他的言语,很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

    沈厌承认了他自己的动摇,亦知道了“她知道他的动摇”。

    所以,沈厌也明明白白地跟她表示:救人是真的,但救完之后要互不联系也是真的。

    “……”落苏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沈厌在说完那句话后,又垂下了眼皮,翻起了火堆。

    落苏从他的神态中,也明白了沈厌这是不想再交谈的意思,于是她在跟人说了声“好字后”,就重新靠回了树干上。

    耳边夹着聒噪的虫鸣,落苏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时清醒时迷糊的情况下,落苏终于陷入了睡眠。

    -

    落苏就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觉睡得那么恼火过。

    她眼睛还未睁开呢,就发现脖子酸疼得厉害。

    她撑着树干从地上慢慢站起,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身子,正惊讶自己怎么就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沈厌怎么没叫她的时候。忽然,落苏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那个守在火堆面前往里面添柴火,在她说“一个半时辰后叫我”看了她一眼后的沈厌,不在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火堆也只剩下了一点快熄的火星。

    偏偏昨儿个还说“不想欠她”的沈厌,不在她的视野范围。

    落苏的脑袋里一下闪过了很多不好的想法。

    包括但不限于什么他们上这座山的踪迹被那些官兵给发现了,沈厌为了把人给引走结果被抓了。或者又是什么沈厌跟林中野兽殊死搏斗然后被吃了……

    诸如此类,让落苏几乎是瞬间惊慌地喊了一声:“沈厌——”

    沈厌没有回答她。

    倒是因为她的声音惊起了几只飞鸟。

    并且因为她奔走步伐的踉跄,一下踢到了火堆。

    火堆最后的一点火光湮灭。

    说不清为什么,看着脚下最后一点火光熄灭,落苏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她还在二十一世纪时发生的事,并且那些恐慌还在持续不断地抓住她的脚,试图将她重新拉进去沉进去……

    新闻通知,陌生的电话,看不出一点生气的人……

    落苏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去找沈厌。

    如果沈厌真的是被云州知府的人抓到,那就由她去换他回来。

    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身子在控制不住地打抖。

    那些回忆好像一下又缠了上来,马上就要将她拖入更深一层的漩涡。

    在漩涡里面,落苏看到了她最爱的人的脸。

    ……

    于是,沈厌一抱着果子回来,就看到了那样的画面。

    落苏在哭。

    可是这哭却不像昨日那般,哭里面夹着一点可能落苏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

    今天这哭,更像是一个什么东西,从里面将落苏打碎了。

    碎成一片一片,连声音都像是在哀鸣。

    怀中的果子在不知不觉中掉了几个,滚到了地上。

    沈厌看看地上的果子,又看了看落苏。

    落苏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果子都快滚到她面前了,也没将她拉出那沉痛的氛围。

    沈厌知道自己应该停步。

    毕竟他昨日就已经跟落苏说清楚了,划好界线了。

    但说不清为什么,沈厌还是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喂。”

    -

    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头顶。

    落苏有点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自己混乱的记忆在骚扰自己。

    毕竟按照她的想象她过往的经历,那个人应该是出危险了。

    午夜梦回多次的熟悉的脸又晃在落苏的眼前,落苏又往“沼泽”里陷进去了一点。

    忽然又是一声:“喂——”

    头顶的声音像是在不满她的忽视,于是又喊了一声,这回音调还拖长了一点。

    然后,落苏就听到了那句:“抬头。”

    声音还是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

    可随着那话,陷住落苏的泥沼,好像突然没有那么拖着她下沉了。

    甚至落苏还可以感觉有一只脚,能勉力地抬起来一点。像是如果她在努力坚持一下挣扎一下,她就能从中脱困而出。

    像是被那句话激起了什么力量似的,落苏终于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沈厌的脸。

    不再是虚无的幻想,随着她抬头顷刻间消失。

    也不是惨淡的现实,她鼓起勇气却面对到的最后的了无生气的脸。

    沈厌逆着光站着。

    眉心拢出了一个挺明显的“川”。

    单看他的样子,像是在不理解她闹这一出是又抽的什么疯。

    但偏偏,沈厌整个人身上,却透着一股落苏只是看一眼都差点又笑又哭出来的生气。

    更别提他怀里布袋里抱着的那些青翠的果子。

    -

    昨日刚被那些被沈厌隔出来的距离,好像随着今天落苏的这场大哭又重新消弭。

    落苏整个人又扒在了沈厌的身上,说出口的还是哭诉的话:“你捡什么果子啊?!”

    落苏边哭边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呜呜……”

    哭出来的鼻涕、眼泪顺便蹭了沈厌的一衣裳。

    而后,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沈厌就听到落苏把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跟他念。

    念来念去无非就是:“呜呜……下次捡果子我可以跟着你一起捡,你不要一个人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啊……呜呜……”

    如果他继续不说话不点头呢,落苏就一直哭。

    哭得沈厌一直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女子那么能哭那么能唠叨?

    哭得沈厌只能冲落苏点了一下头。

    落苏像是还对他这个举动有异议,还抽抽噎噎问他:“你这点头是什么意思?”

    边说这话的时候还吸了下鼻子。

    沈厌终于开了口:“下次我离开,我会告诉你。”

    语气还是很冷。

    却看不出特别多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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