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苏其实在察觉出沈厌很有可能是故意迎上原文三公主的时候,心里就对沈厌迎上去的一些想法有了一些预料。

    但当沈厌把当时所想所想真的摆在她眼前的时候,落苏还是有一些略微地喘不过气。

    沈厌的话是那样的简单:“我只是想掀翻谢府罢了。”

    但是落苏却好像已经窥见了他全部的未竟之意,窥见了当年那个沈厌是抱着如何的心思去撞上三公主,然后被狠狠踩进泥里。

    落苏突然间又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并且那眼泪还真又藏不住,随着她心里的那些想法一点点成型,啪嗒啪嗒一滴滴地流下来。

    沈厌似乎也预料到了她会哭,但不知道为什么举动里还是会有些慌张。

    手明明已经下意识地抬起来,但好像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待在牢里这几天身上是有多肮脏,又给停在了身前。

    最后还是落苏执意地拾起了沈厌的手,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脸颊的部位。

    沈厌的手指终于又开始能正常地运动。

    一点点用拇指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说:“别哭。”

    语气声音都很沉,但动作却又格外的温柔。

    沈厌的眼睛里淌着一地的星星,一字一句地哑着嗓子对她说:“别为了我哭,不值得。”

    落苏于是一下哭得更凶了。

    她想说“哪有什么不值得”,但最后做到的却是一下重重地抱住了沈厌。

    沈厌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

    等愣愣地眨了下眼的时候,温暖已经透过他的四肢、躯体传递了过来。

    沈厌想到自己身上的脏污、气味,下意识地就想要把落苏推拒。

    但是落苏的怀抱是那样的有力,沈厌根本挣扎不动。或者说,他挣扎不了。

    也就是这时候,沈厌忽然记起上辈子:他在一个密闭黑暗的环境,想动却根本动不了,只能徒劳地看着眼前的锁链缠上自己的喉咙。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是清英也投到了谢乘风那边,并且还在利用他的梦魇,帮助谢乘风逃跑。

    那一瞬间,沈厌想要杀了清英、杀了谢乘风、杀死这个哪怕三公主死了都会缠绕他的梦魇。

    但是随着沈厌掐住自己喉咙的力度越来越大,沈厌却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个梦魇恐怕终会跟随他一辈子,成为他永生被人攻击的弱点。

    而后时间回归现在,沈厌感受着落苏哭着抱上他的温度。

    沈厌忽然想起昨夜,蜡烛被风吹熄,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对黑暗产生排斥厌恶的同时,但脑海里紧接着冒出的,却是落苏亮得出奇的眼睛。

    面前的落苏还在哭。泪水浸在他的肩膀、落在他的脖颈上。

    沈厌闻到了落苏跟他身上一样、不算特别好闻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传染给她的。

    心里的情绪在一阵阵涌荡,一会儿发软、一会儿酸涩。

    也就是这一刻,沈厌对自己的弱点忽然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了解。

    ——比起黑暗,他果然还是更怕见到落苏的眼泪,哪怕这眼泪的来源是他。

    沈厌感觉自己的思考力在一步步地丧失。

    甚至有一种只要落苏别哭得那么让人心疼,他就什么都可以做的错觉。

    落苏也好像看出了他的无措、他的慌张、他内里下所有所有的想法。

    眼下在哭了好一会儿后,忽然仰起头看着他,抽抽噎噎地说:“沈厌,你能不能别再隐瞒我了。”

    话音里含着一点明显的控诉,眼睛也因长时间的哭泣而显得有些红肿。

    沈厌看着人马上又要重新砸下的眼泪,一番踌躇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沈厌就看见,在他难得的一个点头下。

    落苏终于露出了一丁点微弱的笑意。

    ……

    接下来的时间,沈厌就听着落苏问了他很多问题。

    问他为什么要掀翻谢府,问他沈云昭,问他在谢府一切细碎的经历。

    落苏的眼里是一种很明显的夹着心疼的情绪。

    但是沈厌却在听着那一个个不断加深的问题后,沉默了几秒后,头一次主动开口问了落苏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是:“你知道答案后会阻止我吗?”

    落苏有一瞬间被沈厌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她看到沈厌眼里笼罩的大雾在一点点地向她散开,但里面更深层的却是一层难以言喻的痛苦。

    落苏卡了下壳,但还是以一种没有回避的态度说:“我不知道到时候的我会如何做。”

    她的睫毛因为这句话轻微地眨了眨,但很快里面又全是坚定,“但是我会跟着你一起走。”

    跟着沈厌一起走,去判断那个答案背后的善恶,求得一个最正确的方向。

    沈厌在听到这话后有一瞬间心口揪了一下,紧接着的便是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剧烈地跳动。

    沈厌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应该,可还是控制不住地产生一阵又一阵的狂喜。

    沈厌背负这件事情背负得太久了,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生命。

    他每日所思所想,皆是怎么才能为自己的母亲报仇,让谢家得到应有的惩罚。

    以至于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告诉他,她会陪着他一起去见证那个最后的答案时,沈厌居然生出了一点茫然不知所措。

    沈厌一个人实在走得太久了。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应该,他不应该把落苏牵扯进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对那人产生了依靠,产生了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

    我的开口,对落苏会是负担吗?

    我的开口,能换来想要的结果吗?

    沈厌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这让他略发踌躇。

    但是这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声音,是落苏肯定的回答:“不是负担,能换来的。”

    原来沈厌竟然是在不小心间把话说出了口。

    那埋藏在他心里无数次的念头,就这样被落苏探知到。

    落苏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告诉他:“我想要知道。”

    -

    与此同时,谢府。

    下人准备好今日的最后一餐,摆满了整个桌面,但是桌面前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动筷的心情。

    终于,在俩人一起沉默了良久后。

    谢颂挥挥手让下人下去,他看向了面前的王若华,面色里是怔然:“夫人,沈厌是沈姑娘的孩子吗?”

    结果换得对面人一声冷哼。

    王若华的表情比谢颂的还要难看。她像是这会儿卸掉了所有关于宰相府夫人的体面,对上面前人的目光,满眼只有讽刺:“你怎好意思来问我?”

    ……

    谢颂其实这些时日里并非闲着,他更多时候是在想沈厌这孩子出现在他们府里是几岁?他又到底是在哪里才能惹出这样的一个风.流债?

    但是谢颂翻遍脑袋,都翻不出关于这个孩子的太多回忆。

    府里大大小小事务几乎全由夫人处理,谢颂对那些杂事并无太多时间去注意,自然也不知道关于那带面具孩子的任何信息。

    只是在那孩子身量开始抽长的时候,谢颂才偶然地看见过那孩子一眼。

    他当时还奇怪地朝着夫人问:“府中何时有带面具的下人的?是做了什么错事?”

    想着事情如果不算特别大的话,还是放人一马,让人把面具卸下。

    夫人那时候的眼神变得特别的深沉悠远,里面还有一点几不可察的攻击性。

    但那攻击性很快地褪下,演变成一个清风和煦的笑:“小孩儿幼年犯过错,容貌被毁,自请戴上面具,再也离不得。”

    说着还向他夹了一筷子的菜:“这道菜味道不错,老爷尝尝看?”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王若华就再未给谢颂布过菜。

    虽然平日里见他面上也总是带笑,但不知为何给谢颂的感觉却总和几年前不一样了——谢颂感觉自己的夫人在和自己慢慢疏远。

    虽然谢颂也知道自己的这想法不算有根据由来,但又老是控制地这么想。

    甚至在前些年实在忍不住了还想找王若华问问,问问他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夫人不开心了。

    但瞅着王若华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无波无澜,谢颂又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咽下。

    他总不能在面对夫人问他为何会有此问的时候说,是因为夫人再不向他露出那些小女儿情态了吧?

    但不管如何,那些未说出口的想法,就逐渐埋在了谢颂的心里。

    直至那日王若华时隔不知道多少日,终于再次给谢颂布菜。谢颂一下也再没有想法去管夫人口中那个已经被判了刑的下人,他只是想着:他们这次能重归于好吗?

    虽然,从明面上来看,谢颂跟王若华、谢相跟宰相府夫人,其实并没有断开过。

    时间一晃多年过去,谢颂早就把这件琐碎之事抛于脑后。

    而他则因为这琐碎故事里几乎看不见什么影像的戴面具的小孩儿,被囚于宰相府,致使王若华也跟着受罪。

    谢颂找不出问题的答案,找不出那一张张掷于他面前的证据的反驳点。甚至连那证据里涉及到的那可能是他亲生孩子的名讳,都让谢颂感到茫然。

    谢颂绝无可能会做出背叛落朝之事。

    但砸在谢颂眼前的证据,又确实让谢颂头脑发昏。

    于是谢颂去问了王若华,他想知道夫人眼里的真相是什么。

    但得到的却是王若华一句看不出神色的否认。

    当时,王若华看着谢颂的眼神,让谢颂一下想起了王若华初嫁进他府里那年,夫人是那样的真诚莽撞又热烈。

    而后一年年过去,夫人越发端庄稳重,也越发让谢颂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雾。

    就比如说现在。夫人看他的眼神里,再没有当年那样纯粹又坦荡的爱意。

    时间实在走得太快了,走得谢颂从第一次不好意思向自己的夫人开口问询,到此后都再没有了那个能开口的机会。

    只能选择安静地跟着夫人一起沉寂。

    谢颂就这样在府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几天。

    随从们大概也都是知道他现在心情必定不好,也没敢怎么打扰他。

    甚至还目睹着自家丞相,在许多年都未碰过酒后,破天荒地醉倒在了案椅之上。

    小厮们在知道三公主上门又跟夫人碰上后,第一时间就想通知谢相出面为夫人挡下火力,谁知却看到的是谢相醉倒不醒的场景。

    所幸夫人最后也没跟三公主闹出什么大矛盾。

    除了当时去端茶的侍女小彩,后边的脸色略微有点不大对劲。

    但无论如何,事情还是被夫人瞒下。

    王夫人对着小厮说:“此事告知老爷他必定心里难受,还是不说了吧,就当做三公主上门这一档子事儿没有发生过。”

    直至谢乘风回归,谢颂才终于知道了这一系列被隐瞒的事。

    少爷回府是天大的事儿,更何况这回谢府里还又多了个曾经痴恋谢乘风的三公主。

    小厮们再次找上谢相,却看到谢相还睡着,眉头因为酒精紧锁。

    小厮们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将人喊醒。

    但这回三公主同王夫人、公子的交谈,却也没维持多少时间。

    小厮们很快看到夫人在说着“让她一个人歇歇,别扰她”后,少爷也面色沉凝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谢乘风似乎是想对他们笑笑,让他们别紧张,但是控制表情的能力却不太好。

    最后只能扯出个疲惫的笑说:“你们可知道我爹在何处?”眼睛深处有些微红。

    小厮忙给自家公子领路,领着他去谢相所在的书房。

    一边眼力见一级的侍女,跟小厮兵分两路找起了府里驻府的郎中,想要人帮忙看看自家公子肩上的伤势。

    于是,等谢乘风快步走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色酡红、还在酣睡、行止堪称变了个人一样的谢颂。

    谢颂被喊醒时,眼神里都还有些混沌。

    脑子里出现的一些杂七杂八混乱,让他的太阳穴愈发“突突突”地疼。

    等他甩甩脑袋、眼睛终于能对上焦的时候,谢颂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谢颂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乘风?”

    而随着这么一喊,脑袋顿时也清明了许多,他坐直了身子,“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里是明显的关心。

    谢乘风于是在答了谢颂的问题后,也跟着问了一句:“爹,那您呢?您是怎么了?”

    谢乘风记忆里的谢颂一直是为人称道的落朝宰相,是时刻教育他、并以自身的行为举止来规范他的榜样。

    这还是谢乘风头次目睹到谢颂如此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变为现在眼前的模样。

    这让谢乘风产生这样“不应该,这样不对”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父亲产生了一些担忧。

    谢颂摇摇头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但随着他的思维一点点地回炉,谢颂倒是从谢乘风方才的回答里察觉到了一点什么,他怔愣道:“三公主?”

    而随着他这句话落下,谢乘风不敢置信的眼神。

    那次被王若华隐瞒的会面,也正式暴露在了谢颂眼前。

    谢乘风完全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曾经在背地里教导他“你娘亲万事都喜欢忧心,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把身上弄干净”的父亲,居然真的就如此在府里荒废了十余天。

    然而还不等他问,谢乘风就从谢颂的眼里,看到了跟他如出一辙的痛苦。

    谢颂眼里的痛苦重得已经完全地溢了出来,一字一句地看着他说:“乘风,你从你母亲那儿知道了些什么,讲与我……”

    而除了谢颂整个人身上侵染上的痛苦之外,不难感觉到话里一股很坚决的意志。

    那副模样。

    简直跟当年母亲被三公主找上门侮辱,父亲把沉睡的母亲的手轻柔地放回被褥里,然后毅然决然地踏上皇宫、求见女皇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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