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里,王若华一夜未眠。

    王若华完全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她脑袋里关于她最后一次见沈云昭的情形在她眼前不停地晃。

    一会儿是“求您放过小玺”,一会儿是“老爷对此事并不知情,那晚也是我主动缠过去的”。

    虽然当时沈云昭口口声声说“是她一个人对不起她”,但出于一种迁怒,王若华还是跟谢颂再无柔情蜜意的可能。

    因为她总是在看到谢颂时,就会想起沈云昭为这个人背叛了她。

    可现在,在长达十五、近十六年的怨恨后。

    谢颂却突然跟她坦白,说“是他强迫了沈云昭”,又说什么“他早应该想起的”。

    这种感觉就跟天上突然降下一道晴天霹雳差不太多。

    让王若华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同时,几乎是凭本能地一个巴掌扇在谢颂脸上,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脑袋里在不停地回想,回想十五年前甚至是更早以前发生的事。

    从沈云昭伴着她入谢府想起,到沈云昭含着泪跟她请辞。

    王若华于是忽然就发现,好像是有在一天早上,她听到沈云昭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小姐,奴婢有话想跟你说。”

    那一刻王若华发觉人嗓音嘶哑得厉害,正想把人扶下、给人倒杯水,问句“这是怎么了”?

    就看到沈云昭突然瑟缩了一下,原是谢颂迈进了屋内。

    谢颂脸上顶着温和的笑说:“夫人,再过两日便是圆月,我们一同出去游玩看月可好?”

    王若华被谢颂说得也有些心痒,但奈何她握了下沈云昭的手,却发现人掌心潮湿得厉害,连带着她的手都开始冷。

    王若华于是偏头看向沈云昭,小声喊了她一声:“云昭?”

    是问她“可有什么大碍的意思”。

    这回连谢颂都看出沈云昭的脸色不好、有点苍白了,就跟着提了一嘴:“需要请郎中看看吗?”

    沈云昭全程避开了谢颂的视线,而是专心地看着自家小姐。

    直到过了小半晌后,沈云昭才摇了摇头,露出个笑:“夫人放心,奴婢没事儿的,您尽管跟老爷出去玩便是。”

    笑里又恢复了一贯以往的活力。

    王若华有心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沈云昭已经以“奴婢还有事情要忙”,行礼告退了,只留下王若华跟谢颂,继续方才的话题。

    而之后的一天,王若华也用心地又去关注了下沈云昭的情况。

    沈云昭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爱笑、眉眼里也时刻亮着光的姐姐,做事也不受丝毫的影响。

    王若华遂也把心收回肚子里。

    在第二天,在沈云昭笑着送行的目光下,跟谢颂登上了出去游玩的马车。

    直至几月后,沈云昭忽然辞行。

    ……

    许多曾经忽略掉、或是被恶意曲解的画面,一幕幕地在王若华的眼前荡。

    让王若华不自禁地想:沈云昭是曾经想要告诉自己吗?那为什么又不说了呢?是怕破坏她跟谢颂的感情吗?

    而顺着这条线,王若华继续想下去。

    那沈云昭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怀孕的呢?怀孕的时候又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自己的隐瞒会遭得她的误会,害怕孩子的降生会打破谢府美好的一切。

    所以才会在已经被自家小姐判了死刑后,依然张口说“是她主动纠缠的谢颂,谢颂对此并不知情”。

    王若华突然一下特别想笑。

    事实上她还真就笑了,而随着那突兀笑声落下的,还有淌了满脸的泪。

    -

    而宰相府的另一边,谢颂也一夜未眠。

    他本来是想着等着谢乘风回府,跟人见一面,把一些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再跟自己的儿子道声抱歉。

    但是谢乘风却一夜未归。

    谢颂估摸着依风儿的性子,大约也是在彻夜奔走,想要弄清楚事情全部的始末。

    这让谢颂心里更是难受的同时,也愈发觉得自己有愧于当初对儿子的教导。

    但奈何谢颂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继续等下去,他只能在桌上给自己儿子留了封信。

    里面交代了他做的错事,他将要去承担,他将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而在信的末尾,谢颂跟人说了声抱歉,并让其好好照顾自身,照顾王若华。

    如果可以的话,再照顾下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厌。

    直到做完这一切后,谢颂才起身朝着府门外走去——他得上朝了。

    -

    而与此同时,牢狱中。

    落苏跟沈厌,也是彻夜未睡。

    沈厌本来在昨夜,跟落苏大致讲完了他跟谢家的恩怨之后,就打算让落苏离开了。

    但奈何落苏哭得实在太惨,堪称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活都不肯走,遂跟沈厌一起留在了牢房。

    沈厌本来是觉得此地污秽、环境也不好,不想让落苏留下的。

    但奈何他实在是犟不过落苏,落苏屁.股往地上一坐,一扯他袖子,沈厌就拿她没办法了,只得叫衙役再去拿两床干净的棉絮。

    落苏可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拉着他一起坐下后,又叫他脱衣服。

    沈厌神色不动,只是轻微地挑了挑眉。

    落苏便又接着解释:“你的伤势,这些时日有好好上药吗?”

    沈厌不说话落苏也好像知道他的答案,遂把他强制地摁在地上,开始动手扒他的衣服。

    一边扒一边能听到落苏的倒吸气声,以及落苏的一阵指责:“你就不能好好照顾下自己吗?”

    偏偏指责到最后话音里又有点哭腔了。

    沈厌的心遂又软成一瓣一瓣,小声地辩驳了一句:“不疼的。”

    这对沈厌而言是实话。

    偏偏落苏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更加波光粼粼,像是马上又要瘪嘴哭了。沈厌只能选择闭嘴。

    之后落苏就一边给沈厌身上上药,一边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杂七杂八又问了他好些问题。

    那些问题大多是沈厌当时在话里草草带过的,但是落苏却好像想要了解他所有苦痛似的,把一些很小的细节都问得很清楚。

    一边还要时不时补充几句:“我去看过你在宰相府里住的屋子了。”“那些小厮对你态度也很不好。”

    沈厌能听出落苏话里对他显而易见的心疼。

    但奇怪的是,沈厌这会儿却没怎么感觉到什么委屈。

    明明他此前曾那样地厌恶宰相府,厌恶那里的一切。

    但这会儿,那些掩埋的记忆被那样轻飘飘地说出,沈厌的注意力,甚至更多地放在此刻眼前为他义愤填膺、为他心疼的落苏身上。

    所以沈厌在犹豫了好一会儿后,终于选择朝落苏问出了一个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问的是落苏在知道了事情经过、知道了他的仇恨后打算怎么去做。

    落苏在听到这话后沉默了一秒。

    很快又重新对上了他的眼睛,说:“等天亮之后,我们一起去见女皇吧?”

    沈厌能听出落苏话里的潜在之意,所以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但落苏很快用一句话把他的话阻隔在了嘴里:“你不能拒绝。”

    沈厌:“……”

    沈厌于是又安静了。

    而落苏,就在自顾自扔下这句话后,很快又跳了下个话题。

    比如:“沈厌,我只知道你娘亲名讳,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啊?”

    于是那晚,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聊一直聊。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落苏在说,沈厌在听。沈厌还是很少会有一些特别长的句子,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聊没有回应。只会让人觉得,此刻温柔静谧。

    落苏其实还是会怕。

    怕欺君之罪,怕沈厌的身份,怕一切努力最后还是不能换来一个较为圆满的结局。

    但就像当初落苏说的那样,无论未来结局如何,她都会跟着沈厌一起去走。

    落苏就这么跟沈厌并肩一起,迎来了新一轮的朝阳。

    ……

    而就在落苏跟沈厌预备着等早朝结束之后,就去面见女皇的时候。

    朝堂之上,谢颂谢相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承认了自己除了谢乘风之外,还有一子,名为沈厌,引朝堂哗然。

    平常与谢颂交好的官员们此刻也全都愣了。

    他们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整个人看上去竟比承认罪行的谢颂还要慌张无措。

    谢颂能感觉到自己好友那一道道关怀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一个个回望回去,用的还是当年跟人相处时一样安抚的和煦面容。

    直到一个个回望完,谢颂才又把脑门砸在了地上:“罪臣知法犯法当判死罪,但亲眷无辜,罪臣愿受车裂之刑,求陛下饶过他们一命!”

    这就是谢颂在昨日面见女皇落九州时对人说的话。

    他无意为自己犯下的错事去辩驳,只是由他引起的错误自也应该由他一人承担。

    女皇当时听他讲述完事情大致经过后沉默了半晌,但还是提出了她的问题:“谢相如此一力揽下罪责,难道是想说此事你夫人完全未知情吗?”

    谢颂面容略有些苦涩,但还是摇了摇头:“她知,是臣私心。”

    他知道自己只要当着文武百官承认犯法后,百姓对于谢府的声援就会消失、谢家的威望会降到最低;甚至连以后他夫人、乘风的出府,都会导致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但是罪臣还是想恳求陛下能饶过他们一命。”

    落九州在看着目光如此恳切的谢颂时,一下又是没说话。

    但是谢颂却好像知道她所想的一般,一下又将她的顾虑全解。

    谢颂先是从他死后谢府声誉必然下降讲起,又说女皇在他受车裂之刑后留有他亲人一命,也算彰显仁德。

    最后是谢颂一个头砸地上:“臣会在朝堂上把一切罪责揽于自身,求陛下开恩。”

    之后两人又就谢颂在朝堂上承认罪责之后的事情做出种种预测。

    最终还是谢颂开口,以一则殷切之语结束了这番谈话:“陛下,待臣死后,幕后推手必会有所动作,请陛下万事当心。”

    ……

    而此刻,落九州就高坐在殿台之上,回想着谢颂最后提出的警戒之语,往堂下连连扫了好几眼。

    堂下的大臣此刻大都满眼惊异,有些甚至直至此刻眼里都还夹着不敢置信。

    落九州几遍掠过堂下,看着大殿之上所有人大都维持着或真或假的面孔,便也知今日这动作暂时也揪不出那狐狸的尾巴。

    遂装模作样发了好大一通火,在满朝皆跪中,将谢颂打入了大牢。

    朝堂上所有人都被女皇的怒气吓到,又因谢颂谢相自己认罪而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语,只能一个个带着各种思绪匆匆离开皇宫。

    唯有落朝的大皇女落天在跟女皇对视了一眼后,选择了留下。

    眼下,落天就看着当朝女皇朝周围挥挥手,在周围服侍的人全部下去之后,转头就向她交代了一件事情:“皇儿,这几日你要严格监测皇城的舆情,若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几乎瞬间的,落天立刻听出了女皇的潜在之意,她的目光凝了凝:“母皇是说——”

    落九州“嗯”了一声。

    给出了确切话语:“无论是谢颂那边,还是幕后之人即将要搞的小动作,都不要有丝毫留情。”

    “……”落天在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点头称“是”。

    同时,落天也明白了,自己那本来打算说出口的求情话语,是再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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