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宋被苏橘轻巧的态度蒙骗过去，对她的行为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登时黑了脸：“你他妈！”
他大踏步而来。
苏橘站在大开的门前。审讯室里灯光集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灯光下的沅箫。
年轻的姑娘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手掌满是被自己的指甲划出的伤口，鲜血流淌，手腕也被手铐割出血痕。她的短发凌乱地披散，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面庞，额角有个消退的字符，苏橘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一下。
躺在地上的沅箫轻轻动了，她睁开眼来，往上扫了一眼苏橘的表情，停顿好久，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苏橘：“你……”
“别那副样子，橘子姐。”沅箫用血迹斑斑的手把头发撩开，露出疲惫但带笑的眼睛，撑着一口气，“我没死呢。”
苏橘没说出话。
在她的印象里，沅箫一直是让沅榕头疼的乖戾妹妹形象，是明明过了青春期，还是唱着反叛曲调，一看就是被和平生活浇灌长大的姑娘。
从来没想过这张年轻的皮囊下，藏着能抵御疯狂诅咒侵扰的磐石。
真言咒……
苏橘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向那光脑袋的大汉：“吴宋队长，我倒是低估你的心狠手辣了。”
吴宋无动于衷，抬手指着门口：“按照这小孩和沅榕的关系，你们整个摇光队都应该避嫌。出去。”
苏橘没有如他所愿地离开。她绕到审讯桌后，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掀起目光来，和和气气地问：“你说我们摇光队，怎么了？”
原本她没打算惹事。但现在她生气了，想找吴宋的不痛快。
找了。
咋地。
苏橘的反问让吴宋怒极反笑，他抬头在天花板上找了一下理智，道：“自己的妹妹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也管不住，那小白脸真他妈是个没用的怂蛋玩意。”
沅箫看见苏橘漫不经心的脸色在听见“小白脸”三个字的时候沉了一下。
“是啊，哪有您了不起。”苏橘的表情只片刻便切换成粲然的笑，戏谑而嘲讽，“对罪大恶极的重犯使用的真言咒，您给审问一小姑娘，不畏惧闲言碎语的姿态真是太令我膜拜了！接下来呢？下回审问扒手也用上？隐卫司面试求职人员也用上好了，省下做背调的功夫啦？诶，不如对我也用好了，省得我阴阳怪气，您听不懂呢。”
怒火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吴宋终于忍无可忍——但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同僚动手，于是一脚飞在了审讯桌上。
倒霉的桌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滑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碎成几块，桌上的纸质资料撒了一地，无声控诉他的暴力行径。
吴宋踢碎了审讯桌还没完，伸手指着苏橘的鼻子，怒笑：“你们摇光的领头人个个好样，包庇罪犯，扰乱审讯，好啊，今天我就非得问出结果不可了，我看看还有谁来！”
“吴宋。”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平静的声音。
吴宋面带怒意地瞪过去，只见审讯室大开的门边无声无息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沅榕。
躺在地上的沅箫抬了抬眼看清他的面容，嘴角扯了个自嘲的角度。
不行啊沅箫，最后还是得靠沅大狗救你。
沅榕面色平静地扫一圈审讯室的狼藉，目光在沅箫的狼狈姿态上停了一停，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拿起手中的物什：“11.13十三州市神隐巷坠楼案已立案，成立办案组，由异能侦查科科长羽遣辰担任组长。羽遣辰特批异能鉴定科科员沅箫恢复职位加入办案组，对沅箫的调查延迟到结案之后，即刻生效。”
吴宋的表情慢慢凝固在脸上。他盯着沅榕手上的文件，上面有科长羽遣辰的印章，证明了沅榕这番话并非杜撰。
沅榕把文件朝吴宋递过来：“要检查真伪吗？”
这无疑是讽刺。
吴宋拒绝了沅榕的羞辱，怒气冲冲地甩手出了审讯室，步步生风，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去找羽遣辰科长算账。
沅榕喊住他：“手铐。”
光脑袋大汉头也没回，把手朝后一抡，尖锐的钥匙如同暗器呼地飞来，沅榕伸手抓住，掌心被刺了个印子。
火气真大。
他回身，走进审讯室。
沅箫已经恢复了些气力，虽然脑袋依然鼓胀发疼，尖锐的耳鸣声肆虐，她从地上坐起来时不由得闭了眼——麻烦死了。
她缓了一会儿，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未干的冷汗，视野里出现一张消毒湿巾，是苏橘递来的。
“敬佩你，我的朋友哟。”苏橘笑嘻嘻地道。
“别赞扬她，”沅榕蹲下身，把沅箫手上的手铐解了，“只会找事。”
沅箫无力回应，轻轻点头接过了湿巾，把手和脸的血迹和伤口都擦了一遍，然后颇为在意形象地整理凌乱的发型，倒是有几分临危不乱的优雅。
她生得好看，面色又因为真言咒的折磨而苍白，看起来像是摆在橱窗里的精致瓷娃娃。苏橘心想，却是个能挨真言咒的小疯子。
沅榕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他一边气得肝疼，想着要质问清楚这妮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但一边看到沅箫这副随时都能倒下的模样，只能把情绪憋进肚子里，转身露出后背：“上来。带你去找灵咒师治脑子。”
真言咒的诅咒是隐卫司的灵咒师专门应对审讯而制作的，不算恶毒，但若是不做净化，对人体依然有害，尤其是对沅箫那颗价值千金的小脑瓜子。
“不用麻烦他。”沅箫懒得张嘴，含混地说道，“回四楼科室，我请教过，有备药。”
沅榕：“……”
小妮子倒是事先都有所准备了，看来这场审讯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真言咒的应对都安排妥当。
她是什么时候有预感自己会受这么一遭的？
被指控违律前？开始调查前？或者……
在所谓的“违律行为”开始之前？
小妮子想做什么？
“你……”沅榕顿了顿，想起苏橘还在旁边，便一言不发地把沅箫背起来，向楼梯走去。苏橘倒是勤快，这会儿已经联系好后勤部门来收拾吴宋的残局，关上门跟着沅榕而去。
隐卫司的外观看起来是瘦长的塔楼，但里面却意外地宽敞，绝对超出了建筑面积，大概是用异能术开拓出来的空间。
四楼归异能鉴定科所属，办公室、鉴定室、解剖室、消毒间，空间很大，此刻却没有人在，一片漆黑。
毕竟加上沅箫在内，鉴定科只有四个人，却包揽了整个十三州市的异能案件鉴定工作。其中的大佬更是被隔壁几个市的隐卫司借来借去，无时不刻都在出差。
所幸，隐卫司的薪资待遇并不低，在十三州市这样的一线城市，沅榕尚且能靠几年的工资在交通方便的街区买下一套各方面还过得去的房子——尽管兄妹两个大忙人基本只待在隐卫司宿舍里。
沅榕和苏橘二人开了办公室的灯，来到沅箫的工位上。
吴宋差人把沅箫拎走的时候，这张桌子里里外外已经被翻遍了，有什么异能药也不可能藏在这里。正要询问沅箫，她却从沅榕背上挣扎下来，在隔壁蔚瑾芸的工位，桌面底下抽出来一张符咒。
沅榕：“……”
挺会藏的啊。
沅箫盘起腿坐在椅子上，运转起异能力涌入符咒之内，开始调息。
那符咒闪烁着微微的光芒，肉眼看不见的什么能量慢慢融进了沅箫的异能流之中，顺着周天进入体内，脑子中的不适感慢慢减轻。
沅箫虚弱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
苏橘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对沅箫手中的符咒有些兴趣：“我以为异能药都是内服外用，还有这样的？”
“你知道炼制异能药剂的本质吗？”沅榕解释，“运用自身异能力对不同的异能植株所蕴含的复杂的异能力进行勾连，融合，除杂。成型之后只是找个方便存储的形态，可以是传统的药汤，药丸，药散，也可以用咒系异能术稳定在符咒上，甚至直接作用在需要治疗的对象上。”
苏橘半眯起眼，对原理、理论的东西不太感冒，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炼药的过程是‘转态’的过程？”
沅榕点头：“沅箫是主修转态系的异能力者。”
“但我看着……”苏橘似笑非笑地一弯眼，“沅箫的这张‘药’，有很和谐的契约味道。她有灵咒的天分？”
异能术在主流上分为四个派系，其中，“咒系”异能术分为两类，一类是阵法、符咒，运用非常广泛，不论是妖怪还是异能力者，只要会运用异能力的都能画上两招。
第二类则是“灵咒”，这就并非是谁都能习得的了，甚至严格来说，其根本不是一种异能术，而是一种天赋。据说灵咒有“所言则必得”的契约力量，主流的解释是灵咒异能力者对不同种类的异能力都拥有极致的亲和力，它们甘愿受其差遣，为其所用，其一个念头便趋之若附，形成“必然发生”的契约。
对异能力有极高亲和的灵咒异能力者，他们也被称为“灵咒师”。
如果沅箫有灵咒的天分，那就能解释她如何撑得过真言咒了……苏橘想。
“橘子。”沅榕突然开口，“你先下去看看现场，我们俩都在这，调查工作不好展开。”
苏橘看一眼仍在调息的沅箫，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爬起来：“要支开我，至少请我喝杯奶茶吧？”
“……”沅榕难得白她一眼，“快去。”
苏橘笑嘻嘻地蹬鼻子上脸：“请一周！”
说完她已经夺门而出，不给沅榕讨价还价的机会。沅榕无奈地低头笑叹，很快就收回了表情。
沅箫的工位虽然被收检过，但整体还算工整。桌上两排旧书看起来被翻了无数遍，有异能植株的培育，传统中医药学，有封面都看不清了的古籍，也有民间偏方，沅榕伸手捏出一叠纸张，是打印下来的异能医学论文。
还挺杂……他把论文放回去，手边碰到一本厚重的书，书名是《异能植株收录》，署名“君笙”。
他的手停顿几秒，拿起这本书来翻了两页。
沅榕对异能草药、异能植株一知半解。他从小就跟着师父在隐卫司大院里进行异能术和体能体术的训练，沅箫则不同，幼时的训练她能逃就逃，但三岁时就已经能熟背当时主流的异能药材与药性，五岁就可以在大院的医务室打下手，倒是尚武的隐卫司大院中相当清奇的小苗子。
沅箫是大院年轻一辈中最小的那个，在她成长的年纪，大院里出了不少变故，大家对这位小妹妹就没有太苛责的要求，一路怜爱地护着她成长。
但她似乎不怎么领情。
也许是这位的影响吧……沅榕盯着书上“君笙”二字，嘴角浅浅地翘了翘。
君笙，兄妹俩的亲妈，神隐赫赫有名的异能药学大家，也是沅箫在异能医学上的启蒙老师。这是个全世界乱跑的大忙人，兄妹俩每年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感兴趣吗？”沅箫的声音传了过来。
沅榕回神抬眼去，欠揍的小妮子已经调休完毕，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已经有余力摆出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了，“那本书出版八年了，娘更新了不少条目，明年准备出一版新的。”
沅榕恢复了寡淡的面色，把书放回桌上：“你去年要来十三州发展的时候，她让我多管着你。但你没给我机会。”
沅箫充耳不闻，顺走了蔚瑾芸桌子上的药膏，给自己手上的伤口上药——这药膏也是她借放的，蔚瑾芸是妖怪，用不上愈合外伤的药。“我看排班，今天值班的是瑾芸姐吧。是不是要补尸体？他们总让我干这活儿。”
沅榕盯着她：“你不解释？”
对这几天的审讯。
沅箫头也不抬：“你不是有猜测了吗？”
理直气壮，完全不藏着掖着。这样的态度让沅榕心里一沉，这说明他的担忧并无错处。
“实话实说，不会触发真言咒的诅咒。”沅榕低声道，“看你的样子，是没说真话，也没说假话，从头到尾顾左右而言他，对不对？”
沅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想了想，笑：“有点混乱，不太清楚了，应该逮着那光头骂了十分钟。”
沅榕沉声道：“所以你真的与地下异能交易了异能药物，对吗？”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沅箫继续低头给自己上药，听见沅榕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发火就发火吧，从他的角度上来说，她的行为确实是不厚道。沅箫想。
但最后她没有等来斥责，只听沅榕压着语气，道：“你卖了什么，卖给谁了，告诉我，我来解决。”
沅箫微微一怔。
“你若真做错事，是我这当哥的责任。”沅榕看着她，“我总是很忙，照顾不到你。你还年轻……”
“停，沅榕。”沅箫打断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她偏过头来，半阖着眼神情平静，流露出不近人情的凉淡：“你不用讲任何企图唤醒我愧疚心的话语，我没有做任何需要被谴责的事情。”
沅榕的眉十分短暂地皱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沅箫是想让他别蹚浑水还是单纯觉得他烦。
不管是哪种，他都觉得这态度不可理喻。
“这节骨眼就把这事儿暂且放下，反正对我的调查在结案后还会重启，秋后算账不迟。”沅箫用纱布把自己的伤口贴起来，微微笑了笑，“先跟我说说尸体的情况吧。”
他大踏步而来。
苏橘站在大开的门前。审讯室里灯光集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灯光下的沅箫。
年轻的姑娘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手掌满是被自己的指甲划出的伤口，鲜血流淌，手腕也被手铐割出血痕。她的短发凌乱地披散，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面庞，额角有个消退的字符，苏橘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一下。
躺在地上的沅箫轻轻动了，她睁开眼来，往上扫了一眼苏橘的表情，停顿好久，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苏橘：“你……”
“别那副样子，橘子姐。”沅箫用血迹斑斑的手把头发撩开，露出疲惫但带笑的眼睛，撑着一口气，“我没死呢。”
苏橘没说出话。
在她的印象里，沅箫一直是让沅榕头疼的乖戾妹妹形象，是明明过了青春期，还是唱着反叛曲调，一看就是被和平生活浇灌长大的姑娘。
从来没想过这张年轻的皮囊下，藏着能抵御疯狂诅咒侵扰的磐石。
真言咒……
苏橘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向那光脑袋的大汉：“吴宋队长，我倒是低估你的心狠手辣了。”
吴宋无动于衷，抬手指着门口：“按照这小孩和沅榕的关系，你们整个摇光队都应该避嫌。出去。”
苏橘没有如他所愿地离开。她绕到审讯桌后，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掀起目光来，和和气气地问：“你说我们摇光队，怎么了？”
原本她没打算惹事。但现在她生气了，想找吴宋的不痛快。
找了。
咋地。
苏橘的反问让吴宋怒极反笑，他抬头在天花板上找了一下理智，道：“自己的妹妹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也管不住，那小白脸真他妈是个没用的怂蛋玩意。”
沅箫看见苏橘漫不经心的脸色在听见“小白脸”三个字的时候沉了一下。
“是啊，哪有您了不起。”苏橘的表情只片刻便切换成粲然的笑，戏谑而嘲讽，“对罪大恶极的重犯使用的真言咒，您给审问一小姑娘，不畏惧闲言碎语的姿态真是太令我膜拜了！接下来呢？下回审问扒手也用上？隐卫司面试求职人员也用上好了，省下做背调的功夫啦？诶，不如对我也用好了，省得我阴阳怪气，您听不懂呢。”
怒火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吴宋终于忍无可忍——但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同僚动手，于是一脚飞在了审讯桌上。
倒霉的桌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滑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碎成几块，桌上的纸质资料撒了一地，无声控诉他的暴力行径。
吴宋踢碎了审讯桌还没完，伸手指着苏橘的鼻子，怒笑：“你们摇光的领头人个个好样，包庇罪犯，扰乱审讯，好啊，今天我就非得问出结果不可了，我看看还有谁来！”
“吴宋。”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平静的声音。
吴宋面带怒意地瞪过去，只见审讯室大开的门边无声无息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沅榕。
躺在地上的沅箫抬了抬眼看清他的面容，嘴角扯了个自嘲的角度。
不行啊沅箫，最后还是得靠沅大狗救你。
沅榕面色平静地扫一圈审讯室的狼藉，目光在沅箫的狼狈姿态上停了一停，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拿起手中的物什：“11.13十三州市神隐巷坠楼案已立案，成立办案组，由异能侦查科科长羽遣辰担任组长。羽遣辰特批异能鉴定科科员沅箫恢复职位加入办案组，对沅箫的调查延迟到结案之后，即刻生效。”
吴宋的表情慢慢凝固在脸上。他盯着沅榕手上的文件，上面有科长羽遣辰的印章，证明了沅榕这番话并非杜撰。
沅榕把文件朝吴宋递过来：“要检查真伪吗？”
这无疑是讽刺。
吴宋拒绝了沅榕的羞辱，怒气冲冲地甩手出了审讯室，步步生风，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去找羽遣辰科长算账。
沅榕喊住他：“手铐。”
光脑袋大汉头也没回，把手朝后一抡，尖锐的钥匙如同暗器呼地飞来，沅榕伸手抓住，掌心被刺了个印子。
火气真大。
他回身，走进审讯室。
沅箫已经恢复了些气力，虽然脑袋依然鼓胀发疼，尖锐的耳鸣声肆虐，她从地上坐起来时不由得闭了眼——麻烦死了。
她缓了一会儿，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未干的冷汗，视野里出现一张消毒湿巾，是苏橘递来的。
“敬佩你，我的朋友哟。”苏橘笑嘻嘻地道。
“别赞扬她，”沅榕蹲下身，把沅箫手上的手铐解了，“只会找事。”
沅箫无力回应，轻轻点头接过了湿巾，把手和脸的血迹和伤口都擦了一遍，然后颇为在意形象地整理凌乱的发型，倒是有几分临危不乱的优雅。
她生得好看，面色又因为真言咒的折磨而苍白，看起来像是摆在橱窗里的精致瓷娃娃。苏橘心想，却是个能挨真言咒的小疯子。
沅榕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他一边气得肝疼，想着要质问清楚这妮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但一边看到沅箫这副随时都能倒下的模样，只能把情绪憋进肚子里，转身露出后背：“上来。带你去找灵咒师治脑子。”
真言咒的诅咒是隐卫司的灵咒师专门应对审讯而制作的，不算恶毒，但若是不做净化，对人体依然有害，尤其是对沅箫那颗价值千金的小脑瓜子。
“不用麻烦他。”沅箫懒得张嘴，含混地说道，“回四楼科室，我请教过，有备药。”
沅榕：“……”
小妮子倒是事先都有所准备了，看来这场审讯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真言咒的应对都安排妥当。
她是什么时候有预感自己会受这么一遭的？
被指控违律前？开始调查前？或者……
在所谓的“违律行为”开始之前？
小妮子想做什么？
“你……”沅榕顿了顿，想起苏橘还在旁边，便一言不发地把沅箫背起来，向楼梯走去。苏橘倒是勤快，这会儿已经联系好后勤部门来收拾吴宋的残局，关上门跟着沅榕而去。
隐卫司的外观看起来是瘦长的塔楼，但里面却意外地宽敞，绝对超出了建筑面积，大概是用异能术开拓出来的空间。
四楼归异能鉴定科所属，办公室、鉴定室、解剖室、消毒间，空间很大，此刻却没有人在，一片漆黑。
毕竟加上沅箫在内，鉴定科只有四个人，却包揽了整个十三州市的异能案件鉴定工作。其中的大佬更是被隔壁几个市的隐卫司借来借去，无时不刻都在出差。
所幸，隐卫司的薪资待遇并不低，在十三州市这样的一线城市，沅榕尚且能靠几年的工资在交通方便的街区买下一套各方面还过得去的房子——尽管兄妹两个大忙人基本只待在隐卫司宿舍里。
沅榕和苏橘二人开了办公室的灯，来到沅箫的工位上。
吴宋差人把沅箫拎走的时候，这张桌子里里外外已经被翻遍了，有什么异能药也不可能藏在这里。正要询问沅箫，她却从沅榕背上挣扎下来，在隔壁蔚瑾芸的工位，桌面底下抽出来一张符咒。
沅榕：“……”
挺会藏的啊。
沅箫盘起腿坐在椅子上，运转起异能力涌入符咒之内，开始调息。
那符咒闪烁着微微的光芒，肉眼看不见的什么能量慢慢融进了沅箫的异能流之中，顺着周天进入体内，脑子中的不适感慢慢减轻。
沅箫虚弱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
苏橘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对沅箫手中的符咒有些兴趣：“我以为异能药都是内服外用，还有这样的？”
“你知道炼制异能药剂的本质吗？”沅榕解释，“运用自身异能力对不同的异能植株所蕴含的复杂的异能力进行勾连，融合，除杂。成型之后只是找个方便存储的形态，可以是传统的药汤，药丸，药散，也可以用咒系异能术稳定在符咒上，甚至直接作用在需要治疗的对象上。”
苏橘半眯起眼，对原理、理论的东西不太感冒，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炼药的过程是‘转态’的过程？”
沅榕点头：“沅箫是主修转态系的异能力者。”
“但我看着……”苏橘似笑非笑地一弯眼，“沅箫的这张‘药’，有很和谐的契约味道。她有灵咒的天分？”
异能术在主流上分为四个派系，其中，“咒系”异能术分为两类，一类是阵法、符咒，运用非常广泛，不论是妖怪还是异能力者，只要会运用异能力的都能画上两招。
第二类则是“灵咒”，这就并非是谁都能习得的了，甚至严格来说，其根本不是一种异能术，而是一种天赋。据说灵咒有“所言则必得”的契约力量，主流的解释是灵咒异能力者对不同种类的异能力都拥有极致的亲和力，它们甘愿受其差遣，为其所用，其一个念头便趋之若附，形成“必然发生”的契约。
对异能力有极高亲和的灵咒异能力者，他们也被称为“灵咒师”。
如果沅箫有灵咒的天分，那就能解释她如何撑得过真言咒了……苏橘想。
“橘子。”沅榕突然开口，“你先下去看看现场，我们俩都在这，调查工作不好展开。”
苏橘看一眼仍在调息的沅箫，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爬起来：“要支开我，至少请我喝杯奶茶吧？”
“……”沅榕难得白她一眼，“快去。”
苏橘笑嘻嘻地蹬鼻子上脸：“请一周！”
说完她已经夺门而出，不给沅榕讨价还价的机会。沅榕无奈地低头笑叹，很快就收回了表情。
沅箫的工位虽然被收检过，但整体还算工整。桌上两排旧书看起来被翻了无数遍，有异能植株的培育，传统中医药学，有封面都看不清了的古籍，也有民间偏方，沅榕伸手捏出一叠纸张，是打印下来的异能医学论文。
还挺杂……他把论文放回去，手边碰到一本厚重的书，书名是《异能植株收录》，署名“君笙”。
他的手停顿几秒，拿起这本书来翻了两页。
沅榕对异能草药、异能植株一知半解。他从小就跟着师父在隐卫司大院里进行异能术和体能体术的训练，沅箫则不同，幼时的训练她能逃就逃，但三岁时就已经能熟背当时主流的异能药材与药性，五岁就可以在大院的医务室打下手，倒是尚武的隐卫司大院中相当清奇的小苗子。
沅箫是大院年轻一辈中最小的那个，在她成长的年纪，大院里出了不少变故，大家对这位小妹妹就没有太苛责的要求，一路怜爱地护着她成长。
但她似乎不怎么领情。
也许是这位的影响吧……沅榕盯着书上“君笙”二字，嘴角浅浅地翘了翘。
君笙，兄妹俩的亲妈，神隐赫赫有名的异能药学大家，也是沅箫在异能医学上的启蒙老师。这是个全世界乱跑的大忙人，兄妹俩每年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感兴趣吗？”沅箫的声音传了过来。
沅榕回神抬眼去，欠揍的小妮子已经调休完毕，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已经有余力摆出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了，“那本书出版八年了，娘更新了不少条目，明年准备出一版新的。”
沅榕恢复了寡淡的面色，把书放回桌上：“你去年要来十三州发展的时候，她让我多管着你。但你没给我机会。”
沅箫充耳不闻，顺走了蔚瑾芸桌子上的药膏，给自己手上的伤口上药——这药膏也是她借放的，蔚瑾芸是妖怪，用不上愈合外伤的药。“我看排班，今天值班的是瑾芸姐吧。是不是要补尸体？他们总让我干这活儿。”
沅榕盯着她：“你不解释？”
对这几天的审讯。
沅箫头也不抬：“你不是有猜测了吗？”
理直气壮，完全不藏着掖着。这样的态度让沅榕心里一沉，这说明他的担忧并无错处。
“实话实说，不会触发真言咒的诅咒。”沅榕低声道，“看你的样子，是没说真话，也没说假话，从头到尾顾左右而言他，对不对？”
沅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想了想，笑：“有点混乱，不太清楚了，应该逮着那光头骂了十分钟。”
沅榕沉声道：“所以你真的与地下异能交易了异能药物，对吗？”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沅箫继续低头给自己上药，听见沅榕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发火就发火吧，从他的角度上来说，她的行为确实是不厚道。沅箫想。
但最后她没有等来斥责，只听沅榕压着语气，道：“你卖了什么，卖给谁了，告诉我，我来解决。”
沅箫微微一怔。
“你若真做错事，是我这当哥的责任。”沅榕看着她，“我总是很忙，照顾不到你。你还年轻……”
“停，沅榕。”沅箫打断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她偏过头来，半阖着眼神情平静，流露出不近人情的凉淡：“你不用讲任何企图唤醒我愧疚心的话语，我没有做任何需要被谴责的事情。”
沅榕的眉十分短暂地皱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沅箫是想让他别蹚浑水还是单纯觉得他烦。
不管是哪种，他都觉得这态度不可理喻。
“这节骨眼就把这事儿暂且放下，反正对我的调查在结案后还会重启，秋后算账不迟。”沅箫用纱布把自己的伤口贴起来，微微笑了笑，“先跟我说说尸体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