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萧满真切恳求的注视中,她感到被看穿了全部,但依旧固执己见不肯低头。

    她无奈地叹气:“我们一起去找你哥哥,去见他。”

    “可是,他……”正当钟萧满想要打破她给自己造的海市蜃楼,被她用手捂住了嘴。

    她给钟萧满买了飞机票,候机大厅里空调开着,钟萧满穿着短袖坐在那里,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被冻得竖立。

    从行李包掏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钟萧满披上,祝杳不禁慨叹:“你和你哥哥长得很像,可是你看起来比他快乐。”

    纵然他总是沉默岸然,可他的眼睛却装着阳光。

    “哥哥给我留了很多钱,都是他攒的,本来是他给自己攒的学费,但是高考之后他没有去上大学,因为他更想照顾我,我知道他想让我更自由,那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东西。”钟萧满衷情地说,“我快乐是因为哥哥爱我,可是没有人爱哥哥。”

    “小满……”祝杳把他抱在怀里,她一生平顺,并不懂得如何安慰有着这样遭遇的人,就像当年的她不懂得表达感情,读不懂钟萧声眼睛里的欲言又止。

    窝在祝杳怀里的小孩兴许是感觉到安心,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他的衣服不脏,却酸酸的,应该是穿了挺多天,不知道这孩子在外流浪多久,要是没有遇到她,想都不敢想。

    登机前,她给马赛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遇到了钟萧声的弟弟,还有弟弟会带着她见到钟萧声。

    马赛没说什么,祝杳是他留不住的飞鸟,即便她不往南去,也不会甘愿留在他身边,这点他从高中毕业那一天就知道。

    “一路平安。”

    他这样祝福道。

    飞机升起穿透云层,机翼掠过漂浮的云,钟萧满说:“我第一次坐飞机。”

    正当他往下去看时,突然一阵眩晕恶心,祝杳感受到他有些不对劲,连忙拿出一瓶水喂到他嘴里。

    “感觉怎么样?”

    钟萧满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想吐。”

    她把弟弟搂进怀里,胳膊从他的后脖颈绕过,一热热的手覆盖上他的眼睛,他紧紧挤着的眼皮放松下来,安心地享受着黑暗,热流穿过皮肤又穿过眼睛流进心里,像一股汩汩的温水。

    “姐姐,要是你捂住哥哥的眼睛就好了。”

    钟萧声的恐高症缓解过来了,手指穿进她的手心打算移开她的手,她却不肯松,手绷得更紧了。

    有湿湿的东西落在他的左手上,刺透毛孔钻进他的血液里,一点一滴地剐着他的每一块肉,痛得就像那天地铁顶滴落下的雨水。

    绝望而黑暗的地铁车厢,水已经漫过钟萧声的胸腔,在他的下巴处翻涌着,他开始有些呼吸困难,他骗钟萧满要和他玩骑大马的游戏,一直高高举起驮在脖子上,这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钟萧满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虚弱,哭着闹着:“哥哥,我不要骑大马了……你放我下来。”

    喘着重重的气,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艰难,可钟萧声依然温和地哄着弟弟:“你骑大马可以帮哥哥挡雨,你看,这样哥哥就淋不到了。”

    钟萧满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还是止不住哭,他感受到危险和死亡在逼进,又怕又冷。

    “哥哥,你害怕吗?”

    即使整个人已经被恐惧吞噬,钟萧声坚持和他说着话:“哥哥不怕,小满,你要好好坐牢哦,等会叔叔们到了你要跟他们走。”

    钟萧满满脸泪痕,泪水和雨水把他的眼睛糊住了,他眯着眼:“那你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车厢里的人们共同呼吸着稀薄的氧气,每吸一口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人们开始打电话发短信,似乎接受了这个既定的结果,钟萧声也拿着手机,他在屏幕上敲敲删删,最终只写了一句:祝杳,见一面吧。

    他知道这里不会接受到信号,所以他仗着这条有了无限的勇气,又或者是濒死带给他的恐惧,他想人的一生一定要勇敢一回,点击发送了出去。

    他本打算到了她的城市再联系她的,可现在他不得不提前,他想,如果他可以活着出去,再也不会呆呆地看着她飞走。

    那天,只有浑身湿透的钟萧满离开了地铁车厢瑟瑟发抖,钟萧声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车厢里,随着洪水的消退而消退,不知道会流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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