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沙河小村。
夜半月明，鸡犬不闻。
道旁树木光秃，少有几颗挂着发黄叶子的树，随着风，发出不太响的刺啦啦声。此刻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受到了惊扰，扑棱棱的扇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向后山飞去。
＂我要回去找阿娘！＂
皎洁的月下，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年幼的孩童大声嚷着，手脚也胡乱踢着，想要挣开男人的桎梏。但男人只是紧锁眉头，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加快步伐向后山奔去。
挣脱未果，孩童一下子哽咽道＂阿娘还在院里！”
走了没几步，男人停了下来。跳动的红光从他的眼底映了出来，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然而剧痛让他暂时回了神。只见那孩子死命咬着肩膀不肯松口，目光满是愤恨，白净的脸因为过度用力有些变形。不一会，血一点一点从白色衣服上慢慢向外浸透开来，在月光下格外扎眼。
一进入后山，孩子便松开了口。看着远处火光连天的地方绝望的大喊：＂阿娘！＂像是认命一般，安静了下来，也停止了哭泣。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男人在一堆杂草前停住，拨开杂草，里面竞别有洞天，藏着另一方小天地。
转过身蹲下，轻轻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又揉了揉孩子的头，说道＂我现在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漏的全部记住。天亮后，如果我没回来，穴道会自动解开，你自去寻十里外何家店棺材铺的何掌柜。从今以后，你也不再姓顾。若有人问起你的名，只说你叫何天。＂男人看了看四周，神色复杂：＂我现在回去救你阿娘，你在这里乖乖等。＂还未说完，男人便一把将孩子塞了进去。但奈何竟掰不开这先前攥住衣角不松的小手，便一剑割断了，将碎布亦扔进了洞里。
男人逼迫自己无视那双看向自己的红红的大眼睛，将杂草迅速恢复原样，再细看时，已飞至十丈开外。
＂你来的很快。＂男人拔剑指着一群黑衣人中领头的道：＂但我要你的命更快！＂未等对方说话，剑已刺出。
领头人眼看剑要刺中自己，却也并不闪躲，只是把蒙面摘了道“若阁主是未中毒之身，唐七怕是十个脑袋也不敢只带这么点人就前来，只是……”话未说完，顾止一口血喷在了剑上，倚着剑方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
乌鸦，总是嗅着尸体的味道而来。
“你刚刚想救这个孩子。”月光下一袭青衣长衫穿着的人半蹲在地上，随意地拍了拍昏睡过去一动不动的孩童的脸，淡淡的开口。
恭敬的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年低下头：“属下知错＂
青衣男人站起身来，面带笑容地直盯着白衣少年。看上去此人似乎三十不到，眉眼温柔，斯斯文文的，像是个极和善的人。只是异常的瘦，连带着显得腰更细了，腰里别着一支碧青的竹笛，竹笛尾端白色线穗上系一个玉珠子，透着青光，随着男子的起身摇晃着。
忽然，男人好看的眉头微微一邹，冷声道：“孟悠，你坏了规矩！”
白衣少年不作声，只是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缓缓走过去，顺势拔出剑来。
青衣男人摆摆手，道：“罢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青衣男人看着消失在后山林中的白衣少年，良久，缓缓的道＂看来你还挺有心机，小小年纪就知道装死偷听别人说话。＂
躺在地上装死的顾安见被识破，于是干脆挣扎着站起身来，糊了糊脸上的泪水，面上难掩狠戾之色，小小年纪周身泛着一股浓重的杀气，拔出腰间别着的小剑就要往山外走。
“你要去报仇？”
青衣男人话语虽极轻，顾安却听了个清清楚楚。转过身看着他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青衣男人轻笑一声，＂那就不必了＂男人轻抬起手，指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黑衣蒙面尸体。周围停满了乌鸦。
＂他们都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们？＂
＂是孟悠＂
＂刚刚那个哥哥？＂
＂是的。＂
＂他为什么帮我报仇＂
＂他并没有帮你报仇＂
＂可他杀了那些人＂
＂他只是杀了我让他杀的人＂
＂那就是你帮我报了仇＂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我还是要报仇，我知道指使者是谁！＂
＂我说了，他们都会在这里。＂男人瞟了一眼顾安。此时，天已经微亮。
＂阿娘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救了我，又帮我杀了仇人，还帮我阿爹阿娘入葬，从现在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除了这一条命，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给你的了。＂
青衣男人轻笑一声，脚尖一点，向后山方向飞去。
＂你要去哪?＂
顾安见人要走，心里着急，只得抬脚也向后山半飞去，眼看着青衣男人渐渐消失在眼前，心里更加着急，方后悔平日练功偷懒。虽只学一门轻功也仅学得了皮毛。这山路异常不好走，跌跌撞撞的，身上衣服也被枯枝划破。追了半晌，才瞧见男人倚在一棵树前。
＂为何跟着我＂
＂我想过了，既然你不要我的命，你帮我杀了仇人，那我就也帮你杀仇人，还你。＂
青衣男人抬手一挥，一颗树从根部断了两节，段口甚是平整。男人取出一块布帕，铺在上面，坐了下来。＂杀人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又招了招手，示意顾安过来。
顾安并未上前，仍站在原地。
青衣男人并未勉强，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顾安犹豫了一下，青衣男人尽数看在眼底。
＂顾安，但是从此刻起我只叫何天＂说到何天二字，顾安眼睛又泛起微红，但也只是一瞬间。
＂嗯，你没有对我撒谎。＂青衣男人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摆，＂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你应该去十里外何家店去找棺材铺的何掌柜。＂
顾安登时顿住，当即崩直了身体。青衣男人观察着顾安的反应。
＂你当时在场，你听到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一伙?＂青衣男人轻蔑一笑，＂他们也配?当然，我只不过是提前听到了点消息，又提前等在了那里。刚刚好没救你的父母，又刚刚好救了你而已。＂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顾安瞬间红了眼睛，硬生生的把在眼眶中来回打转的湿热水气憋了回去，
＂我为什么要救？看戏不比救人有意思?＂
顾安怨恨的瞪着男人。＂那你为什么救我？＂
青衣男人抬眼看着满脸怒气的顾安，声音中闪过一丝惋惜：＂你真的觉得活下来就是被救吗？＂
顾安听不太懂，也不再说话。
片刻，青衣男人起身将帕子收入怀中，比起先前，不再施展轻功，向后山方向继续行进。顾安依旧紧跟着前面的男人，两步并做一步。一大一小就这么走着，除了林中鸟虫风水流的声音，就只剩下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夜晚，下起了小雨。不大的山洞里升起了篝火。青衣男人看着洞外的人蜷缩在叶子底下瑟瑟发抖，这个八九岁的孩子跟了自己两天，晚上几乎不睡觉，就一直盯着他，就像现在。
＂不进来？＂
顾安不说话，缓缓地摇头。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小剑。
＂你刚刚在想什么＂
顾安犹豫了一下，郑重地道＂杀了你，还是跟你走。＂
青衣男人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哦？那你现在做出选择了吗？”随即想了一想，又认真地说道：“我建议，你可以选择杀了我。虽然目前你可能还做不到，但总有那么一天的。＂
＂不，我要跟你走。你见死不救，我虽没法原谅你，但你既非杀我父母之人，又帮我报了仇，我说过会还你。阿爹说过，男人做出了承诺就要做到。＂
＂我可是坏人，若真让你杀人，你也跟着我？＂
＂跟！＂
＂不问杀谁？＂
＂不问。＂
＂不问为什么？＂
＂不需要。＂
青衣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年纪尚小，三观未成，若你日后反悔，反倒坑我一程，让我找谁说理去？”
“你不信我？”
“罢了，我允你三次机会。如若三次，你皆选择跟我，便需终身听我，入地狱受炼火亦无退路，你可答应。＂
这世上本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只欠你，顾安心想。然后毫不犹豫的道＂我要跟你。＂
夜半月明，鸡犬不闻。
道旁树木光秃，少有几颗挂着发黄叶子的树，随着风，发出不太响的刺啦啦声。此刻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受到了惊扰，扑棱棱的扇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向后山飞去。
＂我要回去找阿娘！＂
皎洁的月下，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年幼的孩童大声嚷着，手脚也胡乱踢着，想要挣开男人的桎梏。但男人只是紧锁眉头，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加快步伐向后山奔去。
挣脱未果，孩童一下子哽咽道＂阿娘还在院里！”
走了没几步，男人停了下来。跳动的红光从他的眼底映了出来，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然而剧痛让他暂时回了神。只见那孩子死命咬着肩膀不肯松口，目光满是愤恨，白净的脸因为过度用力有些变形。不一会，血一点一点从白色衣服上慢慢向外浸透开来，在月光下格外扎眼。
一进入后山，孩子便松开了口。看着远处火光连天的地方绝望的大喊：＂阿娘！＂像是认命一般，安静了下来，也停止了哭泣。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男人在一堆杂草前停住，拨开杂草，里面竞别有洞天，藏着另一方小天地。
转过身蹲下，轻轻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又揉了揉孩子的头，说道＂我现在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漏的全部记住。天亮后，如果我没回来，穴道会自动解开，你自去寻十里外何家店棺材铺的何掌柜。从今以后，你也不再姓顾。若有人问起你的名，只说你叫何天。＂男人看了看四周，神色复杂：＂我现在回去救你阿娘，你在这里乖乖等。＂还未说完，男人便一把将孩子塞了进去。但奈何竟掰不开这先前攥住衣角不松的小手，便一剑割断了，将碎布亦扔进了洞里。
男人逼迫自己无视那双看向自己的红红的大眼睛，将杂草迅速恢复原样，再细看时，已飞至十丈开外。
＂你来的很快。＂男人拔剑指着一群黑衣人中领头的道：＂但我要你的命更快！＂未等对方说话，剑已刺出。
领头人眼看剑要刺中自己，却也并不闪躲，只是把蒙面摘了道“若阁主是未中毒之身，唐七怕是十个脑袋也不敢只带这么点人就前来，只是……”话未说完，顾止一口血喷在了剑上，倚着剑方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
乌鸦，总是嗅着尸体的味道而来。
“你刚刚想救这个孩子。”月光下一袭青衣长衫穿着的人半蹲在地上，随意地拍了拍昏睡过去一动不动的孩童的脸，淡淡的开口。
恭敬的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年低下头：“属下知错＂
青衣男人站起身来，面带笑容地直盯着白衣少年。看上去此人似乎三十不到，眉眼温柔，斯斯文文的，像是个极和善的人。只是异常的瘦，连带着显得腰更细了，腰里别着一支碧青的竹笛，竹笛尾端白色线穗上系一个玉珠子，透着青光，随着男子的起身摇晃着。
忽然，男人好看的眉头微微一邹，冷声道：“孟悠，你坏了规矩！”
白衣少年不作声，只是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缓缓走过去，顺势拔出剑来。
青衣男人摆摆手，道：“罢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青衣男人看着消失在后山林中的白衣少年，良久，缓缓的道＂看来你还挺有心机，小小年纪就知道装死偷听别人说话。＂
躺在地上装死的顾安见被识破，于是干脆挣扎着站起身来，糊了糊脸上的泪水，面上难掩狠戾之色，小小年纪周身泛着一股浓重的杀气，拔出腰间别着的小剑就要往山外走。
“你要去报仇？”
青衣男人话语虽极轻，顾安却听了个清清楚楚。转过身看着他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青衣男人轻笑一声，＂那就不必了＂男人轻抬起手，指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黑衣蒙面尸体。周围停满了乌鸦。
＂他们都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们？＂
＂是孟悠＂
＂刚刚那个哥哥？＂
＂是的。＂
＂他为什么帮我报仇＂
＂他并没有帮你报仇＂
＂可他杀了那些人＂
＂他只是杀了我让他杀的人＂
＂那就是你帮我报了仇＂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我还是要报仇，我知道指使者是谁！＂
＂我说了，他们都会在这里。＂男人瞟了一眼顾安。此时，天已经微亮。
＂阿娘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救了我，又帮我杀了仇人，还帮我阿爹阿娘入葬，从现在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除了这一条命，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给你的了。＂
青衣男人轻笑一声，脚尖一点，向后山方向飞去。
＂你要去哪?＂
顾安见人要走，心里着急，只得抬脚也向后山半飞去，眼看着青衣男人渐渐消失在眼前，心里更加着急，方后悔平日练功偷懒。虽只学一门轻功也仅学得了皮毛。这山路异常不好走，跌跌撞撞的，身上衣服也被枯枝划破。追了半晌，才瞧见男人倚在一棵树前。
＂为何跟着我＂
＂我想过了，既然你不要我的命，你帮我杀了仇人，那我就也帮你杀仇人，还你。＂
青衣男人抬手一挥，一颗树从根部断了两节，段口甚是平整。男人取出一块布帕，铺在上面，坐了下来。＂杀人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又招了招手，示意顾安过来。
顾安并未上前，仍站在原地。
青衣男人并未勉强，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顾安犹豫了一下，青衣男人尽数看在眼底。
＂顾安，但是从此刻起我只叫何天＂说到何天二字，顾安眼睛又泛起微红，但也只是一瞬间。
＂嗯，你没有对我撒谎。＂青衣男人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摆，＂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你应该去十里外何家店去找棺材铺的何掌柜。＂
顾安登时顿住，当即崩直了身体。青衣男人观察着顾安的反应。
＂你当时在场，你听到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一伙?＂青衣男人轻蔑一笑，＂他们也配?当然，我只不过是提前听到了点消息，又提前等在了那里。刚刚好没救你的父母，又刚刚好救了你而已。＂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顾安瞬间红了眼睛，硬生生的把在眼眶中来回打转的湿热水气憋了回去，
＂我为什么要救？看戏不比救人有意思?＂
顾安怨恨的瞪着男人。＂那你为什么救我？＂
青衣男人抬眼看着满脸怒气的顾安，声音中闪过一丝惋惜：＂你真的觉得活下来就是被救吗？＂
顾安听不太懂，也不再说话。
片刻，青衣男人起身将帕子收入怀中，比起先前，不再施展轻功，向后山方向继续行进。顾安依旧紧跟着前面的男人，两步并做一步。一大一小就这么走着，除了林中鸟虫风水流的声音，就只剩下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夜晚，下起了小雨。不大的山洞里升起了篝火。青衣男人看着洞外的人蜷缩在叶子底下瑟瑟发抖，这个八九岁的孩子跟了自己两天，晚上几乎不睡觉，就一直盯着他，就像现在。
＂不进来？＂
顾安不说话，缓缓地摇头。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小剑。
＂你刚刚在想什么＂
顾安犹豫了一下，郑重地道＂杀了你，还是跟你走。＂
青衣男人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哦？那你现在做出选择了吗？”随即想了一想，又认真地说道：“我建议，你可以选择杀了我。虽然目前你可能还做不到，但总有那么一天的。＂
＂不，我要跟你走。你见死不救，我虽没法原谅你，但你既非杀我父母之人，又帮我报了仇，我说过会还你。阿爹说过，男人做出了承诺就要做到。＂
＂我可是坏人，若真让你杀人，你也跟着我？＂
＂跟！＂
＂不问杀谁？＂
＂不问。＂
＂不问为什么？＂
＂不需要。＂
青衣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年纪尚小，三观未成，若你日后反悔，反倒坑我一程，让我找谁说理去？”
“你不信我？”
“罢了，我允你三次机会。如若三次，你皆选择跟我，便需终身听我，入地狱受炼火亦无退路，你可答应。＂
这世上本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只欠你，顾安心想。然后毫不犹豫的道＂我要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