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海潮听他说前半句时情绪还稍微平缓了些,等到听到后半句时立刻又把他激到了,“好小子,你绕了一大圈,实则是想威胁我,你一边强调着自己送刀毫无过错,一边又提醒我行将就木,家业除你之外再无所托,老子警告你,你小子就算是离开了栖谷镇,天涯海角,老子一样能把你找到,只要我还没死,你哪里都别想去!”

    榆灵意手执竹夹,搅动着茶壶中的茶沫子,边叹气边幽幽道:“唉,可是我要去送刀啊,我会回来,为什么你不愿信我?”

    榆海潮彻底炸了,他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手指着榆灵意的脸激动地不住点着,“送刀送刀,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她若对你有半分情意,都不可能走得这样急,就你还偏舔着脸要去追着人家送刀,你对所有事都一贯秉持着旁观态度,为何却在这件事上固执至此?”

    “事有先后,我已经答应了她,就不能再失信于她。”榆灵意说。

    “哼,你是觉得她非要那把刀不可?我为何没将刀给她,一是因她爹所托,二是因我的一份私心,她爹希望她留下,并为此亲口交代我一定不可将刀给她,姜岫岫那丫头走或留,我是不在意的,可偏偏你在意,你来此地这么些年,终日只待在我身侧,连个玩伴都不曾交,我却不知你为何愿意同那丫头亲近,姜岫岫同她爹刚来栖谷镇时是个活泼可人的小姑娘,虽有爹没娘,却整日嘻嘻哈哈很会逗旁人开心,挺招人疼的,可后面几年发生的那件事让她性子大变,阴晴不定的脾气,一脸伪装的假笑,还有那原本清秀的眉眼间凹出的那丝阴郁,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心中有个结,便依然记着她的好,想着若是她留下来,你二人将来能够在此携手一生,我心里倒能宽解些,所以我便同她爹站到了一处,打发了她,可她那个爹千算万算,不仍是将她的真心给算错了。”

    榆海潮将实情尽数说与他听,也是想奉劝他放下,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可能不明白,姜岫岫对她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地方没有丝毫留恋之意,她这一走只怕再难相见,那刀送与不送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榆灵意怔住了,一向宠辱不惊的脸上难见的有了一丝动容,他喃喃自语道:“可我只是想把刀送给她,只是想送刀而已,其他之事,与我无关。”

    榆海潮恨铁不成钢,愤愤道:“你就轴吧,你这孩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性子,一旦认定一件事,不管对错,别说回头,连拐个弯儿都不会了。”

    他又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之后他低沉着声说道:“越鸿刀在我安置的榻下,最迟半载,若你未归,我会去见你爹。”

    说完此话榆海潮颇感疲累,他拎起正温着的茶壶,也不顾温度合不合适,会不会被烫到,直接仰起脖颈灌下了半壶,随后他拂去下颌沾的水渍,最后看了眼榆灵意转身往屋内而去,行至门口,听他又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我们这样的人家正在做的事,但在我年轻时,也有幸遇到了愿意同我过这枯燥无味生活的女子,但愿你也能够如愿,不留遗憾。”

    一阵急风袭来,惊得枝上的树叶颤舞不止,欲有飞落之势,榆灵意俊秀清逸的脸平静如常,只是那双宛若朗星般明净的双眸里,一半盛着清明,一半映着迷茫。

    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奔驰在林野的小道上,张偏神情肃穆地驾着车,身后车厢内姜岫岫与青梳各坐一边,两人一路无话,姜岫岫头靠窗,望着眼前飞快闪过的景色发着呆,青梳手肘撑着窗沿,手扶下颌,眼睛却落向同处马车内的姜岫岫身上出了神。

    五日前的拂晓时分,载着姜彧与姜岫岫的马车刚刚驶出栖谷镇,便在前方处遇到了一个手挽包袱的熟悉身影,之后那身影便与他们一路同行,直至途经一户养有骡子的人家,姜彧下车挑了一头后,交代张偏将车内二人送至目的地,随后他自身骑上骡子与几人简单话别完便一路向北而去。

    “就快到利城了,今夜娘子与小姐便可到城中的客栈内歇脚。”

    张偏的声音传了进来,适时地打破了这份持续许久的沉默。

    青梳回过神,应道:“辛苦了,张偏兄弟。”

    张偏下意识地摇摇头,又想起她们看不见,便回了声不辛苦然后继续专注地盯着前路。

    “这几日风餐露宿,我见你食欲明显差了不少,今日进城了,可得好好地吃上一顿补补才是。”

    青梳回想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不免发出感慨,但她心底却牵挂着此刻已不知去往何处的男人。

    “嗯。”

    姜岫岫还是那个姿势,听到青梳的话,她也只是从喉咙里简短地发出一个音节表示回应。

    “自咱们出发那日起,你便这么一路看过来,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该疲了,你就不能转个身看看其他处,比如说我?”

    青梳颇觉郁闷,这一路她算是彻底的领教了姜岫岫身上的那股子暮气,之前她还一直以为姜岫岫只是不乐意同她爹讲话而已。

    姜岫岫咪了眯眼,倒很顺从地转过身子面对向她,她左右摇晃了两下脑袋,圆圆的眼珠无神地继续盯着青梳的脸发呆。

    青梳见状,眉头微拧,没好气道:“你怕不是得了傻症,去广陵这事你也如意了,可一路上却未见你脸上出现过半分喜色,整日一副呆相,你到底在思虑什么?”

    姜岫岫撇撇嘴,直言道:“我还有何事需思虑?只要到了广陵,一切都会变好,倒是你,一路上看似随性,实则恐怕只是表象而已。”

    “哟,你还会洞察人心了?既然你什么都看得明白,那你应该知道,你爹的话不假,留在栖谷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也是青梳后来才弄明白的,当她得知姜彧的用意后,她心中也同样认可了他的做法,只是这样一段在她们眼中看起来极好的缘分,却不知在姜岫岫心底算个什么。

    姜岫岫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是因为栖谷镇不好?还是因为它只是在你的心中变了?”

    青梳看着她,目光如炬,“不要自以为是姜岫岫,不是非得经历过失望与挫败之后才能做另外一种选择,我承认,如果你爹没有离开,我暂时也不会出来,但是回家这件事,一直都是我挂念的,与你爹无关。”

    姜岫岫抿唇点头,“好,是我浅薄之见,可我偏是这般想的,栖谷镇没有变,但那里的一切在我心中已经全变了。”

    “我不想劝你,也没法劝,广陵之行,际遇也好,冒险也罢,全当作一场游历,若你能在此间找到本身,倒也不枉此行。”

    “……游历?”

    姜岫岫若有所思,在她心里去广陵这事可不只是简单的一场游历而已,只是当她碰上青梳洞若观火的眼神时,她到底没再说什么。

    利城是座边疆小城,虽说这座城离栖谷镇不过数百里,可这里的风土人情与栖谷镇却大相径庭,比较起乌照国本国的生活习俗,这座城里的百姓更贴近于邻国酆垟朝人民的生活方式,他们喜欢穿紧窄的服装,饮食也多以肉食面类为主,性情大多豁达豪放不拘小节,而栖谷镇上的人虽说都来自五湖四海,衣食住行却都与中原人更为相似。

    马车进入利城后不疾不徐地行驶着,沿路两侧酒肆商铺连绵不断,街边做手工艺的,以及杂耍表演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因现在是晡时,店比客多,店主人无客招待,索性都打起盹来,因此城内不仅没有青梳几人想象中的热闹,反而还格外安静。

    穿过两条街后,便来到了城中较为有名的’客来客栈‘,青梳与姜岫岫自马车内下来,看了眼面前装潢大气的客栈,没等二人说话,眼尖的店小二便立刻从店内堆起笑脸迎上前来询问搭话。

    “哟,看三位客官气质不凡,定是打南边来的吧,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店小二见他们的穿着不像是本土人,便想当然的凭靠着自己已成刻板化的阅人经验将他们归为了中原人。

    “小二,要两间上房,一间稍房,我这马车一会儿也帮我安置妥当了。”张偏接过话朝他吩咐道。

    “好嘞客官,马车我这就安排人给您牵到后院去,后院有专人负责照料喂食,您只管放心,若无其他事,三位这就可直接随我进店入住。”

    店小二殷切热情地应着,他招呼来一个半大孩子,叮嘱他将马车带到后院,小孩驾轻就熟的拉着马儿走了,青梳三人互相看了眼,默默地跟着小二进了店。

    一到客堂内,他们就感受出了与街边截然不同的气氛,这个时辰虽说店里不至于人满为患,却也已经坐下了不少人,小二将他们引至柜台做登记,还不忘向他们继续拓展生意。

    “几位一会儿可是在小店用食?小店的招牌蟹浆鲲烩在咱们利城可是一绝,吃过的客人无不拍手称赞,几位远道而来,要不要也尝尝?”

    “不着急,一会有需要再叫你,你先为我们准备好房间。”张偏说道。

    “好嘞客官,那就请您三位随我移步。”

    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张偏住的屋与青梳二人的屋子刚好相对,姜岫岫一只脚刚跨进门内,青梳突然喊住她道:“岫岫,若是害怕就到我屋里来。”

    姜岫岫轻抿着嘴唇,“我不是小孩子。”

    青梳遗憾地摇摇头,没再勉强她。

    此时,客栈门外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吆喝,“小二,要一间上房!”

    这洪亮的嗓音引得客堂内的所有人以及青梳三人下意识的全部朝门外看去,而这一眼过去,直接令所有人咂舌惊异不止。

    “这人是谁啊?既然爱弄些大排场,又何必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看?”某位食客啧嘴好奇道。

    客堂内其他人也有此疑问,但见对方人多势众,大家都默契的选择避其锋芒,低调旁观。

    正利索地拨动着算盘的客栈掌柜,突然一下子见到门外黑压压立着几排人,心脏都不规律多跳了好几下,平日里勉强够用的细眯眼也一瞬间撑大了好几倍。

    他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打发了正要迎上去的小二,按耐住心底的激动,稳步来到门外,面对着在他眼中犹如真金白银的众人,半期待半为难道:“客官,小店今日客人较多,这客房只余下不到十间,若硬挤挤也不是不可,就是要委屈各位尊客了。”

    “你莫不是耳聋了?我是让你开一间上房,既然你们客栈还有空房,那还不赶快去安排。”

    一个身板壮硕的汉子不耐烦地开口道。

    掌柜的傻了眼,他望着身穿清一色乌衣的众人,颤抖地举起食指不敢置信地磕巴道:“一、一间房?”

    壮汉瞪视着他,“就一间,赶紧去,别让我家公子久等了!”

    经他一提,掌柜的随之向壮汉身后端坐于轿辇之上的人看去。

    一个身着绯色斗衣,其容貌竟不能窥见分毫的、男人?

    什么来路?

章节目录

宿岫梨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四时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四时镜并收藏宿岫梨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