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柔用手撑着脑袋望着面前的那张纸,纸上写了三个名字:陈平修、陈广、沈晟。她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将那三个人的档案、履历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却依然毫无头绪。

    她喃喃念着:“户部司农司司长陈平修,太仆寺卿陈广,刑部尚书沈晟……陈广和陈平修是叔侄……沈晟救了陈平修……沈晟和陈广……”

    眼下看来,陈平修与沈晟、陈广都有关联,而沈晟和陈广却是毫无瓜葛,但陈平修却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沈晟为何要救他,不知道粮储库为何被烧,不知道宋靖为何被杀。

    正在出神思索时,却见令榕胥已从那正堂回来,面色瞧着比方才在堂上时精神了许多,从昨夜到今晨一直拧在一起的眉头也已绽开。她起身及要拜时,却被令榕胥伸手拦下。令榕胥与她低语了一番后,便向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夜色沉沉,京都城光寿坊内的涂府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涂府正门大开,宾客络绎不绝,原来是次相涂怀岳在府中设下了长孙的满月宴。那些进出涂府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许多朝中重臣。

    令榕胥和展柔换了一身平常衣裳依着约定的时间等在涂府偏门,不多时便有人开门,而后将他们带至别院一间屋内。那人将门关上,转身向他二人躬身一拜:“参见二位大人,下官是丞相大人的侍卫长涂川,丞相吩咐了,请二位大人换了衣裳随我去前院便是。”又转身指了指一间内屋向展柔道,“展大人可进这间屋子换衣,下官这便出去等候二位大人。”

    令榕胥和展柔便各自拿了桌上已备好的侍卫衣服和面具去准备。及至前院,涂川便带他二人先进了一间耳房,涂川隔着门扇向正屋内堂看去,只见堂内已是宾朋满座,便回身道:“今夜委屈二位大人了。”

    令榕胥和展柔跟在涂川身后出耳房,进内堂,做起了涂府侍卫。不多时便听得一人朗然笑道:“恭喜涂相,贺喜涂相,下官也盼得有一日能如大人一般享这弄孙之乐啊!”

    涂怀岳起身迎向那人道:“陈公子最是这京都城中的一流人物,改日老夫便着人替陈公子择几位品貌俱佳的小姐,命人画了像送去陈府。老夫便也做一回这美事,不知陈大人意下如何?”

    陈广听了这话,笑容又深了许多,忙连声道:“甚好,甚好!那便有劳大人了。”

    说话间陈广已被涂怀岳请到了主桌坐下。

    展柔听得了这二人的一番话,正讶异四品太仆寺卿竟能得涂相亲自相迎时,又见门外进来一人,躬身向涂怀岳拜道:“下官沈晟恭贺丞相大人!”

    涂怀岳见了便又向那人笑盈盈道:“多谢沈大人。”说着便引着他也坐到了主桌,又向陈广说,“陈大人,这位便是老夫上次曾和大人提起的刑部尚书沈晟,沈大人。”

    陈广忙起身向沈晟一揖:“下官参见沈大人。”随即便端起杯接着道,“早闻沈大人之名,今日能见到大人是下官之幸,下官之幸啊!”

    沈晟便也端了一杯,向陈广微微抬手饮罢。

    涂怀岳见如此只笑道:“二位大人今日能来赴宴,真是令老夫府上蓬荜生辉,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却又听得另一桌有人向涂怀岳催道:“丞相大人,不知何时抱小公子出来让我们见上一见?”

    随即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听说小公子甚是可爱,丞相大人可得让我们瞧瞧。”

    涂怀岳便派下人去了内院,不多时便见奶娘抱着一个将才满月的婴孩从内院行至内堂。涂怀岳抱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笑得千分和善,万分慈爱。

    “瞧这小公子的小脸蛋,当真是粉雕玉琢。”

    “小公子面相极佳,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材啊!”

    “……”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围着那个粉扑扑的婴孩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不厌其烦。

    陈广和沈晟便也在那群人中,却只是站在外围,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脸上带着笑,却不似其他人一般极尽溢美之词地称赞,只隔着那一层一层的人望着,却也不知望着什么。

    那婴孩被这周围的一群人看着,望着,凝视着,许是从未见过眼前这番景象,刚开始便还有些好奇,只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不过毕竟只是刚刚满月的孩子,及待这新鲜劲头过了便开始啼哭,一群人赶紧散了散,让出了一条路。

    奶娘忙挤了进来从涂怀岳怀中接过那孩子:“大人,小公子许是该睡觉了,老奴这就带小公子回内院。”涂怀岳便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奶娘退下,散开的大人们见如此便也都各自归了座。

    涂怀岳回至桌前端了杯向堂上众人示意:“老夫便先敬各位大人一杯。”

    座中的各位大人也便纷纷捧杯道:“多谢大人。”

    推杯换盏间,时辰已近三更,一部分酒量好的大人们还清醒着,一部分酒量差的大人们已是醉得不知天上人间。

    涂怀岳此时也略略上了几分醉意,只一手执着杯笑道:“今日多谢各位大人赏光,时候已不早了,老夫便着府上侍卫护送大人们各自回府吧。”

    令榕胥同展柔便趁着机会分别混进了护送沈晟和陈广回府的侍卫中。

    及至陈府门口,陈广被他的侍从扶着下了车,摇摇摆摆向展柔这几人走来,颤颤悠悠道:“本官……已至府上,你们便……回去复命吧……”

    几人躬身一拜,待到起身时却见那陈广已转身摇摇晃晃进了府,趁着其余几人未留意,展柔只迅速转至一处死角躲下。等了约莫一刻钟,终见着一个黑衣人从陈府出来,行色匆匆。方才在那宴席之上,众人都看小公子的时候,只陈广和沈晟这两个看似与涂怀岳最是熟络的人徘徊在外侧。二人虽站得远,却是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正想到这儿,那黑衣人已至一条小巷入口,展柔便跟上了那黑衣人,七拐八绕了许多时。展柔只一心要探查那黑衣人的行踪,却并未多思量,如今走了这许多时候,又行到了一处僻静地,忽觉有些不好,她便停了下来躲到一个墙角,微微探了头,那人踪影却早已不见。

    忽听背后有步声传来,展柔登时回头,却见那黑衣人正朝自己快步走来,袖中滑出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展柔伸手摸到墙角的一根木棍,及要拿了朝那人挥去时,只见白光闪过,一道黑影已挡在了自己面前。

    只听得“嚓”一声,那黑衣人已被击伤在地,身前那黑影拉着她便要走,却见巷中顷刻间又多了许多黑衣人。那黑影一面拉着她,一面单手持剑,白光嗖嗖闪过,一时便又倒下了几个。黑影并不恋战,只杀出一条路便夺了巷口的一匹马带她跃马离去。

    及至一处小院,那黑影便勒了缰绳,驱马停下。黑影自己先下了马,又伸手要扶她下马。展柔虽知眼前这人刚才救了她的命,却因方才那般大意致使的祸事心有余悸,于是只警惕地望着那人,那人见如此便取下了面罩。

    “展大人可安心了?”

    说话的人是桓白。

    她这才跃下马来。

    桓白挥了一鞭将马驱走,而后带她进了院中一间屋子。

    桓白似是对这间屋子很熟悉,进了门便直奔向一处去点灯。

    “大人怎会出现在那里?”

    桓白喝了口水,又另倒了一杯放到她面前:“刚巧路过,拔刀相助。”

    展柔见他如此说,便也不再深究:“既然大人如此说,那下官便先谢过大人今日的救命之恩。”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大人?”

    桓白伸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仆寺卿陈广是何来头,竟得涂相如此盛迎厚待?”

    “他是燕国公陈普的堂弟。”

    又是陈普。

    展柔将水杯紧紧攥在手中,看着那从杯中溅出的水滴,片刻后又向桓白一揖,“多谢大人解困,下官便先告辞了。”说罢便要起身,才起了一半便又坐下,暗骂自己今日怎得如此莽撞。凭着如今的情形,出了这道门,便是自身难保。正在眉头紧锁时,却见桓白指了指自己,笑道,“戴着不难受么?”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面具,那面具虽做得逼真精巧,却着实难受,便用手取了。

    “本官今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必展大人定有兴致一听。”

    “大人请讲。”

    “熙和十四年,柯提犯我西北边境,我率军出征,苦战三月才收复那失了的国土。后来在清点死伤将士和缴获物资时发现了一件事,在缴获的两百匹柯提战马上竟发现了我朝战马独有的踏燕腾云烙马印,虽则那印迹已被人处理过,却还是留下了痕迹。”

    “大人是说……有人将大盛的战马偷运私贩给了柯提?”

    “柯提在北境求生并不容易,东面是乌楚,南面是大盛。两国之间避免不了的便是国土、利益之争。战马是战争中最重要的武器,各国都极为重视马政之务,可柯提国土遍布大漠,只有南面和东面有小面积的草原,却极是贫瘠,因此战马非常稀缺,仅有战马中的大部分也是在与乌楚和大盛的战争中获得的战利品。”

    “大盛为保战马之资无虞,每一年都会检查战马并更新烙马印,那踏燕腾云烙马印便是熙和十三年的纹样,那一年,大盛与柯提、乌楚皆未有过战争,也未曾将战马送予过他们。”桓白顿了顿,随即接着道,“所以,自从看到那马匹上的印痕后,我便起了疑,命人暗中查探,一年前,终在柯提南境的盖尔查找到了当年的马贩。”

    “熙和十三年,秦州与柯提接壤的北境几府府军作乱,秦州其余府军平乱时被困在了海崖关,后来补给的物资虽送至了前线,却已延误了突围的最佳时机,后来经了七日拼杀才突围成功。当时战情紧急,又兼当时秦州暴雨,前线与后方便都忽略了补给延迟的问题,而负责运送补给战马的便是当年任兵部侍郎的沈晟。”

    “多谢大人相告,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桓白摆了摆手:“大人客气,本官也便只是将我所知与大人分享而已。”说罢便微闭了双眼。

    灯火明灭间,展柔看着面前那人,忽然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隐隐灼烫却又夹杂着微凉。

    今日在御史台时,他说这暗流汹涌并非以她之力便可抵挡。

    今夜在那僻静小巷,他刚巧路过,拔刀相助。

    方才他看似不经意地谈起这忽然想起的一件事,实则却帮了自己大忙。

    她微微一笑,忽觉在那烛火间似又看见了那人于学堂间的朗然笑意,看见了那人的目光灼烈,看见了她熟悉的那个人。

    第二日及至了御史台,展柔便见令榕胥慌慌张张地跑来,面色又恢复了那日堂上的苍白,眉头拧作一团,拍着手痛声道:“我等了一夜,整整一夜,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大人莫急,只当再留沈大人最后一日好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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