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民国十六年，北平。
胡同道，青瓦下，素雪银装，雪漫膝间。
女子一袭白衣而立，似要与这满天的飞雪融为一体。
女子蹲下身，双手紧紧环绕着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好痛，剜心般的疼痛斥据着她的身体，折磨着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她抬起头，雪花落进眼眸，她颤抖着睫毛，闭上了双眼。
雪花融成水，从睫毛滑落至脸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冰凉。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从小长大的胡同，这恐怕，也是她最后一次回来了。
也许是油尽灯枯，亦或是上天垂怜，她这几天总是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那个盛夏，想起那些蔷薇花，想起陪伴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回忆总是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把当初隐去的细节展露无遗，在那些细节里，藏满了不为人知的爱意，每一字，每一句，都刻骨铭心。
她怕是撑不到春天了，也等不来胡同里的蔷薇花开了。
但她，还想再见一见那个少年，站在青瓦白花下的少年，那个笑起来，能温暖她整个青春的少年。
有点可惜呢，她想。
“夏清清！”
“你看，蔷薇花开了……”
无人应声……
【一】
日落西垂，霞光渲窗，洒下一地斑斑驳驳。
夏清清弹了弹手中的卷烟，吐完了最后一口烟圈，白嫩的手指压灭了暗黄的火星，又在烟灰缸中反复碾着，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夏清梦一进屋，便被浓厚的烟雾呛住了，一连咳个不停。
“瞧你，才不过三根烟，咳成这般。”夏清清笑着打趣她，从沙发中起身扶过夏清梦，轻轻拍着她的背，拉着她去了门外。
“姐，你不能少抽点烟嘛，多伤身子啊。”夏清梦反握住夏清清的手，轻声劝道。
“小梦，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不做的，”夏清清虽是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她眸色暗了许多，声音沉下三分，“就像这根烟，几经辗转到我手中，燃尽自己便是它的宿命，我早晚都要帮它完成它的宿命，它逃不了的。”
夏清梦轻蹙起好看的眉头，半知半懂，张开唇瓣还欲再劝，夏清清摇了摇她的手，话锋一转：“对了小梦，你找我什么事？”
犹豫半响，夏清梦还是开了口:“姐，你好端端地嫁给那魏田做什么，外面早都传疯了，说他克妻！他都已经克死了三任姨太了，你怎么非要跳这火坑！”
“他有钱啊，”夏清清脱口而出，扬了扬嘴角，“也很有权啊，在这乱世，给自己找个安身之处，再正常不过了。”
“姐，你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有钱有权又如何，他能是真心对你吗？”夏清梦拧紧了眉头，脸颊愠红，“是你之前告诉我的，女人嫁人，就该嫁给值得的人，而不是成为男人的附属品！你现在和附属品又有什么区别！”
夏清清偏开夏清梦灼人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亮着的水晶吊灯，轻笑一声，晦暗的眼眸里，微光流转。
对啊，她夏清清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姐……”夏清梦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声音软下几分，“就算抛开一切不谈，你和宋督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不是很熟吗？”
夏清清没回应，低头抚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摩挲了许久。
“姐？”
“没怎么回事，他与我不是很熟，只是讲的上两句话罢了。”
“可是之前……”
“没有什么可是，”夏清清抬起头，对上夏清梦不解的眼神，“陈年往事，早已不重要了。”
夏清清送了客，转身进入门内。
她丢了重心，整个人倚贴在雕花的木门上，缓缓滑落，和门而坐，显出几分颓败。太阳早已下山，余晖也隐入黑暗。她没点灯，而是又燃起一根烟，微弱的火光甚至照不亮她的面容，她像匿于黑暗中，亦或她本身就是黑暗。灰烟徐徐上升，若蛇似龙，她静静望着烟雾，待至火烬光灭，却没吸一口。她又抽出一根卷烟，放于鼻尖细细嗅着。她闭上双眼，妄图抓住脑海中残留的余温。
夏清清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贪恋上尼古丁的气味，但她记得她第一次吸的烟，是她偷拿宋铭深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向她，她似是在漩流中央，四面八方冰凉的海水包裹着她，困得她挣脱不已。
【二】
夏清清撒了谎，她与宋铭深很熟，又或者说，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她打小就认识宋铭深，她就住在他家对面，北平近西郊的胡同里，中间只隔着一条小巷。
没有油纸伞，没有缠缠绵绵的雨丝，有的仅是一墙又一墙的野蔷薇，青瓦白花，明艳动人。
那是宋铭深家里种的，他母亲喜欢种花，每一枝丫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和着北平独有的冷风，倒也吹淡了小巷里的寂寞。
“那不能摘。”稚嫩的嗓音并着冷冽的语气，阻止了少女抬起的双手。
“我……我没摘，我只是想闻闻。”少女垂下双手，藏起不安的衣角。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已经太久远了，盛夏里蔷薇浸着骄阳独有的香味，夏清清已经快记不起来了，唯有那满墙的白花，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和他念同一个学堂，尽管是同桌，却没怎么说过话。许是那天的对话收场太过潦草，也或许是她不爱说话，他太沉默寡言。
直到十岁那天，她推开四五个围成圈的同学，护在蜷缩在地上的他的身前，发了人生中第一次火，训斥那些仗势欺人的顽劣之徒，从地上扶起他时，她才知道他母亲过世了，死于外出中的□□弹雨中，而他怀中护着的是他母亲的遗物。
缘分在无声的沉默和伸出的双手中给出了答案，在那次美救英雄后，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壁垒被打破了，他会主动同她说话，她也会将趣事分享给他。
时光像是在补救亏欠的事物，也像是在按着命运的齿轮加速转动。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一同上学堂，一同回家，谈诗词，谈歌赋，谈理想，谈人生，无话不说，形影不离。
十四岁那年，独自一人留在家里的夏清清起了高烧，药物入口也压不住全身滚烫。她敲响了宋铭深家的门，还未等人开门，她便昏倒在地。宋铭深背着她寻遍了全西郊的医馆，夜早已入了三更，唯有一家医馆还亮着灯。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他的身影一刻未停——煎药，接水，用毛巾擦拭她发热的额头、脸颊和手臂，又将煎好的药吹凉几分，用木勺喂入她的口中。
烧起的快，退的慢，他一遍又一遍擦拭她的脸颊，待温度不再烫手时，他又脱下厚实的外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背着她回了家。
“宋铭深。”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是不是有些冷了？”他将背上的她调整了高度，宽大的手掌攥紧了外衣。
“没有，很暖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如同鹅毛一般，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
夏清清将脖颈又往外衣里埋了几分，北平刚入冬，如今天气应该是极为寒冷的，可她却格外觉得暖和，呼吸间尽是属于宋铭深身上淡淡的苍柏味，清冷而温暖。
“宋铭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做什么？”
“我想去军校，我想参军，你呢？”
“我想当医生，救死扶伤，没准还会遇见你，”她咯咯笑出声“不过，我更希望再也遇不见你。”
“为什么？”
“我希望你平安，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受伤。”
“那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可多遗憾。”
“那我也希望。”
漫天星辰落进月光里，伴着巷口澄黄的灯光，洒在她的发间，亦洒在他的肩上。
蔷薇花已经凋谢了，但来年春天依旧会盛开，那是她同他一起种的，不止白色，还会有很多种颜色。
月染西巷，灯渡青衣，夜暖心悸，有些东西正悄然改变，为他们的故事添上浓墨与重彩。
【三】
十五岁那年，她与他分别。
如愿以偿，他去从军，她去学医。
她送了他一块怀表，里面有着他们二人唯一的合照。
他回赠她一只口琴，上面镌刻着他的亲笔“愿汝平安喜乐”。
没有长亭，没有古道，仅有的还是那条小巷。
那年的春天来的太迟了，他们都等不到蔷薇花盛开了。
遗憾被晚风吹了个满怀，少年少女各负心事，彼此心照不宣，但终究谁都没有开口，留下的仅是一句“保重”，似有千言万语，山河幽梦，水满情溢，脉脉无言，回忆被揉碎，撒进离别的长河中。
若故事到此就被画上句号，即使截然而止的潦草，也胜过一败涂地的收场。
夏清清以为自己余生都不会再见到宋铭深了，北平太大了，全中国也太大了，两个人在乱世中，就如同浮萍一般，分开了，再难遇到。
【四】
夏清清再次遇见宋铭深，已经是五年后了。
彼时的她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医生，医术精湛，一手缝合技术堪称出神入化，全国各地出差是常有的事。
上海大规模动乱，伤亡惨重，手术一场接一场，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当她做完最后一场手术时，她才知道，最后一个病人，腹部连中三枪，还有一枪堪堪擦着心脏穿过，一个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是她五年未见的宋铭深。
手术台上的她完全看不清楚他血红的脸，也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他到底是谁，只是在确认患者的信息时，她的心被猛地撕扯开了一条裂缝，五年未见的思念，争先恐后地溢出，将她淹没。
她拉起病床上的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差一点就与他永别，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从死神手中抢回了他。
温热的泪珠滴落至手背，她将他的手掌拢在脸颊边，任凭眼泪汹涌。
没想到五年未见，他已经从小小的士兵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宋上将。
时间太快了，不带分毫眷恋，滚滚东去的海水推着他们朝前奔去。
有宋铭深在，夏清清总是格外安心，她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宋铭深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一个陌生女人拉着，那女人坐在病床边，脸颊埋在他的手掌上。
只一瞬的恍惚，他认出了她，随即又失笑，自己怕是又梦见她了。
直到他听见手掌上的女人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声音很小，他努力地辨别着。
“宋铭深……我……”原来不是梦啊。
他将身子凑近她唇边，终于听清了女人的话语。
“我想你……我想你……”
积攒了五年的泪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宋铭深想过无数次再与夏清清相遇，想过他会笑，会感慨，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哭，堂堂七尺男儿，竟也会掉眼泪。
可他不觉得丢脸，因为太思念了，只有他知道这些年没有她的陪伴，自己是多么的难熬。
他也想她。
夏清清睡醒时，宋铭深正低头望着她，眉眼间尽是温柔。
“你醒了？”她欣喜地开口，“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铭深拉住她准备抽出的手。
“我没事，身体没有异常，感觉很好。”他浅笑着，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晨曦洒进病房里，攀上绿株，轻轻抚摸着万物，阳光冲淡了消毒水的气息，只留下朝阳的芬芳，温暖而又明亮。
夏清清闻惯了消毒水的气味，却从未觉得在这一刻是如此好闻。
“见到你，真好，”她望着他浅笑的眼睛，亦跟着笑了，只不过泪水又涌了出来，声音哽咽道，“真好，宋铭深，见到你真好。”
他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别哭，我在呢，多好啊，宋铭深又见到了夏清清，真好。”
他捧起她的脸颊，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都多大人了还哭，跟小孩儿一样。”
她破涕为笑，不服气地反驳:“你才孩呢，我早就长大了！”
“长大了还哭，哭丑了没人要你。”
“哪丑了？没人要我，我就天天缠着你。”
“我才不要一个小哭包呢……”
他们都像从前一样，还是住在一条胡同里的少年少女。
曾为朋友，如今各自都取有成就，再次相遇，磅礴的思念浮出，不再藏匿，将二人环绕，缱绻万分。
“宋铭深，我不当军医了，我当你的私人医生，我跟着你。”
“为什么？”
“我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怕……”我怕自己差点再也见不到你。
“怕什么？”
“我怕你的病没我看着好不了！”
“……好。”
他没拆穿她的迟疑，她亦当成他并未发觉自己的心思。
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一个沉默寡言，从不追问，一个不爱说话，不爱说真心话。
【五】
之后，夏清清搬进了宋府，宋府最南边的院子。
南湘居的围墙仅有一人高，大片大片的蔷薇爬满了院帷，阳光晒进来暖洋洋的，叫人好生惬意。
夏清清失笑，没想到宋铭深如此细心，知道她怕冷，南边的院子最是暖和，还种了她最喜欢的蔷薇花。
可她并不喜欢呆在南湘居，总往宋铭深的书房跑。
宋铭深看兵书，她在捣草药。
宋铭深看军报，她在捣草药。
宋铭深刚抽烟，她就把他的烟抢走掐灭，继续捣草药。
宋铭深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是捣草药。”
夏清清白他一眼:“我不仅会捣草药，我还会制西药。”
“只不过，你现在需要慢慢调理，西药太快了，过度反而不好。”
她终于停下了捣草药，眼里露出狡黠:“我不多研究研究，怎么能让你好得快点呢？好了，我现在去煎药。”
小小的身影窜进灶房，专心致志地准备开始煎药。
夏清清刚点上火，身子一悬，整个人连着软垫被宋铭深抱了起来。
“诶诶，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夏清清大惊失色，却不敢妄动。
他的呼吸尽数喷涌在她的后颈，烫得她红了耳根。
“怕什么，你自己的缝合技术还信不过吗？”他低笑，玩味地凑近她发红的耳朵，“煎药这种事，交给府上的下人就好，你累了半天，快去歇会吧。”
他将她放了下来，拉起了还坐在软垫上的她。
夏清清乱了呼吸，胡乱应付了两声，低头看着脚尖，又突然看向宋铭深，他露出了虎牙，笑眼盈盈，她感觉自己的脸又红了几分，忙转过身，摸着房门踏了出去，头低得死死的，活像一只小鹌鹑。
望着她头重脚轻的背影，宋铭深不禁笑出了声。
真是只可爱的小鹌鹑。
【六】
等宋铭深的伤彻底好了，已经近年末了。
腊月里的北平，雪落枝头，银装素裹。宋府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一片热闹。
“宋铭深！宋铭深！”夏清清提起裙摆，笑着跑向亭中的宋铭深。
“慢点，慢点，”宋铭深低头浅笑，接住因奔跑重心不稳的女孩，笑意染上眉梢，“什么事情竟如此着急，摔倒了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我还真能摔了不成？不是还有你嘛~”女孩扬起嘴角，笑容肆意还有点张扬，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诺！京安堂的糖葫芦，可好吃了，我起了个大早才排上，不然今天都没得吃！”
宋铭深接过她手中的糖葫芦，揭开油纸，递到女孩唇边，眉毛上挑:“你先吃。”
夏清清眼眸亮了亮，咬下宋铭深手里的糖葫芦，酸而不涩的山楂，裹上甜而不腻的糖衣，配上软软糯糯的糯米纸，全北平也只有京安堂能做的这么好吃了。
“嗯~真好吃！宋铭深，你快尝尝！”
宋铭深低头，浅浅咬了一口，弯了弯眼睛，表示很好吃。
“我就说吧！这可是我起大早买的，怎么可能不好吃……”女孩碎碎念念地说着她今天是如何早起、如何去京安堂的，在路上碰到了什么趣事。
雪停了，落在亭台沿边，黑白分明。
宋铭深其实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夏清清喜欢，只要看到夏清清开心，他就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除夕夜那天，宋铭深在宋府陪夏清清过年。
大红灯笼高挂，红窗剪纸，鞭炮声声，宋府好不热闹。
宋府的年夜饭是宋铭深请了北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的厨师做的，点的都是夏清清平日爱吃的。
“慢点，仔细别噎着。”宋铭深望着面前专心用膳的女孩，低头浅笑。
“好~”女孩声音软糯，还不忘侧目看向他，笑着回应。
夏清清吃完宋铭深用筷子夹给她的红糖丸子，放下手里的勺子，望向旁边的宋铭深:“宋铭深，你也吃呀，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
宋铭深拿过一旁的手帕，抬手擦了擦正在发愣的女孩的嘴角:“好，听你的。”
夏清清被他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宋铭深，眨了眨眼睛，宋铭深嗤笑出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快点吃饭，愣什么神。”
夏清清回过神，转头低下头继续吃饭，鬓角落下的碎发遮住了她微微发红的耳尖。
晚饭后，宋府的后花园内，宋铭深正在带夏清清放烟花。
各种各样的烟花燃放，夏清清眼花缭乱，玩的不易乐乎。
“若不是夜里太冷了，坐车来回折腾怕你受寒，我就带你去城墙上看烟花了，在那能看到全北平城最好看的烟花。”宋铭深在夏清清放烟花时，轻声说道。
“没关系呀，我觉得，今晚的烟花就是最美的烟花！”夏清清眼眸亮晶晶的，映出五颜六色的烟花，“因为是你给我放的呀，没有什么比这还美了！”
闻言，宋铭深笑意更浓，抬手轻轻摸了摸夏清清的发顶:“好，以后再带你去看。”
新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家家户户闹起了鞭炮。
“宋铭深！新年快乐！”
“夏清清，新年快乐。”
烟花满天，光彩流转，点缀着寂寥的天空，温暖了北平的除夕夜。
欢声笑语，佳人相伴，这是夏清清过的最开心的除夕。
无论以后的日子过得多么不如意，夏清清总能被那晚的烟花所温暖，每每想起，她都是会笑的。
好像，往后的岁月，都是那晚的烟花陪伴着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她想。
民国十六年，北平。
胡同道，青瓦下，素雪银装，雪漫膝间。
女子一袭白衣而立，似要与这满天的飞雪融为一体。
女子蹲下身，双手紧紧环绕着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好痛，剜心般的疼痛斥据着她的身体，折磨着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她抬起头，雪花落进眼眸，她颤抖着睫毛，闭上了双眼。
雪花融成水，从睫毛滑落至脸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冰凉。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从小长大的胡同，这恐怕，也是她最后一次回来了。
也许是油尽灯枯，亦或是上天垂怜，她这几天总是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那个盛夏，想起那些蔷薇花，想起陪伴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回忆总是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把当初隐去的细节展露无遗，在那些细节里，藏满了不为人知的爱意，每一字，每一句，都刻骨铭心。
她怕是撑不到春天了，也等不来胡同里的蔷薇花开了。
但她，还想再见一见那个少年，站在青瓦白花下的少年，那个笑起来，能温暖她整个青春的少年。
有点可惜呢，她想。
“夏清清！”
“你看，蔷薇花开了……”
无人应声……
【一】
日落西垂，霞光渲窗，洒下一地斑斑驳驳。
夏清清弹了弹手中的卷烟，吐完了最后一口烟圈，白嫩的手指压灭了暗黄的火星，又在烟灰缸中反复碾着，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夏清梦一进屋，便被浓厚的烟雾呛住了，一连咳个不停。
“瞧你，才不过三根烟，咳成这般。”夏清清笑着打趣她，从沙发中起身扶过夏清梦，轻轻拍着她的背，拉着她去了门外。
“姐，你不能少抽点烟嘛，多伤身子啊。”夏清梦反握住夏清清的手，轻声劝道。
“小梦，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不做的，”夏清清虽是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她眸色暗了许多，声音沉下三分，“就像这根烟，几经辗转到我手中，燃尽自己便是它的宿命，我早晚都要帮它完成它的宿命，它逃不了的。”
夏清梦轻蹙起好看的眉头，半知半懂，张开唇瓣还欲再劝，夏清清摇了摇她的手，话锋一转：“对了小梦，你找我什么事？”
犹豫半响，夏清梦还是开了口:“姐，你好端端地嫁给那魏田做什么，外面早都传疯了，说他克妻！他都已经克死了三任姨太了，你怎么非要跳这火坑！”
“他有钱啊，”夏清清脱口而出，扬了扬嘴角，“也很有权啊，在这乱世，给自己找个安身之处，再正常不过了。”
“姐，你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有钱有权又如何，他能是真心对你吗？”夏清梦拧紧了眉头，脸颊愠红，“是你之前告诉我的，女人嫁人，就该嫁给值得的人，而不是成为男人的附属品！你现在和附属品又有什么区别！”
夏清清偏开夏清梦灼人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亮着的水晶吊灯，轻笑一声，晦暗的眼眸里，微光流转。
对啊，她夏清清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姐……”夏清梦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声音软下几分，“就算抛开一切不谈，你和宋督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不是很熟吗？”
夏清清没回应，低头抚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摩挲了许久。
“姐？”
“没怎么回事，他与我不是很熟，只是讲的上两句话罢了。”
“可是之前……”
“没有什么可是，”夏清清抬起头，对上夏清梦不解的眼神，“陈年往事，早已不重要了。”
夏清清送了客，转身进入门内。
她丢了重心，整个人倚贴在雕花的木门上，缓缓滑落，和门而坐，显出几分颓败。太阳早已下山，余晖也隐入黑暗。她没点灯，而是又燃起一根烟，微弱的火光甚至照不亮她的面容，她像匿于黑暗中，亦或她本身就是黑暗。灰烟徐徐上升，若蛇似龙，她静静望着烟雾，待至火烬光灭，却没吸一口。她又抽出一根卷烟，放于鼻尖细细嗅着。她闭上双眼，妄图抓住脑海中残留的余温。
夏清清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贪恋上尼古丁的气味，但她记得她第一次吸的烟，是她偷拿宋铭深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向她，她似是在漩流中央，四面八方冰凉的海水包裹着她，困得她挣脱不已。
【二】
夏清清撒了谎，她与宋铭深很熟，又或者说，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她打小就认识宋铭深，她就住在他家对面，北平近西郊的胡同里，中间只隔着一条小巷。
没有油纸伞，没有缠缠绵绵的雨丝，有的仅是一墙又一墙的野蔷薇，青瓦白花，明艳动人。
那是宋铭深家里种的，他母亲喜欢种花，每一枝丫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和着北平独有的冷风，倒也吹淡了小巷里的寂寞。
“那不能摘。”稚嫩的嗓音并着冷冽的语气，阻止了少女抬起的双手。
“我……我没摘，我只是想闻闻。”少女垂下双手，藏起不安的衣角。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已经太久远了，盛夏里蔷薇浸着骄阳独有的香味，夏清清已经快记不起来了，唯有那满墙的白花，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和他念同一个学堂，尽管是同桌，却没怎么说过话。许是那天的对话收场太过潦草，也或许是她不爱说话，他太沉默寡言。
直到十岁那天，她推开四五个围成圈的同学，护在蜷缩在地上的他的身前，发了人生中第一次火，训斥那些仗势欺人的顽劣之徒，从地上扶起他时，她才知道他母亲过世了，死于外出中的□□弹雨中，而他怀中护着的是他母亲的遗物。
缘分在无声的沉默和伸出的双手中给出了答案，在那次美救英雄后，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壁垒被打破了，他会主动同她说话，她也会将趣事分享给他。
时光像是在补救亏欠的事物，也像是在按着命运的齿轮加速转动。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一同上学堂，一同回家，谈诗词，谈歌赋，谈理想，谈人生，无话不说，形影不离。
十四岁那年，独自一人留在家里的夏清清起了高烧，药物入口也压不住全身滚烫。她敲响了宋铭深家的门，还未等人开门，她便昏倒在地。宋铭深背着她寻遍了全西郊的医馆，夜早已入了三更，唯有一家医馆还亮着灯。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他的身影一刻未停——煎药，接水，用毛巾擦拭她发热的额头、脸颊和手臂，又将煎好的药吹凉几分，用木勺喂入她的口中。
烧起的快，退的慢，他一遍又一遍擦拭她的脸颊，待温度不再烫手时，他又脱下厚实的外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背着她回了家。
“宋铭深。”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是不是有些冷了？”他将背上的她调整了高度，宽大的手掌攥紧了外衣。
“没有，很暖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如同鹅毛一般，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
夏清清将脖颈又往外衣里埋了几分，北平刚入冬，如今天气应该是极为寒冷的，可她却格外觉得暖和，呼吸间尽是属于宋铭深身上淡淡的苍柏味，清冷而温暖。
“宋铭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做什么？”
“我想去军校，我想参军，你呢？”
“我想当医生，救死扶伤，没准还会遇见你，”她咯咯笑出声“不过，我更希望再也遇不见你。”
“为什么？”
“我希望你平安，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受伤。”
“那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可多遗憾。”
“那我也希望。”
漫天星辰落进月光里，伴着巷口澄黄的灯光，洒在她的发间，亦洒在他的肩上。
蔷薇花已经凋谢了，但来年春天依旧会盛开，那是她同他一起种的，不止白色，还会有很多种颜色。
月染西巷，灯渡青衣，夜暖心悸，有些东西正悄然改变，为他们的故事添上浓墨与重彩。
【三】
十五岁那年，她与他分别。
如愿以偿，他去从军，她去学医。
她送了他一块怀表，里面有着他们二人唯一的合照。
他回赠她一只口琴，上面镌刻着他的亲笔“愿汝平安喜乐”。
没有长亭，没有古道，仅有的还是那条小巷。
那年的春天来的太迟了，他们都等不到蔷薇花盛开了。
遗憾被晚风吹了个满怀，少年少女各负心事，彼此心照不宣，但终究谁都没有开口，留下的仅是一句“保重”，似有千言万语，山河幽梦，水满情溢，脉脉无言，回忆被揉碎，撒进离别的长河中。
若故事到此就被画上句号，即使截然而止的潦草，也胜过一败涂地的收场。
夏清清以为自己余生都不会再见到宋铭深了，北平太大了，全中国也太大了，两个人在乱世中，就如同浮萍一般，分开了，再难遇到。
【四】
夏清清再次遇见宋铭深，已经是五年后了。
彼时的她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医生，医术精湛，一手缝合技术堪称出神入化，全国各地出差是常有的事。
上海大规模动乱，伤亡惨重，手术一场接一场，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当她做完最后一场手术时，她才知道，最后一个病人，腹部连中三枪，还有一枪堪堪擦着心脏穿过，一个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是她五年未见的宋铭深。
手术台上的她完全看不清楚他血红的脸，也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他到底是谁，只是在确认患者的信息时，她的心被猛地撕扯开了一条裂缝，五年未见的思念，争先恐后地溢出，将她淹没。
她拉起病床上的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差一点就与他永别，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从死神手中抢回了他。
温热的泪珠滴落至手背，她将他的手掌拢在脸颊边，任凭眼泪汹涌。
没想到五年未见，他已经从小小的士兵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宋上将。
时间太快了，不带分毫眷恋，滚滚东去的海水推着他们朝前奔去。
有宋铭深在，夏清清总是格外安心，她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宋铭深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一个陌生女人拉着，那女人坐在病床边，脸颊埋在他的手掌上。
只一瞬的恍惚，他认出了她，随即又失笑，自己怕是又梦见她了。
直到他听见手掌上的女人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声音很小，他努力地辨别着。
“宋铭深……我……”原来不是梦啊。
他将身子凑近她唇边，终于听清了女人的话语。
“我想你……我想你……”
积攒了五年的泪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宋铭深想过无数次再与夏清清相遇，想过他会笑，会感慨，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哭，堂堂七尺男儿，竟也会掉眼泪。
可他不觉得丢脸，因为太思念了，只有他知道这些年没有她的陪伴，自己是多么的难熬。
他也想她。
夏清清睡醒时，宋铭深正低头望着她，眉眼间尽是温柔。
“你醒了？”她欣喜地开口，“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铭深拉住她准备抽出的手。
“我没事，身体没有异常，感觉很好。”他浅笑着，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晨曦洒进病房里，攀上绿株，轻轻抚摸着万物，阳光冲淡了消毒水的气息，只留下朝阳的芬芳，温暖而又明亮。
夏清清闻惯了消毒水的气味，却从未觉得在这一刻是如此好闻。
“见到你，真好，”她望着他浅笑的眼睛，亦跟着笑了，只不过泪水又涌了出来，声音哽咽道，“真好，宋铭深，见到你真好。”
他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别哭，我在呢，多好啊，宋铭深又见到了夏清清，真好。”
他捧起她的脸颊，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都多大人了还哭，跟小孩儿一样。”
她破涕为笑，不服气地反驳:“你才孩呢，我早就长大了！”
“长大了还哭，哭丑了没人要你。”
“哪丑了？没人要我，我就天天缠着你。”
“我才不要一个小哭包呢……”
他们都像从前一样，还是住在一条胡同里的少年少女。
曾为朋友，如今各自都取有成就，再次相遇，磅礴的思念浮出，不再藏匿，将二人环绕，缱绻万分。
“宋铭深，我不当军医了，我当你的私人医生，我跟着你。”
“为什么？”
“我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怕……”我怕自己差点再也见不到你。
“怕什么？”
“我怕你的病没我看着好不了！”
“……好。”
他没拆穿她的迟疑，她亦当成他并未发觉自己的心思。
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一个沉默寡言，从不追问，一个不爱说话，不爱说真心话。
【五】
之后，夏清清搬进了宋府，宋府最南边的院子。
南湘居的围墙仅有一人高，大片大片的蔷薇爬满了院帷，阳光晒进来暖洋洋的，叫人好生惬意。
夏清清失笑，没想到宋铭深如此细心，知道她怕冷，南边的院子最是暖和，还种了她最喜欢的蔷薇花。
可她并不喜欢呆在南湘居，总往宋铭深的书房跑。
宋铭深看兵书，她在捣草药。
宋铭深看军报，她在捣草药。
宋铭深刚抽烟，她就把他的烟抢走掐灭，继续捣草药。
宋铭深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是捣草药。”
夏清清白他一眼:“我不仅会捣草药，我还会制西药。”
“只不过，你现在需要慢慢调理，西药太快了，过度反而不好。”
她终于停下了捣草药，眼里露出狡黠:“我不多研究研究，怎么能让你好得快点呢？好了，我现在去煎药。”
小小的身影窜进灶房，专心致志地准备开始煎药。
夏清清刚点上火，身子一悬，整个人连着软垫被宋铭深抱了起来。
“诶诶，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夏清清大惊失色，却不敢妄动。
他的呼吸尽数喷涌在她的后颈，烫得她红了耳根。
“怕什么，你自己的缝合技术还信不过吗？”他低笑，玩味地凑近她发红的耳朵，“煎药这种事，交给府上的下人就好，你累了半天，快去歇会吧。”
他将她放了下来，拉起了还坐在软垫上的她。
夏清清乱了呼吸，胡乱应付了两声，低头看着脚尖，又突然看向宋铭深，他露出了虎牙，笑眼盈盈，她感觉自己的脸又红了几分，忙转过身，摸着房门踏了出去，头低得死死的，活像一只小鹌鹑。
望着她头重脚轻的背影，宋铭深不禁笑出了声。
真是只可爱的小鹌鹑。
【六】
等宋铭深的伤彻底好了，已经近年末了。
腊月里的北平，雪落枝头，银装素裹。宋府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一片热闹。
“宋铭深！宋铭深！”夏清清提起裙摆，笑着跑向亭中的宋铭深。
“慢点，慢点，”宋铭深低头浅笑，接住因奔跑重心不稳的女孩，笑意染上眉梢，“什么事情竟如此着急，摔倒了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我还真能摔了不成？不是还有你嘛~”女孩扬起嘴角，笑容肆意还有点张扬，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诺！京安堂的糖葫芦，可好吃了，我起了个大早才排上，不然今天都没得吃！”
宋铭深接过她手中的糖葫芦，揭开油纸，递到女孩唇边，眉毛上挑:“你先吃。”
夏清清眼眸亮了亮，咬下宋铭深手里的糖葫芦，酸而不涩的山楂，裹上甜而不腻的糖衣，配上软软糯糯的糯米纸，全北平也只有京安堂能做的这么好吃了。
“嗯~真好吃！宋铭深，你快尝尝！”
宋铭深低头，浅浅咬了一口，弯了弯眼睛，表示很好吃。
“我就说吧！这可是我起大早买的，怎么可能不好吃……”女孩碎碎念念地说着她今天是如何早起、如何去京安堂的，在路上碰到了什么趣事。
雪停了，落在亭台沿边，黑白分明。
宋铭深其实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夏清清喜欢，只要看到夏清清开心，他就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除夕夜那天，宋铭深在宋府陪夏清清过年。
大红灯笼高挂，红窗剪纸，鞭炮声声，宋府好不热闹。
宋府的年夜饭是宋铭深请了北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的厨师做的，点的都是夏清清平日爱吃的。
“慢点，仔细别噎着。”宋铭深望着面前专心用膳的女孩，低头浅笑。
“好~”女孩声音软糯，还不忘侧目看向他，笑着回应。
夏清清吃完宋铭深用筷子夹给她的红糖丸子，放下手里的勺子，望向旁边的宋铭深:“宋铭深，你也吃呀，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
宋铭深拿过一旁的手帕，抬手擦了擦正在发愣的女孩的嘴角:“好，听你的。”
夏清清被他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宋铭深，眨了眨眼睛，宋铭深嗤笑出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快点吃饭，愣什么神。”
夏清清回过神，转头低下头继续吃饭，鬓角落下的碎发遮住了她微微发红的耳尖。
晚饭后，宋府的后花园内，宋铭深正在带夏清清放烟花。
各种各样的烟花燃放，夏清清眼花缭乱，玩的不易乐乎。
“若不是夜里太冷了，坐车来回折腾怕你受寒，我就带你去城墙上看烟花了，在那能看到全北平城最好看的烟花。”宋铭深在夏清清放烟花时，轻声说道。
“没关系呀，我觉得，今晚的烟花就是最美的烟花！”夏清清眼眸亮晶晶的，映出五颜六色的烟花，“因为是你给我放的呀，没有什么比这还美了！”
闻言，宋铭深笑意更浓，抬手轻轻摸了摸夏清清的发顶:“好，以后再带你去看。”
新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家家户户闹起了鞭炮。
“宋铭深！新年快乐！”
“夏清清，新年快乐。”
烟花满天，光彩流转，点缀着寂寥的天空，温暖了北平的除夕夜。
欢声笑语，佳人相伴，这是夏清清过的最开心的除夕。
无论以后的日子过得多么不如意，夏清清总能被那晚的烟花所温暖，每每想起，她都是会笑的。
好像，往后的岁月，都是那晚的烟花陪伴着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