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忽有一声烟火升空的声响,伴随着响声一道出现的,是将半个建康都能点亮的绚丽花火。各色的火花在暗夜之中朵朵绽放,亮如白昼的冬日夜空预示着新岁的到来。诸人皆饶有兴致地昂首向上,丝毫不觉与往岁一般的烟火有何不妥,便就连宫中众人,也未察觉出丝毫异样。唯有东宫寝殿之内,尚且清醒着的两人眉头深锁。

    女帝尚且安坐殿中,除了心怀不轨,想要扰乱内宫之人,再不会有人擅自燃起烟火。

    “快来人护驾!”忍冬的声音被湮没在声声巨响之中,便就连不远处的冬青都未有所察觉,她是当真睡得极死,这般震天动地的声响之中,都能安睡。

    付泠鸢起身也拔出一把佩剑,紧紧握在手中,冲着忍冬打了个手势,两人并肩往殿门挪动,刚一靠近半掩的殿门,便听见些不寻常的刀剑相击的声响。新岁的烟火也只维持一盏茶的功夫,这样短的时间不够他们从宫外攻入,况且秦岸栖便是再不中用,五军营的人马也不至在这般短的时间内,被打开一个缺口,被人这般长驱直入地攻往东宫。

    内宫的禁军之中有人反叛,忍冬侧耳细听外间的声响,在振响的间隙勉强判断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与外间的人数,怀中的鸣镝现下是用不上了,非得有人前往宫城示警不可。

    “好在外间这声响听起来也算势均力敌。”忍冬附在付泠鸢的耳边竭力描述着外间尚且不算太差的情形,护卫东宫的禁军上算可靠,人数上虽与内宫的不能比,但好歹是叶相域精心挑选过的,总能多撑些时间,“得着人去外间寻秦将军。”

    东宫至宫门的距离实在算不上太近,送消息这样的事,也总该要有可靠且机灵的人去办,付泠鸢微微颔首,还未开口便察觉身后有异动,下意识的挥剑刺去,又在最后关头偏了方向,不知何时被吵醒的冬青左手手臂之上,出现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虽不知外间究竟怎么了,瞧着眼前的两位一人握着一把利剑,便也能猜出她们忧心了小半个晚上的事终于发生了,且外间的情况大约不容乐观,“奴婢出去报信罢。”

    烟火停歇的间隙她急急开口,连臂上的伤口都不曾去瞧,“五军营还是京郊……”

    付泠鸢解下腕间的袖箭交至她的手中,“内宫禁军叛乱,去寻秦岸栖。”

    “内宫!”冬青惊叫出声,好在这声又隐没在接踵而至的烟火声响之中,知晓现下不是多话的时候,她抓起放在一边的深色斗篷便往身上披,“奴婢定会请来秦将军救驾。”

    “千万藏好自己,莫要因着心急置自己于险境。”付泠鸢又急又快地叮嘱着,“时忆不是等闲之辈,还能撑上些时候,袖箭你是会用的。”

    冬青重重点头,这东西她用过许多次,虽只是闲来无事的玩耍,但也算是用的熟练,忍冬亦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来,里面装着的石灰粉还是此前她非要忍冬带在身上的,说是能够防身,现下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忍冬姐姐放心。”

    内宫方向而来的叛军,那便是连密道都不能用了,好在她的身形娇小一些,即便裹了斗篷,也能从殿侧的窗户翻出去,冬青的手脚麻利,甚至还不忘将推开的菱花窗重新关好,叛军一时半刻进不了寝殿,付泠鸢示意忍冬一道将殿内窗户扣死,又灭了大半的烛火,以免外间通过人影辨识她们在屋内的动作。

    ……

    外间的烟火已停,取而代之的,是不绝于耳的金属相击和叫人分不清敌我的嘶吼,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人猛然撞开,裹着血腥气的寒风扑面而至,却再不能带来更多的情绪。付泠鸢冷冷看着来人,“许久不见了,汤老将军。”

    “这是……要逼宫吗。”说罢,她轻笑一声,“宫中皇嗣所剩无几,不知汤将军看上了哪一位。亦或是,什么旁人?”

    汤岐是要逼宫,却不能宣之于口,他将手中剑往时忆的脖子上送了送,回得甚是云淡风轻,“许久不见,殿下身边的护卫也不中用了。”

    这称呼就带着几分蔑视,先且扰人心神,是他惯用的手段,只是如今这样的手段对她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他们这些晚辈,自是不能与将军相提并论。”

    时忆与汤岐是是打过交道的,在衡阳之事大约就相互将对方的路数摸了个清楚,否则他们两人之间不会打上这样久。时忆算不上武功卓绝,但也是宫中仅次于叶相域的好手了,否则当初他也不会被挑选来东宫,护卫储君的安危,他都不是汤岐的对手,可见忍冬安排在寝殿周边的,甚至不能被称之为暗卫的那些人,更是不值得一提了。

    她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忍冬往身侧拉了拉,露出整个人来。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中气十足的老将军,他身上的伤处实在是算不上多,就这般看来,她身前便是有十个忍冬也是挡不住的。

    “年岁大了,也觉得打打杀杀地无甚意思。”他带来的人暂且控制住了东宫,却不足以让他与付泠鸢说上太久的闲话,今日本就是靠着出奇制胜,自是要快些表明自己的目的。

    他一脚踹在时忆的膝弯,身前的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不等时忆再有什么反应,他先且动手,将其手脚筋挑断,免得再生什么事端。时忆要紧牙关,愣是没出一声,汤岐将人踢到一边,“到算是条好汉。”

    “怎么殿下身边的侍女见着同僚受伤,也想共苦一回?”

    “汤将军今日前来,总不会是为伤人取乐的。”付泠鸢扣着忍冬手腕的力气不减,明知晓他今日带着目的而来,不达目的未必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那便很不必在落于下风的时候争这一口可有可无的气,“开门见山些罢,你我都省事。”

    “老臣是奉先帝之命护卫衡阳王府的,殿下在老臣眼前对衡阳王一府痛下杀手,是想叫老臣无颜面对先皇。”

    果真还是为着这件事,付泠鸢此刻才略松了口气,现下是他要提些要求,倒是不必她多开口,待他将衡阳王多年的委屈一吐而尽,又替付屿宸叫了好一通的冤枉,最后才终于说到正题,“请殿下替衡阳王府平反,还衡阳王府上下清白,并下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认罪。”

    付泠鸢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实在不知他这究竟是愚忠得以为衡阳王府当真没错,还只是为今日之变寻个借口,他说得这般慷慨激昂,几乎就要叫她以为,自己当真是是人不明,被人蒙蔽,实实在在地冤枉了付屿宸。

    半晌,不见汤岐再往下说些什么,她这才开口,“贺搂只叫你做这些?”

    汤岐一怔,门外的那些围困东宫的禁军亦是一愣,似是并不知晓她为何忽然提起贺搂,付泠鸢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老将军在京中待了这样久,从前旧友怕是帮了不少忙,他们可知晓你为替旧主复仇,勾结外族,妄图颠覆北楚社稷?”

    北楚百姓对贺搂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军中更甚。外面的那些人不知是如何被汤岐说动,但他们总归是没有想叫北楚社稷易主的意思,内宫皇嗣众多,随意推举一位登基,坐享从龙之功无可厚非,可若是连累得北楚江山落在贺搂手中,以两族之间的矛盾来看,北楚百姓是再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

    “含血喷人!”被说中了的汤岐赫然开口怒斥,一副受辱颇深的模样,“老臣今日前来,只为替衡阳王府讨个公道。”

    他不耐再继续说下去,又像是怕付泠鸢再多说出两句什么,动摇了外间禁军们的心,“殿下只消下诏便好。”

    “付屿宸不仁,上天亦有预警,谋逆,刺杀,结党,桩桩件件都是查实了的,汤将军却只说他冤枉,不知他冤在何处?”付泠鸢冷笑一声,“孤倒是要问一问汤将军,你口口声声为了先帝托孤效忠衡阳王府,好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私下又为何与武安王来往密切,密谋颠覆北楚江山,你便是这般做朝中重臣,这般效忠先帝的吗?”

    她说得约是笃定,外间禁军的内心便越是摇摆不定,情形于她便越是有利,左右现下汤岐是拿不出自己未与贺搂合谋的证据,她便是顺口胡诌也是无妨,现下是要拖得一刻是一刻,只消撑到冬青搬了援军过来便好。

    “老臣说了,殿下只消下诏便好。”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向付泠鸢,尚且滴着血的长剑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挥手几乎没用什么气力,先将忍冬打翻在地,随即便将长剑搭在付泠鸢的肩上,剑刃离着她方才包好的伤口只有一毫的距离,“老臣年岁大了,殿下再多说几句,这剑,便没那么稳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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