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时务者为俊杰,付泠鸢深喑此道。

    佩剑搭在她的肩上,上边的血污早便滑落得所剩无几,名剑就是这般与众不同,不论方才的打斗如何激烈,也难在其上留下多少痕迹,甚至连难闻的血腥气都少有。沉沉压下的长剑带着骇人的凉气,时间久了总有些叫人头皮发麻,付泠鸢微微弯起眼眸,像是在安抚勉强爬起身来的忍冬。

    她手边便有现成的纸张,顺手拿起一张铺放平整,“将军这剑压的孤动弹不得,怕是写不了诏书。”

    汤岐睨了一眼桌案上的笔墨,略将长剑抬了抬,示意自己带来的人上前研磨,“殿下的手段高明,老臣不得不小心着。”

    上回吃过的亏,汤岐记在心里,不得不丢下付屿宸独自逃离一事时时折磨得他难以入眠,他是承皇命护卫衡阳王府的,现下王府诸人殒命,衡阳王一脉连子嗣都无,他固然失职罪该万死,可这账,也不能只算在他一人身上。

    人都死了,现下再做出这幅模样来,付泠鸢自也只是陪着他演这一出一片赤胆忠心,只为旧主声名的话本戏码。

    外间慢慢静了下来,大约是内宫的禁军掌控了局势,算着时辰,冬青也该见着秦岸栖了。逼宫的动静不小,汤岐是算着时辰攻进来的,这些内宫禁军能撑得了多久他心中自也是有数,拖拉得久了,他这处便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外间虽也部署了些人,作用也是有限,他见着付泠鸢慢慢悠悠地,连用哪支笔都要挑上一阵子,少不了开口提醒了一句。

    “殿下这般拖着也是无用,今日这诏书若是写不成,即便是外间有人来救,也快不过老臣手中的长剑。”

    “汤将军以忠臣良将自居,竟也会做弑君之事。”她终于找到一只刚开锋的紫毫,不慌不忙地舔了墨汁,悬手落笔,口中的讥讽不停,“还是你心中另有明主?”

    “殿下不必讥讽。”他的眼睛落在纸上,余光还要随着她的动作移转,“这江山是先帝传下的,不论当初先帝如何做想,朝堂众臣总归是如愿以偿了,现下再说这些,实在无意。”

    老衡阳王都离世这般久了,他还要说出这种替人鸣不平的话,可见他心中是要觉得这皇位传得不公的,最后一笔落下,付泠鸢将笔扔至一旁,“将军自己瞧瞧是否满意罢。”

    汤岐是个谨慎的,自己不会分神去瞧,只示意方才研墨的那位从头至尾通读一遍,听在耳朵里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才甚为满意地颔首,“请殿下用印罢。”

    付泠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直至外间忽又响起打斗之声,她才扬声笑道,“未免万一,孤将印存在肃国公那处了,如今他就在殿外,汤将军自行去取罢。”

    “殿下莫要与老臣耍这些小手段。”他将长剑往付泠鸢的脖颈上靠了靠,小心拿捏着分寸,不曾伤着人。他到底还是在意着自己的名声,不肯叫旁人议论他谋逆,做出逼宫之事还要给自己留着后路,可见求的不止如此,“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印鉴交给旁人代管。”

    “将军不信,自搜便是。”付泠鸢不甚在意地示意他自行找寻,还甚为贴心地压低了声音,“汤将军想为付屿宸翻案是明面上的由头,私下的由头呢?夺了孤的印鉴玉玺献给贺搂,武安王又许了你什么好处?”

    方才她就察觉汤岐的心思好似不在这诏书上,她刻意写错了字,眼睛一直盯在纸上的人却生是没看出来,而后又叫人通读一遍,更是没听出她写的诏书话中有话,这般假做关怀的样子只能证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又这般不在意,可见他想要的只能是更为要紧的东西。

    宫中除了她这位女帝,能算的上要紧的,便也就只有玉玺这一样了,不过汤岐猜测得很对,不会有任何一位皇帝,会将自己的印鉴国玺交给旁人保管。

    好在他的注意被武安王这三个字吸引,冷笑一声并未解释什么,他这般不屑,可见合作之人并非是武安王,付泠鸢了然点头,“那便是贺搂蹊了,他倒是很有些手段。”

    “殿下如今,还是多管顾着些自己的安危更为要紧。”汤岐不甚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像是被人猜中后的不知所措,毕竟贺搂蹊的野心,暂且还藏在暗处,无人知晓。

    外间的声响越近,却没有平息的意思,宫中禁军没有这样大的能耐,按理来说秦岸栖也不该花上这样久的时间,汤岐看出她心中大约有些困惑,少不了开口解惑,“只是不得不说上一句,辅国将军将京郊大营整饬得极好,老臣用着还算顺手,听听,只消一句肃国公意图谋反,速速入宫护卫东宫,他们赶来得便这般迅速。”

    付泠鸢心下微提缓缓坐下,椅凳紧贴墙壁,凉意从背脊升起爬满全身,最叫她忧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汤岐在军中一呼百应,只消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便能调动京郊大营的许多人马,今日他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只不过现下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她笃定汤岐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自己,否则被他骗来的诸人一旦察觉被愚弄,立即会调转矛头,届时他便是要将自己也都搭进去。

    “这般耗着也是无意,国玺,老臣迟早能找到的,殿下不如早早交出来,也免得外间诸人互相残杀。”他此刻又流露出些许好意提醒的意味来,“殿下当是三两日不曾收到云洲的消息了罢,边城告急,辅国将军被一箭贯穿心口,至今重伤未醒,还不知能撑得了几日。边城告破不过迟早,如今京中这些人马还是多留一些,日后护卫殿下逃离建康时,也能多些保障。”

    辅国将军重伤未醒,听着这话便足够叫叫手脚发凉耳鸣不止。这几日的确是不曾收到云洲的消息,可她想着临近年下,或者贺搂也在伺机而动,没有消息也是寻常,并未多想什么。她瞧着眼前这位胸有成竹的模样,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边城之事,汤将军倒要比孤还清楚不少。”

    “殿下不必疑臣诓骗,这消息的来由可靠的很,叶惟域亲自传来的消息,那一箭,也是他亲手射出去的。”汤岐自觉被她猜中了不少消息,再瞒着也是无意,不妨将事情挑明了摆在台面上说个清楚,“令他们两兄弟对阵沙场,殿下应当也想过这般情形,只不过,到底还是兄长更胜一筹。”

    不等付泠鸢再有反应,秦岸栖已经杀进殿中,他穿着盔甲满身血污,甲面上的划痕交错,硬将原本光滑的甲面磨得晦暗不明,光是瞧着便知晓外间厮杀激烈,付泠鸢一时有些恍惚,见着秦岸栖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岐!”秦岸栖见着他那长剑对准女帝的咽喉,怒斥一声,“挟制女帝,你这是要谋逆吗?”他的嗓音洪亮,几乎能从殿内传至整个宫城。

    殿内搜寻印鉴的诸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甚为不安地看向此处的动静。汤岐当初说得可只是想为衡阳王翻案,方才他将长剑架上女帝脖颈之事,便就已经叫人心生不安,只是那刻整个东宫被他控制,他们这些听命行事的不得不从,现下既形势不同,自然也是要再权衡利弊的。

    领头之人大约是汤岐的亲信,见着手下的人站着不动,低声催促威胁了两句,只是隔着距离太远,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秦岸栖扬声问道,“你们也要谋逆吗?”

    摇摆不定的人到底是听了手下动作,现下这局势分明,五军营占着上风,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未免日后被清算,他们倒很是机灵地合力将领头之人制住,将他往秦岸栖的剑下送。

    “都滚出去。”他一剑割破面前人的喉咙,低呵斥了一声,将禁军的人都叫出去,接着一步步走近,汤岐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只将手里的剑往前送了送。

    “肃国公再走近一步,你主子的性命便要不保了。”现下殿内没有旁人,汤岐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倒是没想到,你的本事这样大。”

    秦岸栖被威胁地停在原处不再往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事每朝都有,且实在好用至极,“闻听国玺在你手中,现下你若是拿不出来……”

    “休得胡言!”

    秦岸栖怒斥出声,还未及再说什么,便有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国玺在我这儿。”

    冬青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四四方方的,被布裹得严实的盒子,她慢慢走向汤岐,双手倒是一动不动,生怕激怒了他,“陛下令我将国玺交于秦将军,秦将军不敢收,便就还在我这儿放着。我将国玺给你,你千万莫要伤着陛下。”

    “冬青!”付泠鸢像是知晓她要做什么,急急开口出声,汤岐却不曾给她再多说一句的机会。剑尖抵住她的咽喉,略戳出了血色,这般死死她卡在剑尖与椅凳之间。

    她看着便就是寻常没习过武侍女的模样,说话的声音也是颤颤巍巍地,这样的害怕是装不出来的,汤岐许她走至离着自己只有一臂的距离才叫她停住,“你且打开,捧出国玺。”

    “不许回身,就这般打开。”

    冬青诺诺应下,颤着手将打了结的布扯得四零八落,好不容易露出了木盒,她迫不及待的掀开盒盖,从中抓出一把石灰便向汤岐撒去。她的动作极快,加之方才装着害怕的模样行动很不利落,让汤岐分了神,那灰粉恰好糊在他的眼睛里。

    他下意识地躲闪带着手中长剑滑动,冬青慌忙去扯拽的长剑,以免伤着付泠鸢,只是伤了眼睛的汤岐也并不好对付,刚一察觉身边有人想要抢夺佩剑,手腕轻转,剑气随之而来,冬青几乎还未察觉到痛,便就已经狠狠摔在地上。躺在旁处的忍冬强撑着身子,勉强扯起冬青的手,将她手中袖箭对准汤岐,一箭正中手腕,佩剑应声落地。

    不远处的秦岸栖提剑而来,随后便就是意料之中的,长剑入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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