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岁围猎都是朝中要事,自四年前起,皇帝便将主持围猎之事交与太子来做,今岁重又主持围猎,一来是不放心付泠鸢独自一人主持此事,二来便是不放心付屿宸了。

    皇家猎场地域广阔,其中所种一应花木草灌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一眼看去与郊外无异,但又不会隐藏人的行踪,这般环境最是适合皇家围猎。

    皇帝难得换上一身骑装,立于众人之前,没有厚重礼服的加持,他看上去更像是个神采奕奕的寻常猎人,而不是什么天下之主。

    “今岁也是难得有些许兴致,今日便由孤与诸位一道入场猎狐。”

    围猎一向以猎到反应敏捷的白狐为最佳,整个猎场之中只有这么一只白狐,谁先猎得,谁便能拔得头筹,拿到今岁的头彩。

    自慧仁太子连着两年在猎场猎得白狐后,皇帝便将主持围猎之事全权交由太子负责,此后围猎,太子没有一次失手,连这六年,每年都能拿得头彩。

    这是储君必须展现给武将们看的,如同在早朝之上,展现给文官们瞧自己的治国之能一般。

    付泠鸢的本事皇帝心中多少有数,付屿宸的骑射也是众人皆知的,既然新立的储君未必能在一众年纪相仿的同辈之中出彩,那便不如让一个身份地位都高出一截的来压场面。

    诚然,此事做得其实很不合适,可这也算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了。

    皇帝语毕,身边跟着的朝臣们便纷纷请求三思,今岁他要下场,便足以让一众人都提心吊胆了,如今还要追着白狐入深林,这岂不是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大臣们心下惴惴不安,付泠鸢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明眼人一瞧便就知晓皇帝这般作为是为了什么,虽是撑腰,但也间接证实了皇太女的骑射实在不佳,她倒是宁愿实在输给付屿宸一场,也不愿就这般直接输人一筹。

    “父皇若入场,哪里还会有我们的机会,不妨还是在帐中静候儿臣们的佳音罢。”

    猎场内的安全自是不必担心,不止有宫中的护卫随行护卫,还有兵部尚书在京郊大营里精心挑选出的身家清白,武艺高超的军中将士。

    皇帝自己的武艺也能自保,更何况还有身边无处不在的暗卫,即便是到了最差的境地,猎场外也还有肃国公的兵马在守候。

    当初皇兄做过的那些准备,她一点不差地也安排了个妥当,甚至连皇兄此前没有想到的,譬如将兵部此番跟来的一应武将的家眷也都邀了过来,届时即便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多些质子在手中,也算是多些拖延时间的筹码。

    只不过是自己忽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又觉得自己总归是要学着处置自己并不擅长的东西,不能一直躲在皇帝的庇护之下,以免养成个遇事只会闪躲的习惯。

    皇帝略略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今次下场他也是考虑再三的,并非旁人一两句话便能改了主意的,他扬起手中的马鞭,握在手心的鞭尾将整条马鞭蜷成水滴样的空圈,随着甩下马鞭的声音响起,皇帝朗声道,“看看今日谁能拔得头筹。”

    今次围猎来的人不少,光是兵部带来的那些,就足够时刻护卫在皇帝身侧,付泠鸢略给兵部尚书使了个眼色,他便很是了然地安插自己带来的人,交错跟在皇帝身后,以护卫他的安全。

    国君入场围猎,即便自己骑射的本事再高,也不免要小心一些,原本会被人追着四处奔逃的白狐,如今在皇帝一人的奔追之下,游刃有余地四处逃窜,近小半个时辰,都不曾显露出一丝半毫的颓态。

    猎狐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这般下去即便再追上一个时辰也未必能让白狐略慢下脚步。

    付泠鸢抬着下巴示意跟随皇兄参与过多次围猎的人们不动声色地四处围挡白狐,有了他们的一道帮忙,灵巧的白狐才终于显出一点儿疲累来。

    皇帝久不骑射,精力却不减当年,看准时机便从身后抽出一只特制的箭矢,对准白狐便是一箭。只是这狐狸狡猾,却不是这样简单就能射中的,两箭落空,皇帝才扬声道,“怎得诸卿皆不动手,是刻意在让着孤吗?”

    众人悄声不敢言,还是付泠鸢高声回道,“父皇尚且不曾告知头彩的彩头是什么,诸位大人总要盘算盘算这头彩是否值得,才肯尽力。”

    往年的头彩多是些金玉珠宝,虽未必有多值钱,到底也是个荣耀,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一众武将之中,若能在每岁一次的围猎之中拔得头筹,也很值得夸赞一番。

    今岁因是皇帝主持,头彩也该由皇帝在入场围猎之前宣布,不过他方才大约是忘了此事,策马扬鞭之时并不曾多说什么,即刻便入了猎场。

    “那你来说,这头彩应当设为什么?”

    皇帝正在兴头之上,眼里只盯着那只身姿灵巧的白狐,实在懒得多想什么彩头,他私库里左不过就是那些东西,随便拎出一个来,也足够当赏赐所用的彩头了。

    “儿臣听闻,江宁织造年后敬献了两匹缠枝牡丹纹样的织金妆花锦,说是赶了整整三个月才赶出来,这样的料子少见,不如拿出来当做头彩。”

    江宁制造局的云锦缎子在京中已经炒出了天价,大约是看着年前的灾祸已过,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朝堂上的风向也变了不少,众人又都在衣着装扮上动起了心思,好似几个月前的艰难困苦不复存在了一般。

    北地的州府还在为去岁的支出焦头烂额,南边奢靡的风气便已经刮得随处可见了,这风气若是不加制止,只怕要出大事。

    说到底,忘性太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帝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两匹锦缎也全部的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若愿意拿出来赏人,但也没有什么不可。

    “那便叫你的人去私库将这缎子取出来,要快,最好是能在这白狐被猎到之前取来。”

    围猎之处离着宫中甚远,再快的速度也是赶不上的,付泠鸢朗声应下,示意冬青即刻回去去取,想必用不了半日,京中就该有人为着这个彩头辗转反侧,坐立难安了。

    “彩头既已定下,那便该各凭本事了。”皇帝在身边围着的一众人身上扫视而过,点了几个名字才回过身道,“都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别给自己,给家族丢了脸面。”

    付屿宸与叶相域的名字赫然其中,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以骑射见长的世家子弟,而至于皇嗣,他便只点了付泠鸢一人。

    放着付屿渊这样骑射上乘的皇嗣不顾,反倒是将她与叶相域相提并论,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偏爱了。

    “筝筝,你八岁就能猎得双兔,如今年岁渐长,不知骑射本事是否也见长。”

    她八岁那年的事,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不过那猎来的双兔实在是侥幸,那时皇兄与叶相域的年岁也都还小,两人相约比试,正巧眼前出现一双奔走不停的白兔,两人同时弯弓射箭,竟都只射伤了些许。

    那时她正摆弄着自己新作的小弓,见着受了伤的兔子未免高兴,一箭过去过去恰好射中一只,另一只当下愣在原地,冬青跑上前去拾兔子的时候,顺手将那只呆愣愣地也一道捡了回来。

    而后清点猎物之事,叶相域偏也要将她侥幸抓到的那两只也报了上去,当初倒还引起不小的骚动。她那时觉得虚报一事甚为丢人,自此便不大愿意在围猎场上凑热闹了。

    往常她都是跑马看看林中景色,再不然,便是和京中贵女们一道看看马球赛,总归不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再弯弓射箭的,今次又被提起旧事,她突然又觉得不大丢人了。

    总归运气这件事,在这一生之中也十分要紧,能将一时侥幸变为常态,也需得不少本事。

    “儿臣久不骑射了,不知技艺是否生疏,待会儿若是一无所获,父皇可不要怪儿臣无用。”

    她口气轻松,听着便像是玩笑,皇帝也不甚在意,“围猎一时,气运要比技艺要紧得多。”

    “走罢,有什么话,等有人拔得了头彩再说。”

    耽误了这样久,原本眼皮子底下的白狐早就消失无踪,众人为得皇帝青眼,少不了多花些心思,除去皇帝所在的那片区块无人敢去,余下各处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付泠鸢走走停停得寻得一片稍安静些的地块,此处刚被他们细细搜寻过,如今不会有人再来第二回。她勒马停在一片稍空旷些的地处,很是耐心地等待着来往路过的猎物。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眼前恰好出现一直锦鸡,她屏住呼吸,从身后抽出一只箭矢,略观察了一番才松开手中的弓弦,“自然是在守株待兔,我的骑射不佳,便只能停住不骑了。”

    话毕,十步之外的锦鸡便已被收入囊中,马蹄纷乱的震响之声传来,即便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出远处尘土飞扬的模样,“白狐若真这样好猎,也不必年年拿它做头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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