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金建彰官司缠身,不论其罪何时能定,这吏部尚书一职总归是坐不稳的,朝中忽而多出这么一个肥缺,在场诸人的心思自然也是动个不停。

    为防靖国公还打着给金尚书撑腰的主意,便就有一言不发的人忽又会说话了一般,想着连同他也一并拉入此案之中。

    “王思齐并非金尚书举荐之人,即便做出官匪勾结之事,尚书大人不过也只是被人蒙蔽,受不得牵累,最多不过被申饬两句,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去压人命官司作甚。”

    付泠鸢抬眼去看,说话的人倒是熟人,但却算不上是什么同盟。监察御史许大人这一句话问得靖国公都忍不住侧目,只是他却毫不在意,继续道,“闻听王思齐的夫人与靖国公夫人私下以姐妹相称,关系甚是密切,这莫不是国公爷的意思?”

    许御史语出惊人,说出来的话也叫人惊叹,内宅夫人们私下里的称呼也能叫他知晓,可见这监察之职做得很是尽责。

    靖国公按下自己不知觉跳动的神经,冷声回敬一句,“许御史说话总该有些凭据,这般捕风捉影,可见御史台平日里的确清闲。”

    许御史轻挑眉头,他本就不是做查案审问这个活计的,在外听到了些闲言碎语,总归是要上达天听的,不过今次,他还真是有些证据。

    “早前京中官眷们小聚,有人亲耳听见国公夫人称王知监的夫人为表妹。”

    京中官眷们的宴请上,出现一知监夫人本就不同寻常,自然会有人着意留心她的动静,再一听国公夫人对其的称呼,众人便都明了了。

    话到此处,事情又变得更加有趣了起来。

    先是靖国公保举的吏部尚书,为祖籍衡阳的王思齐压下人命官司,再来是国公夫人与王夫人有些不曾遮掩的亲戚关系,这便不由让人想到陈家有意与付屿宸结亲一事。

    靖国公还要开口辩驳,就被皇帝打断了,“这些琐碎之事听得人头疼,监察御史既有疑问,不妨也将此事一并交给京兆尹去查,细细去查。”

    “陈卿丧女之痛未愈,又实在年迈,不若先且回府休养几日,军中要务琐碎,且交于……”

    皇帝在殿中众人脸上来回扫视,满殿的文官实难托付重任,而将全部军务交于叶相域一人,也实非他所愿。

    “二皇子近日颇有进益,先且将军务交于他与叶参将两人代管。说起来,叶参将今岁也有十八了。”

    他敲着桌案,眼睛却在靖国公的身上上下扫视,心下转了几圈才肯开口,“礼部且先拟出叶相域袭爵的章程,叶家的宅子上回只略打理了一番,今次既要袭爵,也当重新翻修,此事便交于工部来办。”

    叶相域袭爵一事拖拉了近五年,若不是今日靖国公与衡阳过从甚密,只怕再有五年此事也未必能成,虽是如此,皇帝这话也仍旧叫人惊异。

    除去两部尚书诺诺应下,余下众人皆在窃窃私语,一时之间,殿内竟有些吵闹起来。

    付泠鸢先替叶相域谢过皇帝的恩赏,又开口道,“近些日子朝中开支巨大,若为叶小将军袭爵之事再多花费恐怕不妥,儿臣愿从自己的私库中拨出银两,以做其袭爵之用。”

    此事原就不该从国库拨出银两,若不是叶家无人,皇帝也不会为了做出一副明君圣主的模样将此事全数揽下。此后若是户部拨不出银钱,又该是一番折腾,与其这般,倒还不如她来出这银子,这才最是两相得宜。

    “那便将一切事宜交给你来看顾。”皇帝挥退众人,“皇太女留下。”

    ……

    “云洲巡抚方才加急送来一封章奏,其中夹杂着贺搂氏想派使臣前来拜会的信件。”

    八百里加急送回的信件,难怪她还未收到消息。想来方才殿中聚集了这样多的朝臣,也是为着商议此事。

    这等要务皇帝召齐朝臣商议,却偏偏漏掉她一人,可见是心中要有定论的,“父皇这是愿意接待贺搂氏的使臣?”

    贺搂氏多年来野心勃勃,先是在草原上四处征战,吞并周边小部族,再是侵扰北疆,妄图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版图。

    北疆原本就是因为贺搂氏才不安分的,叶家多年征战对阵的也是贺搂氏,而至于皇帝,当初也是与贺搂氏联手。

    这边方才准了叶相域袭爵,那边就要接见与他有着国仇家恨的贺搂来使,付泠鸢的目光略暗,她猜不透皇帝的意思,这叫她生出了些没由来的烦闷。

    “多年征战于百姓无益,若能两下相安,平顺度日,于百姓总是好事。”边疆各城如今是经不起折腾的,云洲也才算是勉强安定一些,更是经不住他们三番两次悄悄潜入的侵夺,“叶相域自小在边疆长大,最是熟悉贺搂氏,不如也叫他一道接待来使。”

    “叫他袭爵,便就是为着让他能与你一道接待来使。”皇帝对付泠鸢能够这般懂事很是满意,“叫医正好生医治,莫要误了一月后,贺搂氏的来访。”

    ……

    云洲的书信三日后才姗姗而来,虽是迟了一些,吴朝宜倒是将一切交代得清楚,顺便还查清了贺搂忽然要遣使和谈的缘由。

    关外大疫,病亡近半。

    北楚边城的雪患严重,朝廷为着此次灾祸几乎掏空国库,一墙之隔的贺搂所面对的灾情,自然也不会轻到哪里去。冬日里的灾祸叫他们侥幸逃过,灾患过后必生的疫病却没能叫他们躲过。

    “贺搂氏为应对雪患,将几个部族聚集在一起,现下天气回暖,却不急不忙地没有再度分开的意思,有了疫病自然是要一传十,十传百的。”

    从前他们的各个部族分散各处,即便有疫病,也因百姓居住之处相隔甚远,成不了什么要紧的大疫病,这便叫他们松懈下来,以为一切都是上天眷顾,可他们却没想到,上天从不眷顾任何人。

    “吴大人没说假话,和探子们打探到的倒都差不多。”

    探子是今次她去云洲才遣出去的,贺搂对着雪患焦头烂额,对四面逃荒而来的陌生人自然也少了许多精力戒备,不过这些探子们也折腾了许多时日,折损近半,才勉强留下了这么几个。

    叶相域将信纸当下,纸张略微带起的一点儿灰尘都让他咽喉不适,想要咳出声来。

    即便是给自己下毒时掌控好了药量,解毒的过程也还算顺利,他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小毛病,譬如同现下一般,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感到不适。

    等他红着双眼,将咽部的不适强忍下去,付泠鸢才将自己面前的茶水推过去,“到底还是他贺搂氏的王子不成器,难得抓着一回赈灾的机会,却闹出这么大一只烂摊子,想必今次来访的使臣,不会是他了。”

    贺搂氏年轻一辈的王子公主不少,做错一件事,便再无继位可能,只是如今关外是可敦摄政,她自己亲生的十一个孩子,除去夭亡战死的,如今只余下二子三女。

    其中只有第五女,武安女王最为成器,她也是整个贺搂氏最为推崇的女将。

    贺搂女人执政的时候不少,甚至有接连数十年都是可敦公主掌权的时候。草原上的部族只肯臣服于最强硬的拳头,和能帮自己抢占肥沃草地的将军,现下看来,这位武安女王两样皆有。

    相传贺搂可敦对这位武安女王极为宠爱,甚至有意立她为下一任可汗。

    叶相域年幼时与各部族都打过交道,也知晓他们的王子公主大多骁勇,只是可惜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女王,对她的了解,也不过限于兄长们与她交手之后,才会提起的只言片语。

    “据臣的兄长们所言,武安女王是难得会用兵法谋略的夷人,且用得还极好,算得上是可敬的对手。”

    “是否可敬,见了才知晓。”付泠鸢轻巧接过一句,随即又目光不转地只盯着他看,“此次接待贺搂氏的来使,你作为辅国将军,可是要出席的。”

    虽说他还未正是袭爵,可皇帝的意思摆在那处,即便是礼部准备不及,总归也是要赶在来使到来之前,让他坐稳这将军之位的。

    骤然叫他面对有些血海深仇的贺搂人,付泠鸢免不了要问上两句。

    “殿下不必试探,当初因着叶家覆灭而加官进爵的,臣一个也不会放过。”他轻描淡写地吐露着自己的恨意涛涛,丝毫没有遮掩,“与贺搂氏之间的血海深仇,臣也不会忘记。”

    “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他伸手点向边城的戍卫图,“边城的百姓现下经不起折腾,臣不会用父兄血战沙场换来的几年喘息做赌注,为了一时意气,将他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几代叶家人的血肉白骨都堆砌在边城,他叶家用全族性命换来的边疆安宁,社稷安稳自然也不能毁在他的手中。

    复仇的办法有许多,不独有莽撞地手刃仇人这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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