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强令许御史插手衡阳之事,尚且躺在病榻之上养伤的监察御史大人也是没有一丁半点的犹疑,拿着皇帝的诏令便去衡阳附近的府衙调集人手,不管不顾地将人带进了齐凉山。

    这般插手衡阳之事,颇有几分故意挑起争端之疑,不止引得衡阳官员不满,也叫朝中文武百官不安。不过在朝堂大乱之前,林大人先送上了两淮共计三十余处府县,十余个私盐贩子的证词,其中直言自己是受衡阳指使,贩售私盐的口供共计三分,余下证词虽未言明受谁人指使,可也到底将上家是谁交代了个清楚。

    能在建康周边,乃至整条大江周边的漕运之事上都出得了气力的实在不多,如今只两淮附近的盐运使就查出这样多的私盐贩子,旁的地方加在一起只会有更多。

    贩私盐这样的事,只消有一点风声,都不必实证,就足以让朝野动荡。

    北楚立国多年,对盐铁的管顾却从来没有松懈过,即便如此,私盐的买卖也从未间断过。为了银钱铤而走险的人从来不少,朝中亦有官员参与其中,只是这样的银子来得再多,也是无用,少有人有命享受。

    林大人的证据确凿,甚至很是贴心地将陈识枝与有关的那一部分拿出来,另写了一份章奏,内容详尽得仿佛他就趴在陈识枝的床榻底下,亲历了陈识枝与付屿宸交谈商议的全部。

    他在朝上侃侃而谈,皇帝却是一言不发,原本义愤填膺,预备着指责皇帝的言官们先且哑了火,朝堂上稍静了一些,却依旧有私语不绝。

    “臣有事启奏。”

    秦岸栖奏报前先瞧了叶相域一眼,见他未露惊讶之色便知晓这私盐贩子一事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既要乱起来,不妨索性让衡阳的错处更大一些。

    “肃国公倒是少有当朝奏报之事。”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他尽管开口。

    “先前皇太女将京郊刺杀之事交由臣来彻查,此时虽了结了有一段时日,可臣却一直以为主犯尚有未完全交代之事,便遵东宫之令,留下了两位主犯的性命。”他是不必如旁人一般,朝堂奏报前,还要将一切实证都准备好的。

    左右肃国公将自己最为信重的军医放在京郊大营一事并非什么秘密,原本众人都以为路为被折腾到那副田地应当是活不长的,谁知晓还当真能在轮番的审问之下保住他的性命,问出些旁的事来。

    “主犯声称为衡阳所用,得了衡阳王府的示意,要不惜一切代价,除去皇储。”

    接二连三的事足够将朝臣们惊得不知所措,贩售私盐,结党营私一事已经是非严惩不可的重罪,如今再加上谋害储君,便是再有十份秘诏也是救不了的。

    “诸卿以为,衡阳王这般所为,是为何意?”

    以黄傅为首的一众老臣不肯开口,以秦岸栖为首的检举派不便再开口,至于余下的那些,实在是不敢开口,惟有难得上朝的付屿淙站直了身子,往侧边走了一步,用众人都能听见,却不算太大的声音,说出了皇帝的心中所想。

    “儿臣以为,衡阳王付屿宸,有谋反之心。”

    他与付屿宸有母家的亲眷关系,与衡阳的关系更是比谁都密切,照理来说,他们当是用同一个鼻孔出气才是。如今既有他开口,那这飘忽不定的罪名,便坐实了一半。

    皇帝眉眼微抬,却没有看向付屿淙,似笑非笑的模样很是耐人寻味,只是谁都清楚,这笑,并非是给这位三皇子的。

    “诸卿先前为着衡阳之事争论不休,现下倒都安静了。”他将手中有关盐务的章奏合上,随手放至摞得极高的章奏堆上,抬手的一瞬有些发愣,“怎么没人替衡阳王辩解一二?”

    一连三项罪名压在付屿宸身上,其中有关盐务和刺杀储君一事甚至还有实证,如今谁再敢开口替他说话,那便是主动将自己划归衡阳一党,将自己的身价性命送至皇帝的刀下。

    朝中大的声响没有,小声议论却不绝于耳,皇帝听在耳朵里,不声不响地将方才刚刚放下的章奏重又放回自己面前,接着便是猛然用手背一扫,桌案上的章奏散落一地。

    黄傅等一众老臣最会察言观色,章奏落地的瞬间,他们的膝盖也应声落地,身后的众人虽不清楚为何要跪,可反应也比脑子快上许多。

    “平日里这些没用的章奏写得倒多,真到了要你们说话的时候,却又变成了哑巴。”他站起身来,在高台之上来回踱步,眼睛扫到散落的章奏,其中内容与他想得一般,几乎全篇都是废话,“朝廷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他在朝理政之事,倒是没人敢拿出这些东西来。

    “孤退居内宫养病,你们瞧着皇储年岁不大,手中无人可用,便仗着自己在朝多年,摆出身份姿态,拿捏起东宫来了,好啊,真是好的很啊。”

    他用足尖挑着地上的章奏,没有一点儿犹豫地踢至离自己最近的一位老臣身上,“邱卿,这看上去是你的字迹啊。”

    “这通篇都是指责东宫审问刺杀案案犯的手段太过狠辣,写得颇有理据,怎么方才却对衡阳之事没了半点评价?”

    “于诸卿而言,究竟何为狠辣?”皇帝轻笑一声,“或者诸卿是以为,孤这皇储选的不好,这江山社稷也很不该交给皇太女,很该换个旁的人来坐。”

    “邱卿以为,衡阳王付屿宸如何?”

    被点了名的人诺诺不敢言,只以头抢地颤栗不止,连跪都跪得不大稳当,皇帝懒得与他再多纠缠,只挥了挥手,自有人将他拖出去。

    “皇上……”黄傅想要开口替那人求情,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付屿淙打断。

    “父皇,儿臣以为现下很当制订应对衡阳的计策,而非在无关紧要之事上白费口舌功夫。”

    此事既然揭了开来,就该速做决断,多拖拉上一个时辰,便多失去一分先机。他是个少沾朝政大事的,皇帝无心培养他亦无处可学,从前分派给他的差事,多半也不必他做什么决策,他自然不明白皇帝为何这般不慌不忙。

    “右光禄大夫看着似是愿为朝廷出力的,两位爱卿将手中证词证供全数交由他便是。”皇帝毫不在意地踏在满地的章奏之上,来回走动着发出纸张压折的声响,“太常寺,礼部各出一人,与光禄大夫一道斟酌着拟一道诏令发往衡阳,将衡阳王付屿宸带回建康再审。”

    太常寺与礼部之中恰好有付泠鸢的人在,这两处的主官,只要头脑清明些,便该知晓皇帝这般安排便是摆明了给东宫撑腰。

    自然,这也是在警告以黄傅为首的,想要利用付泠鸢恢复旧制,却又打着旁的心思的老臣们,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未来,究竟是谁人做主。

    “父皇这是要去衡阳提人?”

    付屿渊听出皇帝的意思,便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他舅父如今正在衡阳,若是他能领了这差事,旁的先且不说,这一大半的功劳总归是跑不掉的。

    东宫如何暂且不论,如今他既领着兵,想做个实在的武将,自然想要再进一步,京郊大营如今还无人统管,若是今次领了这差事,归京后,少不了拿下京郊大营的兵权。

    “衡阳路远,儿臣愿替父皇传旨提人。”

    他的心绪表明得太过明显,皇帝打眼一瞧,便知晓他打着什么主意,好不容易收归手中的兵权再分出去,却也并非他所愿,即便是分给皇子也不成。

    “儿臣以为二皇兄事忙,很不便离京太久。”付屿淙轻生开口驳了一句,“若要遣武将前往,辅国将军似乎更为适合。”

    “付屿宸是宗室,既要提人,自是要有身份高些的前去才更为合适,更何况……”

    “二皇兄的舅父正在衡阳查案,为着避嫌,也很不该主动请去。”付屿淙近乎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今日这般豁的出去,便就是为了给自己寻个退路,如今这一条退路未必能保住摘星阁上下的性命,自然还要再加上一层。

    叶相域如今在东宫很能说得上话,卖他一个人情,总归也是个法子,“叶将军手中并无军务,前去衡阳耽误不得什么事,况且他也是擅带兵马的,怎么看都比二皇兄更为适合。”

    他们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叫朝堂上又热闹起来,朝臣们虽都跪着,交头接耳的也都不少。

    皇帝缓步走下台阶,在叶相域面前站定。眼前这个直视自己目光,却没有任何不安的少年似乎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叶家人总是这般,总能成为最合适的人选,合适得让人厌烦。

    “衡阳连储君都敢刺杀,还如何在意什么身份不身份的。”皇帝从身侧扯下一块腰牌,递至叶相域手中,“既不必考虑身份,便由辅国将军前去。”

    “传旨提人,该如何做当不必孤来教你,只是你且记住,孤要的是活人,不是半死不活的人。”

    “臣,领旨,谢皇上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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