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屿宸被带来时乖顺得很,时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能让这位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面前,只有一点,他看上去有些难以察觉的呆愣。

    不等付泠鸢开口,时忆便先将他身上的银针取了下来,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不过一瞬佝偻下去的身躯,却将他的身子状况表露无疑。他双手支撑着,想要将腰背挺直,以免失了自己宗室子弟的气度,看起来就落了她的下乘,只是挣扎了几次都未能成。

    当时叶相域下了死手,若非他自己身受重伤,以现在这伤处的准头来看,付屿宸早该命丧当场,而非现在这般,还能在此处苟延残喘。

    “可要他做些什么?”她轻声问了一句,像是怕吵着什么人。

    “不必。”周珏拉过付屿宸的手臂,在其腕上割下一刀,绽开的皮肉之间隐约透出惨白的手骨,不等人看清,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便溅的四处都是,他这一刀,多少带着些私人仇怨。

    付泠鸢拿起自己的小匕首,对着腕上越发清晰的红线中那唯一留出的空隙一划,没有一点儿犹豫,只不过她自己割自己,便显得十分有分寸,细密的血珠一颗颗,慢慢溢出,如什么难得一见的剔透玛瑙。

    只可惜周珏没有什么惊叹的心情,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眼疾手快地将付屿宸流着潺潺不断的鲜血的胳膊固定在她的伤口之上,生怕浪费了一点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原本随着呼吸才会若隐若现的红线逐渐躁动起来,似是有什么在吸引着它。

    这便是蛊虫的栖身所在了,周珏略略松了口气,这好歹能够证实付泠鸢的运气极佳,所划之处恰好离着蛊虫极近,让后面解蛊也方便了不少。

    付屿宸不得动弹,对他们这般好的运气没有一点讶异,反倒是极有兴趣地盯着她手上那根愈发鲜红的细线。

    他在双生蛊上做了些手脚,原以为付泠鸢这样的性子应当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尤其在京中的那些日子,见识过她的处事手段后。故而在双生蛊养成,想好了用途后,特意做了些手脚,若被下蛊的两人相互猜忌,有一方想要不顾后果地取出自己体内的蛊虫,对方体内蛊虫便会察觉出危险,先躁动不安起来。

    体内的蛊虫若是挣扎着想要逃离,或是无心汲取养分维持自己的生存,那么这两位的结局将是他最想看见的那个结局。

    若是这两位不曾有过别的想法,那这便只是寻常的双生蛊罢了。若是……若是两人心意相通,隐约浮现的红线,便会变得越发鲜艳刺眼,只不过这样的变化,带来的后果便是,一生一死。

    付屿宸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虽是有些可惜,可却也总比功亏一篑好上许多。

    “你倒是比你那个多疑的父亲,好上许多。”他喑哑的声音响起,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听着像是有些可惜,又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地叹道,“真是奇怪。”

    付泠鸢一言未发,一直立在旁侧的初三,却是眼疾手快地给榻上昏沉得不知昼夜的人,也依样划了一刀,便赶忙将他的胳膊也送了过来。付屿宸无力挣扎,任由他们折腾,只是这回却不尽如人意,付屿宸本就因着受了一箭身子虚弱,如今这般不顾后果的解蛊取血,更是叫他脸色惨白得连坐都坐不住。

    周珏眉心紧锁,不得其解,付屿宸软软瘫倒在太师椅上,勾着唇角连笑声都细微虚弱得叫人听不大清,“父王说你无心苗蛊,学艺不精,不足为惧,果真是没有说错。”

    “本王这身子,便是血尽而亡,也未必能救得了两人,军师难道心中没有计较吗?”他这讥讽如惊雷入耳,炸得人耳膜生疼,“便教一教你,他身上的那只,吸食了他太多的血气,早便不以原主的骨血为意了。”

    蛊虫宿在宿主身上,到底还是要受一些制衡的,毕竟不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哪里能任由它吞噬生长,只是叶相域这情形有些不同,在蛊虫方才转醒之时,宿主的身子便已经逐渐虚弱下去,它在其体内游走生长却不受任何限制,过得甚是恣意,自然是不会再为原主的骨血吸引。

    他费力抬首看向身边面若寒霜的付泠鸢,“皇太女体内的那只与它一母同胞,闻着同族同伴的气味,或许能有些用。”

    付泠鸢掐着自己的手腕,感受到伤口处有东西正躁动不安地想往外爬,她看向周珏,只觉他唇色发白。付屿宸不会在此事上骗人,一来是有周珏在场,很难在此事上说谎,二来,此事很易验证没有必要。

    她没有一点儿迟疑地松开自己的手腕,拿起一边的匕首就是不曾犹豫地一割,这一下倒是比割自己那一刀果决更多,红润透亮的液体顺着细腕而下,精准地滴落在叶相域的伤处,连成细线的血流与腕上那根细线同样的刺人眼眸。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叶相域手上的红线终于也有了不大寻常的动静,只是这与她的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异常。

    “果真有用。”她低声轻笑,“这便是你想见着的。”

    要么,只取出她体内的蛊虫,眼睁睁地看着叶相域在自己眼前,备受蛊虫的折磨而亡,要么,便依样画葫芦地,拿自己的命去救叶相域。这般两难得选择,是她自己造成的。

    方才要试之时她没来得及多想,手便替自己做了选择,如今便是不得不选了,“辅国将军一人足以护卫北楚全境安慰,衡阳王以为本殿会如何抉择?”

    她只一偏头,时忆便知晓她要做什么,即便是一命换一命,付屿宸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能幸免。他按着付屿宸已经不大出血的胳膊,冷着脸又在离肩膀稍近一些的地方再划一刀,只是付屿宸的身子虚弱,即便再来这样一下,那血也只如细流一般缓缓淌出。

    好在付泠鸢这处需要得也不多了,周珏手里握着已经烧红,淬过酒水的匕首,小心割开付泠鸢腕上的皮肤,帮着躁动不安的蛊虫找到一条更方便钻出的通道,不知过了多久,被画成十字的伤处才终于有了动静,黑灰色的蛊虫慢慢悠悠地爬出伤口,露出半个身子,还未等它环顾完四周,便被时忆用银针挑了出来。

    付屿宸早便晕死过去,没有了价值的人自然是不必善待,亦不必再找人医治,付泠鸢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吩咐,“等了结了,略收拾一翻就修书回京,便说衡阳王不治身亡了。”

    “若有需要帮忙的,自去寻衡阳王妃,她知晓怎么做。”打发走了时忆,付泠鸢垂眸才瞧见半眯着眼盯着自己不放的叶相域,眉眼间的不解与困惑表露无遗。

    “付屿宸死了。”她将自己的手腕上的伤处贴在叶相域的伤处,不必用力便能感受他微微跳动的脉搏与似乎有些异动的蛊虫。

    满屋子的血腥气刺得他有些不适,不自觉地嗅了嗅鼻子,含含混混地嘟囔着,“衡阳世子死了?翎辰大约要忙上一阵了。”

    猛然又从他的口中听见皇兄的名字,付泠鸢不自觉地将手往下压了压,身边的这两位大约是不知他在说谁,神情依旧,“大约是病糊涂了,连着手上的那东西都愈发躁动了些。”

    周珏微微颔首,体内的蛊虫作祟,有些糊涂也是寻常,“这是好事,殿下顺着辅国将军说上两句,既醒了便别叫他再睡过去,以免再出什么变故。”

    方才付屿宸的话给了他提醒,他将两人的手放入加了温水的浅盆之中,水面刚好盖住两人腕上的伤处,又将原本那只蛊虫研磨成末,倒入盆中。有了这东西,付泠鸢只觉伤处淌出的血水更多,身子也越来越冷,盆中的清水颜色很快变深,其中和着两人的血,血腥气越发浓重。

    “你受伤了?”他听着好似没人回应自己便又问了一句,血腥气离着他越来越近,让他本能地不安。

    “不是我。”她强撑着低声应和叶相域一句,“是该有得忙了,外面都乱成一团了,也没人看顾我们两,你且要警醒些,千万莫睡过去。”

    “筝筝放心,没人敢闯东宫的,有我在此处,也没人能伤着你我。”说罢他便要挣扎着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急出一脑门的汗珠,到底也没能挪动一二。

    他没有力气,甚至连浸入盆中的手都只是略微抽动一二,付泠鸢一经察觉便道,“你方才受了伤,还是莫要再动了,我们就这样好生躲着,总不会有事的。”

    待盆中的清水的颜色不再变化,周珏这才示意付泠鸢将自己的手从中取出,被泡的略有些泛白的伤处看着十分可怖,如腐肉一般软烂,不时还渗出浅淡的红色,“这般可会有用?”

    “在下不知。”周珏一面给她包扎着伤口,一面据实回话,“这是这般至少不会让殿下落到与衡阳王一样的境地。”

    他大约是这群人中,最不希望付泠鸢有事的,初三闻言假做没有听见,以命换命这样的事,她可以说也可以做,旁人却不能逼。付泠鸢抽过自己的手腕,不再叫他包扎,只一手捂住伤处按压着,眼睛盯着筒盆之中,已经看不大清伤处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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