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楚立国之时,不过云洲城并附近两三个州府的一边陲小国,因机缘巧合才在一番混战之中占得一席之地,而后经过历代先祖一面休养生息一面征战,才将社稷疆域扩大至如今的大小,现下世事安稳,百姓安乐,边境部族与各小国也大多安分守己,即便有如贺搂这般三不五时便要前来侵扰的,可许多百姓仍旧以为,太平盛世不过这般了。

    这样的太平盛世久了,难免会叫人忘形,北楚皇室为着谨记从前先祖们经历过的艰辛,也不曾更改国号,至于皇室该有的规矩章程,也是从前朝那处继承了,又略做减省才又留下的。

    即便是这样减省过一遍,又被付泠鸢示意再简略一些的仪式,依旧将她折腾得脖颈僵直,好似有什么东西一直垂坠在她的脑后,扯得人头皮发麻。冬青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冕旒,压低了声响极小声地提醒付泠鸢注意仪态。

    付泠鸢颇为不耐地长叹一口气,肩背几不可见地耸了下去。身形越是松垮,身子的不适感便会越重,这一整套的礼服比七皇子还要重上不少,若此刻卸了力气,今晚只怕是再不会有一处舒坦了,冬青谨记来前忍冬的教诲,趁着诸臣都不敢抬头向上瞧,一指头戳在了她的脊骨之上,“殿下再忍忍,就快结束了。”

    这丫头一面说着,一面供她借力,以便她稍微舒服一些,不知这样悄悄撑了多久,才终于听见那最后一句,“今,皇太女,付泠鸢继立大统,乃北楚百姓民心所向,朝堂臣工之愿,请殿下登高台,坐龙椅。”

    冬青赶在这话结束之前收回了手,付泠鸢只觉身后的支撑骤然撤走,一时只觉脑后的僵直越发叫人难受,她神色冷淡,看不出一点儿喜悦,转过身去一步步踏上高台,走向龙椅,在山呼万岁之中缓缓坐下,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再叫诸臣平身。

    这便算是礼成。

    今日司礼之人并非礼部尚书,而是应唐,早前他便得了付泠鸢的旨意,免了继任大典后诸臣的恭贺,左右恭贺这样的事也不必非要放在大殿上进行,她也实在不缺那一两句当不得什么实在用处的诗文,更不缺他们送来的那些贺礼。

    “若是无事,太常寺并礼部一道,将各朝臣的贺礼贺表登记造册,待一切完成后送内宫便是。”她摆摆手不甚耐烦,因着肩颈僵痛的缘故,脸色看上去越发不好。

    天尚且未亮便举行的继位大典,恰好在日头升起的时候结束,平日即便是早朝,也没有这样早的,更遑论为了今日能休朝,她这两日赶着将需要处置的章奏批完,几乎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典仪结束,她松下一口气才更觉和着困顿的疲累更加让人难忍受,只期盼着满朝文武都能识趣一些。她脸色不好,少不了有人多想,他们这些人,大约个个都有七窍玲珑心,什么事都要放在心中过上许多遍。

    因着少有人会在这样的好日子给自己找不痛快,未免平白招惹是非,他们宁愿待在原处不动,也没有人敢先行退下。

    “今夜宫中设有宫宴,诸位同僚不妨回府休息片刻,以待夜宴再来同乐。”

    应唐得了冬青的示意,才敢开口说话,叫僵在原处不知是否应当听从的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了礼官的明言,站在后边的官员终于先行后退,只是还未等退至殿门,门外便有人手捧木盘匆匆而来。

    乍有变故,稍有些嘈杂的大殿又静了下来,诸臣心中都悬着贺搂之事,生怕此刻是北境传来了什么消息,皆屏息瞧着那人急行至殿前,等待着他的下文。

    “辅国将军自衡阳送来虎符,以贺皇太女继位之喜。”

    他这话音落地,殿内凝滞的气氛又高涨起来。原本以为衡阳的兵权难收,军营之中有不少将领是从前衡阳王府的家臣出身,又一向受那两父子恩泽庇护,过得日子比京中官员还好上不少。这样的情谊绝非一两日可动摇,虽说他们当初对衡阳王府失望透顶,但也未必会对朝廷俯首称臣。

    众臣原本也做好了叶相域要被困在衡阳三五个月的准备,前几次朝堂商议应对贺搂突袭之时,也都心照不宣地将他排除在外,如今能送来虎符,想必是身子大好,衡阳的事也了了。

    想到叶相域不日便能回京,朝中多了这样一位可用之人,他们也的确是该高兴的。付泠鸢接过冬青送上来的虎符,不同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今日的这一只,拿着格外趁手。

    打造虎符的惯例,两只合拢期间无隙才能登记造册,派发使用,与虎符一道送上来的,自然还有一对儿的纹样,她轻笑着将这虎符从左手倒至右手,“怎么,你们将军打好了一对,却只送一半来给孤?”

    大明宫里的声响似是被什么打断,骤然静得叫人觉着连呼吸都困难,送虎符来的那位只低垂着脑袋不说话,高位之上的那位也并不着急,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东西许久,才又问出比方才那口气更为轻快的一句,“你们将军可大好了?”

    回应付泠鸢的,依旧是水入池塘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才传来一声,“劳殿下挂怀,臣已大好了。”

    这话是骗人的,她眼见着穿着宽大朝服,几乎能在装得下一个他的人缓缓从殿外踏入,看着倒似步履稳健,实际走起路来比平常不知慢了多少,旁人看不出端倪,心中在高兴与惊骇之中来回摆动,他倒是不惧目光地缓缓走至阶下,提起衣裳,端端正正地跪拜了下去。

    “臣,贺女帝继位之喜。”

    他从怀中那处另一半的虎符,仍旧由冬青转交,付泠鸢将两半兵符合成一只,严丝合缝,“先前不是吩咐了你,将这虎符收好,怎地又交了回来。”

    她在衡阳之时,以为收拢衡阳军队之事总要拖上个许久,便将全部事情交代了妥当,至于兵符的纹样,应当交与何人,这些都由叶相域自行安置,至于留下的另一半,也说明了要他代为保管。如若衡阳事了,再由他带着虎符回京。

    方才一见着这东西,她便知晓叶相域大好了,有那一问,不过也就是在群臣面前走个过场,免得日后有什么闲话,谁知晓他遣来的这人连话都说不明白,平白叫她浪费了那样多的时间。

    “陛下令臣寻可信之人领下虎符,臣寻着了,只是没有明旨他不敢收,臣便只好再将这半只带了回来。”想在军中寻一个上进又忠诚的人实在不难,尤其衡阳军中的那些将士实在都是领兵打仗的好手,只是他们的身份尴尬,自己这个辅国将军又没有明旨,任谁也不敢收他的虎符,“赐虎符这样的大事,还是请陛下亲自下旨罢。”

    “衡阳的事你最清楚,先且说说,定得何人?”

    “前岁洋协镇司协镇,现横岁将军,洪品。”

    这位的将军是太上皇亲自封的,虽当时只是虚衔,可如今衡阳与岁洋的军队合营,由其代为掌管,这虚衔迟早是要变成实衔的,叶相域到底还是不放心将军政大权交给原本衡阳的那些人,思来想去只有这位洪将军最为合适。

    未免他因着上回的战功生了旁的心思,他也刻意试探了一番,好在横岁将军的谨慎依旧,即便知晓叶相域可代皇太女行事,面对虎符到底也是没有一点儿动摇地推拒了。

    “那便即刻拟旨,令洪品领横岁军的主官之职,圣旨并虎符一道送去岁洋。”她捏着余下的半只,想了许久,到底是将这只送了出去,“辅国将军屡立奇功,也是该赏的。”

    “这虎符既然是你寻人打造的,便就留在你手中,说不好,日后还有用处。”

    叶相域跪得端直,眼神清明,“现下既非战时,又无动乱,京中武将手中不应握有兵符。”

    叶家家训,非战事不可手握兵符,以免自己忘形,亦免为人眼红构陷,更免皇帝疑心。他如今虽算得上是女帝心腹,也明白付泠鸢与她那位太上皇父皇不同,可家中祖训不能忘。他说得坚决,大有付泠鸢不同意自己便不起身的意思。

    旁人不知晓他伤得有多重,付泠鸢却是亲眼看过,亦是感同身受过的,不过这么一会儿,她便能感受到自己膝盖也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有些痛一旦身受过,便再难忘怀。

    她示意冬青退下,又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去请院正,“叶将军长途奔波定然累了,恰好现下也没有什么旁的要事,唯余傍晚的晚宴,你便莫要再回将军府了,先且去东宫的厢房里歇着,也好叫院正替你瞧一瞧。”

    “多谢陛下关怀。”他应得爽快,付泠鸢原本还算明亮的眸子倏然暗了下去,言语冷淡地打发着殿上的旁人,“诸卿若无事,也且先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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