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住处仍在东宫,因着太上皇仍在,说起来也只是挪至汤泉行宫小住,大明宫及未央宫自然仍旧归他所有,其中也存放着不少他的东西以示忠孝。再者,付泠鸢原本就是不大想搬宫的,东宫的章奏实在是多,那些东西挪来搬去地若是丢了总归麻烦,倒还不如就住在东宫,每日上朝方便不说,朝臣们往来议事也是便宜。

    沐浴更衣后,付泠鸢才觉得身后紧绷的背脊稍稍软了下来,单薄的常服穿在身上到底也不似方才那边坠得人肩背生疼,冬青一面替她擦着头发,一面忍不住地替她抱怨两声,“女帝的礼服冕旒都是仿着从前宁德女皇的那些所制,也着意吩咐了要做得轻薄些,怎地还能做得这般压人,可见是尚衣监的那些人没有尽心。”

    “那礼服从上到下怎么也有十数件,便是再如何用心也轻不到哪儿去。”晨起这两个丫头帮着自己穿衣便就用了将近两盏的功夫,又要穿着服帖不紧绷,又不能松垮着,以免走着路就叫衣裳散开,这么来回折腾着,实在是累人。

    好在这衣裳平日是穿不到的,北楚需要皇帝穿着这样的礼服出席的场景也实在不多,“今日才总算是明白父皇为何每有要紧场合,都让皇兄代替前往,大约也是不大愿意穿着这衣裳来回走动。”

    “是,也好在现下凉爽了不少,否则才真是要难受了。”冬青小心替她打理着及腰的长发,顺滑如水的青丝好不容易才又勉强回到去往衡阳前的样子,“现下这时辰不早不晚的,陛下用些糕饼就去歇息罢?睡上三两个时辰总是无妨的。”

    今日倒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置,零散的朝政没人会在今日上报,真有什么要紧事,届时再起身处置便是,总归是不会妨碍什么的。

    “院正还未前来回话?”

    “叶将军星夜兼程,也是要沐浴更衣的,算着时辰,院正恐怕也是刚能见着。”

    叶相域风尘仆仆而来,隔着那样远她都能瞧见那张清瘦了一大圈的脸上带着难掩的疲累。冬青是见识过叶相域每日往返京郊大营与东宫之间,没有一日停歇的,那般情形之下都不曾见过他有一丝疲惫,可见今次是拖着病躯,当真也累得狠了。

    延医问药也并非什么能够着急的事,总要待他稍作休息,才能问诊。更何况,中过蛊的人的身子与常人不同,开方煎药皆需小心斟酌,“陛下忘了,您自己刚回京中那日,院正光是查问此前用了哪些药就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付泠鸢搂过半干的头发,示意冬青不必再管,反倒是自己拿起齿篦,沾了些新开的头油一下下地梳着头发,往复不过两三次,发间便都是梅香了。这不是宫中的东西,建康的白梅与衡阳的区别细微,制成头油抹上发丝那气味之中的分别便变得格外明显。

    拿起装着头油的瓷盒,上边的纹样与漆器盒子上的倒是出奇的一致,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病成那副模样了,竟然还有闲心做这东西,可见是衡阳不够忙。”

    冬青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没有哪个病人能记得住自己此前用了什么药,也未必能记得住每次用药后自己身子与此前到底有什么不同,更何况他那身子,每隔三五日就要调整方子,半晌她才抬高了声音吩咐,“去叫忍冬宣周珏入宫。”

    “忍冬姐姐正盯着宫城内外的护卫,奴婢另寻人去罢?”

    “继位大典既已结束,也不必那样小心盯着。”付泠鸢抬着下巴示意她去看屋外,东宫的护卫显见得与此前的安排不一样了,一瞧便知晓是谁的手笔,“走罢,去瞧瞧我们那位什么不安心,什么都想亲力亲为的辅国将军。”

    ……

    付泠鸢随手挽起的发髻简单得甚至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不过如今她的身份不同,穿着打扮只要不失礼于人,也没人敢置喙半句,这总算是继位之后的好处之一,原本还会跟在身边唠叨上两句的那些人,终于学会了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闭嘴。

    如冬青方才所言,院正刚诊完脉,瞧着他面上的神色凝重,似是遇见了什么难题,提着笔对着面前的纸笺想了半日,到底是一个字也不曾写下。不过那脉案却是事无巨细地写了许多,密密麻麻,远远看过去就叫人觉得头晕。

    叶相域见着他这模样没有一丝忧心,反倒玩笑道,“怎么这世上还有能叫院正束手无策的事?”

    “老夫图有妙手之名,实在是汗颜。”他并非是徒有其名,不过是不曾接触过苗疆蛊术,这病既非寻常病症,自然不能以寻常医理来看,“先前陛下回来调养身子的药方也并非老夫一人所撰,将军的身子更为虚弱,更是不能轻率开方。”

    “孤已着人去宣周珏了。”付泠鸢在门外站了许久,叶相域也没有一点儿察觉,这实在是不寻常。

    平日里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最为警觉,现下这般明显的脚步声都听不见,难免叫人多想。叶相域自己不开口,她自也不能主动去问,这事若传出去说不好就会要命,孰轻孰重,她心中有数。

    将周身跟着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余几个心腹待在屋中,此刻她才不自觉地扫了一眼他的双腿,“腿上的伤,可还好?”

    “已经大好了,不过是躺了许久又骑了许久的马赶路,还有些不大适应。”

    付泠鸢心中一紧,有些不大信他自己说的,直等到院正点了头,心下才有些安心。伤成那样的双腿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行走如常,已算得上是上天眷顾,他一向坚毅,其中付出多少艰辛外人不得而知。

    “便是大好了也不该这般折腾,难不成乘着马车回京就辱了你辅国将军府的门楣不成?”

    叶相域闭口不言,他身边跟着的那些自然也是不敢说话,唯时忆挑着眉,看着似乎是知晓内情的。

    院正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恭敬道,“陛下与将军或是还有要事相商,臣便先退下了,待周大夫入了宫,臣再来替将军诊脉开方。”

    说罢不等付泠鸢示意,便拿着脉案自己退了出去。他倒不是知情识趣,实在是叶相域现下状况实在不好,不止是原先的那些伤处留下了些许病根,更有这些日子未能好好养病,还要不断拖着本就快要垮坏的身子做些寻常人都吃力的事,新伤,旧疾,病根,每一样单拎出来都是棘手事。

    待屋中彻底没有了外人,时忆才开口道,“若不是叶将军连夜赶赴京中,殿下这继位大典哪儿能锦上添花,上下同庆。”

    叶相域的回京的确是让朝中上下安心不少,尤其他带来的消息还这般振奋人心。众臣面上的喜悦总是骗不了人的,发自内心的欢喜也是挡不住的,说是上下同庆也不为过。

    收编衡阳的军队说起来不过简单一句话,实际与那些人周旋却是要耗费许多时间精力。好在军中还有一个最为简单的立威法子,那便是打一场。从寻常的兵卒到有官阶的将领,凡是有不服气的,皆可对叶相域发起挑战,他们那些人出了手便是不会留情的,这般折腾了许多日子,才终于让叶相域在衡阳军中有了些许能叫人安静听他说话的时候。

    往后便是妥善安置原本的那些将军,既是要收编,就要将原本的那些人全都打散,未免他们抱成一团,少不了要费些心思,这些事情有多耗费心神时忆未言,但付泠鸢心中清楚。

    “原本这些事多耗费些时日,总能安排妥当,只是不知叶将军为何这般着急。”

    叶相域轻笑一声,听着他将心中憋着的话都说完了才开口,“陛下不必听他的,不过是这些日子忙得他脚不沾地,借机替自己也抱怨两句罢了。整编军队自是要越快越好的,慢慢拖下去若有什么变故岂不是白费了殿下的信任。”

    时忆多半不是为了自己抱怨,付泠鸢未曾应和叶相域,反倒是追问了一句,“为何这般着急?”

    “汤将军不知所踪,臣怕京中的继位大典出什么变故。”那位老将军在建康也是颇为威信,他若现身说些什么,多少还是要引起一些动荡了,叶相域轻描淡写的一句少不了让她觉得失望,还未等她嗯出声,他便又道,“况且臣在许久之前应过陛下,您要的东西,臣都会设法寻来,交到您的手中。”

    “继位大典是您登上高位的最后一步,臣自是要亲眼看着您安安稳稳地坐上龙椅,接受众臣高呼。”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付泠鸢,话中意有所指,“何况,衡阳这一份大礼,非得今日送到才能叫朝臣百姓清楚,谁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你倒算是说话算话的。”她微垂下眼眸,看向他的眼睛,轻声道,“你送来的东西,我很喜欢。”

章节目录

藏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覆盆子鲜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覆盆子鲜奶并收藏藏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