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叶相域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至少今日见过他的人是这般以为,既是没有什么大碍,便就是要出席的。他姗姗来迟,冲着坐在高台之上,显见得有些不耐地女帝微微颔首,示意她今日午后的那件棘手事已经解决。

    午膳前后周珏入宫,大约是知晓宣他入宫所为何事,他带来的脉案与药方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此前衡阳那些苗医与他一道商议过的方子手稿。两人商讨了小半个时辰才定下第一副药方,这般尽心竭力,想也知晓这是有事相求。

    叶相域开口问了,他答得也很是坦诚,祁妍不愿离开京城,他自然也不得逼迫,只是叶家的宅子住着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周边还总有人盯着,也着实叫人心里不快活。

    付泠鸢不置可否,她原本是应下要放这两人离开京中的,现下他们不走,又要防着祁妍往外传递消息,便就只能打着护卫他们两人安全的名号,安插些不多不少的人看着,周珏想要彻底摆脱监视,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应下的,只是这话不好直接说出口。

    他自也是知晓向自己开口便会被回绝,日后更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便干脆旁敲侧击地当着自己的面试探。

    既不是直接开口的,她乐得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干脆将一切交由叶相域处置,左右是与他叶家有关的事,也不算是自己太过懈怠。

    “臣方才回京,府中有些事情要处置,误了宫宴的时辰,请陛下恕罪。”在众臣的目光转来之前,他便先开口认罪,全然没有一点儿天子宠臣,朝中新贵的模样。

    “不妨事,今日宫宴本就只为高兴,来得或早或迟,都不要紧。”她端起面前刚刚温好的酒水,遥遥冲他一举,“叶将军今日的大礼孤还未谢过,原本定下的贺典也未及举行,如今衡阳安稳百姓和乐,北楚有君实是幸事,此事当得一饮,孤便先饮为贺。”

    叶相域的位子被留在离着高台最近之处,虽他人不在场,桌几上的吃食酒水却都是准备的妥帖的,他急行两步端起酒盏,一股子甜香的桂花气扑面而来,这些酒水喝不醉人,果真是最适合宫中宴饮的。

    他双手捧盏,扬声高呼,“殿下勤政,又爱民如子,这才是北楚之幸,臣能追随殿下,是臣一生之幸。”

    而后一饮而尽,这样甜腻的酒水远比不上军中的烈酒有滋味,只是他喝得依旧豪迈,尝起来其实也并不逊色于凯旋而归的庆功酒。

    这样的场面话今日诸大臣说了许多,现下不过顺着他再说上一遍,听着却依旧恳切,说出来的词也不尽相同,也难为他们这般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出这么多话来。

    宫中的夜宴无趣,连奏乐歌舞都能将人听得昏昏欲睡,尤其付泠鸢对这些宴请一向不大有兴趣,没有上面的人盯着,下边的更准备不出什么有意思的来。

    “陛下,今日怎得不见五皇子与二公主?”

    能饮桂花酿饮醉了自己的实在不多见,那人双手撑着桌几,站都站得有些摇晃,大着舌头说的话也叫人听不大清楚,不过也说不出什么旁的,无非就是些劝她善待弟妹的话。

    大明宫里诸位宗亲皆在,就连七皇子与三公主都前来露了个面,却唯独不见付羽汐兄妹,有人心中疑虑倒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事,只是今日还当真不是她不叫这两位前来。他们兄妹两人一个自称身子不适,一个真的身子不适,她虽是继位,总也不好逼迫两个身子不爽利的人来宴饮。

    付泠鸢颇有耐心道,“他们两位身子不适,孤已经着御医去瞧了。”

    “身子不适也就罢了,怎得总是他们两位身子不适……”

    还未等他说完,国子监祭酒便赶忙将人的口鼻捂住,不过一会儿,那人便醒过神来,可见还没有醉得太厉害。国子监今日不过也就三人在场,为着今岁秋闱未受外事影响,举行得颇为顺利,她才特意点了祭酒并两位司业一道前来,却没想到这真是给自己一个极大的意外。

    齐乾泽与贾潍都非世家出身,现下说话的这位却是实实在在地出身名门,原先他便与贾潍不睦,各成一派颇有相对着打擂台的意思,将国子监闹得乌烟瘴气。这情形在她安排了齐乾泽后才好了一些,如今这三人也算是三足鼎立,每个人的地位到都稳固得很,国子监终于也能规规矩矩地教书育人,而非日日为派系林立而争斗。

    现下她且还不想打破这样的平衡,齐乾泽明白她的意思,便抢在贾潍开口之前道,“鲁司业为着女帝继位心中高兴,一时不察喝醉了,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酒刚醒的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嘟嘟囔囔地还要自己解释,付泠鸢瞧着厌烦便挥手着人将他带下去,“今日既是高兴,便没有什么罪不罪,诸卿尽兴便是。”

    “陛下说要臣等尽兴,臣便顺着鲁司业的话多问上一句。”有些似醉非醉的见着今日当真是完事可恕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太上皇的诸位皇嗣,除去年岁最小的两位,就连二公主都早早定下亲事,如今陛下已是万金之躯,不知何时将册立皇夫一事提上日程。”

    这倒是这么多天以来,还没人提过的事,付泠鸢一手撑着脑袋,认真想了好一阵子才道,“皇兄的丧期未满,孤尚且没有这个心思。”

    “朝政要务一件接着一件,也是在没有空闲去应付那些图有其表之人,不过这也是给孤提了个醒。”她忽地放下手,看向众臣,“内宫空置,许多宫人闲在宫中,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着她自己还忍不住颔首,觉着自己的法子很是不错的模样,底下众臣面色各异,叶相域的脸色尤为难看,她不过轻轻略过,便又继续道,“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监察御史家的独子,光禄大夫家的长子,都是京中有名的饱学之士,才情品貌俱佳,不如先按着这样的选一批入宫,也好供孤充实宫院。”

    话音刚落,那些附和着想叫她早日成婚的人便都静了下来,她说的这几位都是世家子弟中,颇为成器的,如今朝中局势于世家不利,想要稳固地位这些才名外扬的子弟们便是他们最后的指望,可若是入了宫,那便再没有一点儿指望了,毕竟世家之中能被称为饱学之士的孩子也并非每代都有,自是不会有人愿意用次去搏。

    她颇为满意地看着诸人的模样,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这的确是个还算不错的打压世家的法子,若是能用起来,也能免了她不少的事情,“诸卿这般关怀,孤也不好抚了诸位的好意,皇兄一年的丧期将满,届满后,户部将朝中诸位大臣府中的适龄男子的名录都且报上来,不论嫡枝旁系,孤定都会好好挑选。”

    史尚书诺诺应下,这活计一向是由户部来做,虽说太上皇挺了许多年的选秀,可一应的规矩章程都还在,如今不过重操旧业,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自即日起,诸位大人的亲眷便莫要四处相看了,今日前不曾交换庚贴且在官媒处登录姓名的,也不必再费心思了,免得被安上什么欺君的罪过。”她顿了顿,实在想不起还有哪些要注意的,只是又多提醒了一句,“史尚书可小心些,若是多出什么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也得查问清楚了,否则户部同罪论处。 ”

    “是,多谢殿下提醒,臣定小心核查,不敢有一丝懈怠。”

    宫宴进行到此刻,已经是要结束了,付泠鸢却猛然发觉殿上诸人的神情有趣,硬是不肯开口叫散,眼瞧着这些人强颜欢笑,她的心中倒是畅快不少。

    “二弟一贯是爱饮酒的,今日看着好似不大尽兴。”

    付屿渊从前对皇位没有执念,太子死后倒也是想过要争要抢的,说到底,悬在眼前的东西,谁都想要伸手够一够。许家对此倒是尽力支持,他身为诸皇嗣中最早接触军营的,也算是起点颇高,只是他试了又试,许久才明白自己本就不是什么为君做主的好材料,况且身后亦无皇帝支持,便也就罢了,他如今只想好好带兵,旁的倒是一概不管。许御史也还算是识时务,他家的子弟,留在朝中倒是比放在宫里更为有用。

    付泠鸢瞧着他好似真的在为那位表弟忧心,轻笑一声低声道,“你那位表弟幼时最是爱哭惹人厌,孤一瞧着就不高兴,你且安心罢。”

    “这桂花酒最是甜腻,下回臣弟将府中藏酒取出,邀陛下共饮。”说罢便举起面前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倒是有了几分沙场征战过得军中将领做派。

    她却是没有这般豪迈,只略沾了沾酒水便且放下了酒盏,“那便等着你的好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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