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宫去教规矩的嬷嬷是与被选定的那些青年才俊一道入的宫,入宫的日子是叶相域亲自挑好的,就在慧仁太子祭日的次日,这样由旁人来做可堪挑衅的事,由他来办却便的不那么惹人厌烦了。左右他也是不惧付泠鸢多想的,又或是说,她若能再多想一些才是最好。

    她一面收拾着慧仁太子从前常用的物件,一面对着前来请示下的内侍冷声道,“孤没空。”

    那人呆愣愣站在当场不敢应声退下,按着以往的规矩,新人入宫头一日,总归是要见上一见的。不论是挑一位来说说话,还是放在一起囫囵见上一面,如她这般果决,只说不见的,除去从前的太上皇也就她这一个了。只是他们两人还有些不同,太上皇那事有元妻有嫡子,内宫里的那些多半是被硬塞进来的。而这回入内宫的却都是女帝自己选的,这般做派,朝臣恐怕是要闹起来。

    她是女帝,想做什么定是无人敢说一句不是,只他们这些侍候的少不了要担上任由主子随心胡为,不知规劝的罪名。内宫事宜如今大半归冬青去管,内侍不敢言语,却一个劲地觑冬青的眼色。

    “陛下思念先太子,心中郁结,难不成还要陛下去应酬那些人不成?”如今她也是学会了不少推脱的话术,现在不过眼睛一眨的功夫就能替他想好应对问询的说辞,“几位公子方才入宫,收拾屋子恐怕也要不少时日,且先安顿着,陛下若有事自会宣召。”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付泠鸢忽地笑出声来,将手中最后一件衣裳放入雕着团龙纹的樟木箱子里,才慢慢悠悠地赞了冬青两句,“这些日子到底是没白埋头苦背宫规,越发有些模样了。”

    “陛下还是正经找个人去管内宫罢,奴婢这只顾着几位皇嗣就已经手忙脚乱了,哪儿还能顾得过来这样多的人。”

    诸大臣在自家子弟尚未入宫之前便将她拦下许多回了,不是要在院子里添置这个,就要让宫中备下那个,纵使她好性子地给诸人解释了一遍又一遍的宫规,也挡不住他们三不五时地寻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自己。

    宫中的规矩,除了宫人,这些朝臣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谁家还没送过几位娘娘入宫,宫里的人规矩恐怕个个都倒背如流,更何况府中还住着教养嬷嬷,现下这般有意的折腾,实在是叫人心烦得很。

    “顾不过来也得顾着,宁福殿的那位可机灵着,若换了旁人去管内宫,叫她钻了空子与外面勾连起来,岂不是白惹麻烦。”

    她倒是吩咐了各宫不许往外传递消息,只是这人多了总有藏不住的时候,与其出了事后再想法子不救,不如现下就将这人看管严实了。

    “说到宁福殿,今日叶将军还提醒了奴婢一声,说是那里住着太上皇的皇嗣,不宜与陛下的面首太过相熟,便调了宫中的侍卫,将宁福殿围了个实在。”宁福殿里本就不知付羽汐一人,这般做派与软禁无益,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继位之后先将弟妹都圈禁起来,其中还有两个压根不懂事的,这话不论怎么说,都说不出什么好来,“殿下是否将那些人撤走,或是换上暗卫时刻盯着。”

    闻听面首二字,付泠鸢忍不住嘴角上扬,北楚的上一位女帝,宁德女王付长安,内宫之中空无一人,甚至在十年之间孕育了三子之后,也不曾给过任何一人名分,故而女帝的内宫之中,这些“皇夫”们的名分实在是难考究。付泠鸢是无谓给他们什么名分称呼,这样费精神的事,一应只交给礼部与太常寺去办,至于他们定下的封号是否好听,具体给谁什么阶品,于她而言都不要紧。

    “他说话倒是很不客气。”也就只他一人敢毫不避讳地说出面首这两字了,宫中多少还有些没清干净的眼线,这两个字很快就会传进京中各世家的耳朵里,被逼入宫还要为同僚耻笑家中子弟以色侍人,这般奇耻大辱,接下来几日的早朝,恐怕是安宁不得了,“你去见过那几位,可有长相异常俊秀的?”

    冬青不过也就是在宫门前见匆匆见过他们一面,他们之中大多只在掀开轿帘的一角,露出下半张面容匆匆道一声有劳,便又急急将轿帘合上,像是轿外有什么洪水猛兽不能相视一般,若要说只在这匆匆一瞥中,找到一个异常清秀的,她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左光禄大夫家的长子,名叫白思燃的,看上去却有几分姿色。”

    冬青见着那人总觉着有些面熟,她将此前户部送上来的名册翻看,对着那丹青看了又看,也实在没想到自己在何处见过他。

    左光禄大夫的元妻身子不好,夫妻两人年近五十才有了这第一个孩子,听闻刚生下来时脸憋的青紫,当时不过三品的白大人不顾侍卫阻拦,闯宫跪求太上皇,不知说了什么,竟连宫里当值的御医都请回了自己府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救活,只是这位公子一向身子不好,眼珠子似的护着也总是三病两灾的,没个停歇的时候。

    而后,白夫人又接连生下三个孩子,这两女一子却是身子健康得很,白夫人自觉亏欠长子,一向是要什么给什么地养着,却没想到能养出一位足不出户却眼界不凡的才子来,白夫人年岁大了,少出门应酬,宫宴也大多告罪身子不适推脱了,实在是连见一面他们白府的人都难,更不必说是在哪儿见过了,“陛下可能看出此人像谁?”

    “看不出。”付泠鸢也只觉熟悉,却实在想不出像谁,可见这描画丹青的画师实在算不上特别高明,“看不出也无妨,过几日自然能见着,白家这位公子,闻听这些年调养的不错,除冬日里连屋子都不能出外,其余时候与常人总是无异的。”

    待冷上那些人两日,他们便该能反应过来自己的意图了,届时再一个个地去见,总比现下白费口舌好上不少,“你也多盯着手底下的人,莫怠慢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只要不违宫规,他们要什么便给什么就是,孤留着他们还有用,万不能连年还未过,就闹出什么事端来。”

    “奴婢记下了。”她将册子叠好,仍旧放在最靠近窗边角落的那处,没一会儿才又想到方才问的事,自家主子并未给明白示下,“那宁福殿周边的侍卫……”

    “内宫的侍卫一向是由叶将军调动安排的,不必插手此事。”付泠鸢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此事找个冠冕堂皇些的理由,“三公主年岁小,宫里人多了难免被吵着,七皇子又是喜静的,自要以这两个小的为主。宫外的那些人即便是学过规矩,也难保不出错,遣人在宁福殿门口守着,也是为了几位皇嗣着想。”

    “宁福殿一众人等的日常出入一概不许阻拦,不过守在宁福殿的侍卫倒是可以跟在他们身后,不得超过五步以外。”

    林昭仪主动开口要将两个孩子留在宁福殿,便就是想着这两个孩子若能有些用处,也能换得自己对他们两人的关注,现在这用处来了,付泠鸢用得自然也不手软,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学会了利用一切应该可以被利用的人。

    “如今天冷了,陛下大可直接将宁福殿封殿。”叶相域不知从何处而来,这样冷的天气连大氅都不曾披上,站在廊下说话,口中的雾气喷薄而出,将那一整张脸都笼罩在白雾之中,“陛下这屋子里也没烧地龙,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风口往外看。”

    付泠鸢手里抓着小巧的手炉,其实已经许久没往里面加碳了,只是方才一直走动着收拾慧仁太子的东西,现在倒也不觉得冷,她略一挑眉,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怕冷的。”

    叶相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也只不过一瞬,他便知晓这是在揶揄自己,他对这样的玩笑倒不反感,也轻笑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来,“贺搂的密报,武安王反了。”

    话毕,付泠鸢紧着问了一句,“反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些日子的消息还是武安王接管了贺搂的大小政事,各方回来的消息都很是一致,密报中也言明了贺搂的政事移交很是平顺,未曾有过一点差池,现下忽而又说武安王反了,付泠鸢只觉这消息大约是有误,“她既已把控贺搂各部,又何必要反,又能反谁。”

    “贺搂或许也只是看着平静罢了。”贺搂各部之间本就有些不安宁,与武安王争权的那位也有不小的势力,两人早晚是要打上一场的,只是不知今番这次,是真是假,“臣,想去云洲探探消息。”

    云洲的密报虽少有错处,可一向他想要知晓的消息也提供不了多少,与其自己每日送信去要他们打听消息,不如自己跑上一趟。付泠鸢对今次的消息半信半疑,却到底还是点了头,“领了兵符再去,其中分寸,你自行掌握罢。”

章节目录

藏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覆盆子鲜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覆盆子鲜奶并收藏藏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