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静了许多日子,整日里稀粥馒头地吃着,连口咸菜都不给的日子就足够叫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们冷静下来,好生想想自己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能好生想明白,怎样顺从女帝的意思,在内宫做一个无法名扬天下却能真正替百姓做事的人。

    自然,人各有志,付泠鸢也并未将这几位全都看成心无旁骛,无谓功名利禄,一心只为百姓的君子,只不过他们总能慢慢想明白的自己是没有选择的,他们各自的族人,也不会给他们一点儿旁的选择。

    “今日礼部将各人的品阶定下了,宫中少君一,侍君一,庶君五。”冬青将早就落定的消息告知,这是在提醒她,若有前朝什么事,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前往他们几位的住处相商,不必再大费周章,“按着陛下的意思,以白少君为尊,崔侍君次之,余下众人不分上下。”

    付泠鸢嗯地一声,瞧着有些不为所动的意思。

    “还有,上回米庶君去过映月堂便病了,这也有不少日子了,奴婢今日去瞧着,那脸色还没有白少君好看。”映月堂如今空的连说话都有回音,里边的一应陈设都被搬了个干净,即便是住了多年的人,见着这场景也未必能看出这里原先是个什么模样,看着倒像是没有人居住过一般。

    原本将米庶君领去那处瞧一瞧,也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叫他警醒着些,清楚如今到底是与往日不同了,从前四皇子母子犯的错,不曾牵连米家,那是因着他家族中长辈实在是拎得清且识时务的。如今他也当如族中长辈一般,否则在内宫之中,想要磨灭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实在是简单得很。

    “胆子倒是不如老四母子大。”她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好生照料便是,这些事到不必特意来回。”

    冬青诺诺应下,也陪着她一道去看窗外的雪。

    今岁的雪下得便要比去岁小得多,稀疏的雪花一片片飘到廊下,不过也就是一瞬的功夫,便就融成一滴水珠,浸入木板之中,留下一小片还算不上水渍的痕迹。北风刮过,吹得随意披在身上的裘衣飞动,好像用了多少气力就能吹落一般。

    她特意叫着人打开窗户,这般就能瞧见外边天色的变化,“叶将军还未到建康?”

    “忍冬姐姐方才着人来禀,说是约摸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他去往云洲时,天气还没有这样冷,两个多月的功夫,便又是漫天飞雪了,雪天路滑,他那脚程也算得上是快了。

    “宣肃国公并兵部尚书两个时辰后入宫。”

    应对贺搂之法他们倒是商议出些结果了,只是不知贺搂现状,有些地方还未能敲定,叶相域的密信后边总是跟着一句岸柳如故,虽不是什么藏有密语的要紧话,可她偏就是不想叫旁人看见,故而其中内容自也只能由她转达。

    未免往来信件被人截留,也为避免信件太多反倒扰了他的计划,他们只能将能先安排的安排了个妥当,待叶相域回京再行商议旁的。

    好在贺搂那些给武安王找麻烦的王子公主们一时不得消停,叶相域也着人去做了些手脚,一时半刻还打不起来,这才能拖到他回京。

    付泠鸢勾起身侧方才换好炭火的手炉,又站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走罢,我们去迎一迎。”

    外间天寒,不过走了一会儿,付泠鸢便觉出寒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全身,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待得久了,刚一出门自然是有些不适应。她特意绕了一个极大的圈,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东宫慢悠悠地走到皇城门下。

    狐裘被冬青系得极紧,走上这么一段路便热得什么一样,有一点被束缚的感觉都难受得紧。她伸出两只指头,将系带扯松一些,示意一直候在宫门的忍冬将马让给自己。

    “陛下这是要出城去迎?”忍冬解开缰绳,将马交给付泠鸢,“算着时辰似是刚好,奴婢陪陛下去罢?”

    付泠鸢微微颔首,这天气冷得她在外间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随即翻身上马,没有一点儿犹豫,先拍马疾驰而去。

    为迎叶相域,早前就有人将路边清了个干净,只是铺着石材的道路骑起马来总没有在马场跑得畅快,地面还是有些滑,付泠鸢也不甚在意,跑起马来颇有些什么都顾不上的意思,寒风吹动着狐裘鼓出一只包,再往后便是不住地上下翻飞,实在很是飒爽。

    ……

    还不待她赶至城门,叶相域却已经在往城内赶到了,她勒住缰绳,勉强才没撞上迎面而来,同样拍马疾驰的叶相域。好容易安抚完身下坐骑的情绪,她才调转马头,看向早早下马等在一边的人。

    连日风餐露宿,日夜赶路的人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问陛下安。”

    说罢他便抬首,直勾勾地看向付泠鸢,瞧着她双颊泛红,耳垂更是被冻得娇艳欲滴,忍不住笑道,“陛下瞧着像是多日不曾出宫了。”

    付泠鸢听得出他在笑自己许久不曾碰过骑射,连勒马都要费上好大的功夫。她倒也不多辩解,翻身下马拢好了自己的狐裘,想都没想地取下挂在身侧的手炉,递至他那双被冻得紫红的手中,“先且暖暖手罢。”

    他倒也不客气,这一路上为了赶路丢了不少东西,有自己送出去的,也有被人偷走的,只不过他都不甚在意,也不曾再行添置。已经温热的手炉起不了什么作用,捂在手里许久也不曾让双手暖上一点儿。

    这两人要说话,忍冬自是领着众人小心跟在其后,等拉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他才又玩笑一般道,“云洲刮过自建康而来的冷风,吹得人心口疼,一个手炉怕是不顶什么用。”

    “不过陛下这般关怀,倒是该叫臣多想了。”

    “建康的风刮不去云洲。”她侧过脸去瞧叶相域,看着不像是云洲的情况不佳,可又不知他为何今日喜怒无常一般,总是找着话茬争执一般地挑刺,“两月不见,叶将军倒是在云洲学会了不少说胡话的本事。”

    叶相域嗯了一声,要将手炉交还给付泠鸢,“内宫新进的皇夫们将陛下照顾得甚好,连手炉这种小东西都十分上心,比您从前用得要轻巧上不少。”

    这手炉的确不是她平日里用的那些,不过这些东西一向都是冬青在管,一向是她拿什么自己用什么罢了,也没什么特别,付泠鸢不接,反倒是凑过去瞧他捧在手里的手炉,一面还点头气他,“的确是与从前的那些不同,也不是宫里会用的样式,大约是内宫哪位面首送来的。”

    她将面首两字咬的极重,似是在提醒着些什么,不过也只是一瞬,便就又道,“你许久不在宫中,大约是不知道的,新进的几位公子们都有了位份,孤平日里同他们说话也觉得身心舒畅不少,可见他们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今日入宫,叶将军不妨也与他们见一见,想必对应对贺搂,会有些用处。”

    眼见着那手炉被握得越紧,她倒是不怕再给叶相域添上一把火,趁他不经意,又伸手去抓他手炉,指尖触及他冰凉的手心,冻得人一阵哆嗦。

    叶相域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进自己怀里,扬声叮嘱了一句,“地上路滑,陛下小心些走。”

    忍冬拦下要上前的护卫,轻咳一声,众人很是识趣的地下自己的脑袋,付泠鸢皱着眉想要挣脱,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句不善的问话,“陛下之前说要赔臣的人,也该兑现了。”

    “放肆。”她撑着叶相域的胸腹,勉强让自己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叶相域虽不愿松开,但也略松了手,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叫外人看着像是寻常的,护着她前行的模样。

    “陛下如今是女帝,自当一言九鼎。”

    付泠鸢清着嗓子,想着要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实在不好直言开口,只能不咸不淡地呵斥了一句,“如今外敌人在侧,辅国将军竟还有闲心去想自己的婚事。”

    “肃国公尚在宫中等着将军商议国政,旁的事也该留至边城安宁后再议。”她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一面不动声色地与他再拉开一些距离,“至于从前应下你的事,自然都还是算数的,京中贵女或是北楚百姓,只要那姑娘愿意,孤都可为你赐婚。”

    “陛下心中清楚,臣想要的是谁。”叶相域挑着眉头,闻言也不生气,这样的官话说出口,便只这不过搪塞之语,如今他的身份,当真看上什么世家女只怕付泠鸢也是不敢赐婚的。

    只不过她愿意玩这样的话术,自己便陪着玩一会儿罢了,“不过若是陛下心中早有合适人选,也舍得为臣赐婚,那么谁家的姑娘也都一样。”

    付泠鸢哼笑着没有答话,只甩开了他好一段距离才吩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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