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之中的地龙未烧,人便全都待在暖阁之中,未免寒风穿窗而过,忍冬半阖上窗子又给诸人都上了热茶,递至付泠鸢手中时小声道,“陛下方才何苦要气叶将军。”

    不远处的叶相域沉着脸与白思燃说话,不是因着他们所说之事如何棘手,而是因着他看得出白思燃手中捧着得手炉与付泠鸢手中那只几乎一般无二。在座的几人之中只他一人身子孱弱,手里总是捧着取暖之物,少不了引人侧目,而这些手工打制的东西一向难得,想要仿得一模一样的实在不容易,若不是同一工匠同一时期所制同一对,怕是找不到旁的法子。

    叶相域毫不遮掩自己的心绪不佳,旁人瞧着一头雾水,忍冬却是能猜得出其中缘由。

    “孤一番好意,亲出城门迎他,是他自己两句话没说完,便找着话茬先来招惹孤。”付泠鸢浅啜一口茶水,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安排着此战需做的准备,又瞧着秦岸栖在一旁微微颔首,心下着实安定不少。

    “那又何必将少君与侍君一道请来。”

    付泠鸢睖她一眼,不曾答话,这处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终于引得交谈之中的几人侧目,叶相域一改方才公事公办的语气,软下几分问,“陛下可有指教?”

    “孤去过一回云洲,自也知晓城门只能挡住贺搂的大军,挡不住他们分散的潜入的小队人马。”

    没有哪处的边城是能将城墙沿着边境修建的,其中总有蜿蜒小路从各处延伸至边城附近,哪怕入不了主城,只在周边折腾也实在是个不小的麻烦,那些地方到底也都有北楚百姓,连年的征战以来,朝廷也遣人去劝过多次,他们却都不愿搬离。城外有他们耕种多年,耐以生存的土地,劝不动,便就只能尽力护卫他们的安危。

    从前贺搂侵扰边城,大多也是折腾城外的百姓,入城作乱的次数反倒是少的多,“若是城外百姓遭殃,诸位可有救人之策?若是贺搂设法潜入城中,诸位又当如何应对?”

    他们现下只谈城内布防,却少提城外之事,未免显得有些不大足够。

    叶相域不像是会粗心忽略此事的人,他从前只看着家中亲长如何应对就应当知晓还有这些人需要安置,现下迟迟不提此事,倒是叫人觉得他有些故意。

    “贺搂确从小径侵扰过我边城,只是若是两方开展战,定还是以排兵布阵为主,贺搂未必会分散自己本就不算太多的人马,来做这样的尝试。”

    那些小径实在是不能通过太多人马,武安王如今手中的兵马也不如她此前来建康时那样多,又因互市卖出许多军马至北楚。如今的贺搂,实在应当是人马皆不足的情形,散开实在风险太大。再有,依着这些日子从云洲城送出去的米粮来看,贺搂也未必有那样多能支撑大军生活的口粮。真是想要打上一仗,对贺搂最有利的法子还是面对面地打上一场。

    崔知穗说的条例清晰,也很是合理,这些事他早前便与白思燃两人探讨过。如今也就白家的消息还能送进宫中,外面的官员们对这些日子朝中的局势变化或许还有些懵懂不知,他们在内宫倒是猜出了七八分。上回付泠鸢与他们说得已很是明白,他们两位也是这几人中,最先认同自己身份的,故而于朝政之事上很是上心。

    付泠鸢不曾开口,只将微闪的眸光移向叶相域,此番至云洲,倒是不曾听他提及叶惟域,不知两人压根不曾见面,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大叫人高兴的事。

    被盯得那位摩挲身侧佩剑的手一顿,即刻察觉出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付泠鸢一道看向了自己。只是他们关注的要点却在旁的地方,譬如他的佩剑之上。这不受宫规,可在宫中随身佩剑的特例还是付泠鸢继位之后特意给的,众人有所耳闻,却不曾想他当真敢如此作为,现下又见付泠鸢眼中似有深意,便不能不在心中多想一些。

    权倾朝野,功高震主,叶相域几乎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对自己的评价。他抿着唇,想叫自己阴沉的脸上多些旁的模样,只是这样一瞧,看着更像是对女帝不甚满意了。

    “臣在边城之时,已请吴大人将城外百姓召集,请他们轮番看守各处小径,若有异动,尽快告知府衙,旁的也不必他们多做。”

    边城如今青壮些的尚且还在重修各处房屋瓦舍,余下的老弱不但要耕作还得操持家中大小事务,闲暇之间能帮着看守小径已实属不易,再多也做不得什么了,说到到底,叶相域亦不希望他们多做些什么,这样的世道,自还是保住性命最为要紧。

    “陛下此前在云洲做了许多事,边城百姓感念您的恩德,应下得很是爽快,臣回京前,他们便自行排好了每户看守的时辰,已轮着看守了小半月。”

    他说得轻快,好似当真就只是请城外百姓帮了个什么微不足道的小忙,全然不提自己为护他们周全,一户户地教授了如何在小径之中隐藏自己,又如何在被人发觉的情形之下,最快在林中躲开旁人,也不曾提过自己走遍城郊各处小径的艰辛。

    边城路径复杂,纵使自小长在边城,也未必能将各处小径记住,短短一月的功夫,他趁着空闲,在城郊百姓的带领下,到底是将各处走了个遍,总归是要自己亲眼看着,才能知晓守着的地方可有用处。树林与平原的交界,若是那路太过宽阔,只靠百姓总是不够的。

    云洲城外三十余条小径,处处有百姓帮着看守,另有三条可供两人骑马并肩同行的道口,他也安排了官兵把守,虽未必能有多大用处,可能早些洞悉贺搂的动作,总归是比旁人打来自己面前,还一无所知要好上一些。

    崔知穗不知边城情境,连建康城都少出,自然心中仍有疑虑,“这般是否有些多此一举了?”

    倒也并非觉得此安排回对他们原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只是对着自己不甚知晓的东西,他习惯性地要多问一句。因着这位表现得实在是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叶相域并未对他有何不满,反倒是似笑非笑地冲着不曾开口的白思燃道,“白少君以为呢?”

    白思燃看得出付泠鸢与叶相域两人对贺搂似乎十分忌惮,这样的看重实在超乎常理,他原本的想法自也与崔知穗是一样的,只是既看出了不同寻常,又看出了他们二位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便也十分识趣地不曾多言,“多做些准备,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既是如此,那便继续罢,方才说到要从武将之中挑选几位合适的,前往云洲,顺便,也该陆续将户部筹措腾挪出来的粮草先行运送过去。”付泠鸢示意众人继续,她方才听了那样久,倒是没听出这几位之间有什么分歧,从前为着战与不战都能吵上许多日子,今日这般顺遂也叫她心生不安起来。

    秦岸栖照旧只是在一旁听着,偶尔开口说上两句,都能叫人信服,这样和睦的场景实在是少见。

    忍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与冬青两人烧了炭盆捧了进来,两只炭盆格都放在白思燃身侧,不过一会儿功夫,他身边的温度便高了起来。白思燃放下手炉,原以为叶相域的脸色会好看一些,却没成想他的神色更难看了几分。他们虽商议着要事,可付泠鸢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谁出的昏招。”昏招自然是说奉上炭盆,忍冬躬下身子,附在她的耳侧小声道,“冬青那丫头出的主意,说是叶将军既不喜欢白少君捧着手炉,想个法子叫他放下便是。”

    付泠鸢有些哭笑不得,冬青也就罢了,她一向在这些事上是个不聪明的,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已经算她尽心了,只忍冬这丫头实在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的,“你瞧着,她这法子有用吗?”

    忍冬扁着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眼瞧着叶相域的脸色吓人,才又想到其中关节,只是现下补救似是有些迟了,她这才又小声问,“陛下快想想法子,瞧着叶将军像是要将白少君生吞了一般。”

    “不会。”付泠鸢略摇了摇头,避开叶相域探问的目光,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挪一个放到叶将军面前,再给他换一盏姜茶,方才那碗都要凉了,也未见他用上一口。”

    忍冬诺诺应下,行至叶相域面前,将炭盆挪至他的面前,“陛下说,将军一路风餐露宿,定是被冻得不行,现下身子暖和些了,也能烤火了,我去给将军再换盏热些的姜茶。”

    话毕,果然叶相域的脸色好了不少,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温度,在坐诸人大多能猜出他的心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坦坦荡荡地不甚在乎,不过轻挑眉头,就又说起了方才商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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