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对贺搂的全部应对策略,诸人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外间暮色沉沉,风雪愈大,白思燃身子不好不能在此刻挪动,短短几步的路程还要着人去备暖轿,叶相域也是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处,慢条斯理地用着已经凉透甚至有些发硬的茶点,大有一副在此留用晚膳的意思。

    秦岸栖心中挂记着妻子,瞧着无人起身便自己先且站了起来,他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回府的原由,引得余下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付泠鸢敛了笑才道,“诸卿若是无事,便且回罢,天寒地冻又在宫中待了这样久,也是该回去好生歇息歇息,冬青去瞧瞧暖轿备好没有。”

    将人支了出去,冬青也并未去问暖轿之事,只跟在秦岸栖的身后,待旁人都出了东宫的门四散而去,这才拦下他,“肃国公留步。”

    秦岸栖脚步一顿,瞧着众人离着自己极远,又往侧边踏了一步,将自己藏进刚点了灯的红墙后边才低声问,“姑娘匆匆而来,可是碧海还有什么吩咐?”

    这位陛下的心思与太上皇比起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难测,他与未央宫所出的两位皇嗣都打过不少交道,原先那位的算计谋略还能算得上是坦荡,朝臣们也极吃那一套帝王心术,现今这位的手段实在是跳脱难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有时连他也看不明白,朝中究竟哪些是她忌惮之人,哪些又是她信重之人,也是难辨得很。

    “不为旁的。”她从袖袋中掏出一只织金香囊,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稚童常佩的长命锁等物,“宫中银作局的手艺天下难寻,陛下特意着人打造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当是提前贺国公爷大喜。”

    秦岸栖猛然抬眼看向冬青,眼神中的凶戾一闪而过,和着昏暗的天色只这一瞬,便都能叫人汗毛矗立,冬青只当没瞧见,依旧笑意盈盈道,“夫人未满三月的身孕不便叫外人知晓,陛下也是懂得,更何况这样的喜事,还得是国公爷自己告知诸人才是。”

    此言一出,那孩子如今究竟该是未满三月还是早已五月有余便算是明了了,早知晓国丧生子是大罪,各府私下不知偷偷处理了多少孩子,这些事宫里未必不知晓,只不过是等着看各府的决断。只是如他一般,舍不下妻子的实在也只他一家了。付泠鸢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成全,亦是敲打。

    “多谢姑娘。”他双手捧着香囊高举过顶,随即又是躬折下身子,向着东宫的大门一鞠,“臣,谢陛下隆恩。”

    ……

    “陛下如今继位,也该搬至大明宫居住了。”

    叶相域用完两块茶点才略略觉得有些饱了,听着白思燃同付泠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总有透出一副两人时常见面,对坐谈心的模样,少不了说话也有些不客气,“太上皇移居汤泉行宫之时,并未将大明宫中之物搬离,白少君此刻催着陛下搬宫,未免有些不顾孝道。”

    付泠鸢在前朝推了多次,却没想打今日还要被白思燃问上一句,她不乐意搭理这话,便想着当做没听见,却不想叶相域帮着她开了口。

    “太上皇退位陛下继位,大明宫是正宫,为历代天子居所,而非太上皇一人居所,如今陛下既为天子却久居东宫,未免叫臣民以为陛下得位不正,不敢居于正宫。”现下这暖阁之中只他们三人,白思燃说起话来也不甚客气,“陛下从前身为储君,久不肯搬离内宫,现下身为天子,又久不肯搬离东宫,这都是身边人没有尽力劝告之过。”

    从前到现在,一直跟在付泠鸢身边的,除了那两位女官便就只是叶相域了,那两位现下皆不在场,说的究竟是谁,实在不言而喻。叶相域神色不变,白思燃也没有要住口的意思,“闻听叶将军曾是陛下的侍读,身为侍读之时不知劝告,如今身为臣子亦不知劝诫,实在有违为臣之道。”

    “为臣之道。”叶相域忍不住笑出声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带着手中的茶盏都都微微颤动,“白少君不知是以怎样的身份来教授本将军为臣之道的,是从三品的少君,还是光禄大夫家的公子?”

    若是从三品的少君,这样的指摘,应当写于章奏之上上呈朝堂,或是在早朝之上,当着众臣之面弹劾。若是光禄大夫家的公子,那便没有什么教不教授这样的话了,学子谈论朝臣朝政都是寻常事,也并非每件事都要放在心上的。

    “你非朝臣,即便陛下许了内宫诸人议政之权,一应朝政参议皆参前朝,你也当做在众人在场之时,参着前朝的例子,写了章奏正经上书,这般直言开口,恐怕不合规矩。”

    他们两人忽起争执,不只是为了输赢。朝堂上争执许久未有定论之事,也不会因着他们两人今日说了什么而发生改变。其实她住在何处并不十分要紧,付泠鸢一手搭在略高过椅子的高几之上,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叶相域咄咄逼人的模样。这场面难得一见,此刻不多看上两眼实在是白白浪费了。

    从前不知他口齿这般伶俐,日常在朝堂私下也都不多说两句,白让她以为他年岁渐长,变得不爱说话了,却没想到这还是如幼时一般,口舌上的功夫没有一点儿退步。

    白思燃不是昏了头,而是刻意为之,叶相域咄咄逼人,他也不是个愿避锋芒了,连珠的指责之下,依旧还能端直地坐在当场,甚至学着叶相域的样子也端了茶盏,不紧不慢地啜上一口,“在下以为方才不过闲聊罢了,怎地辅国将军这般动怒,难不成是说到了将军的什么痛处,才叫将军……”

    “外间的暖轿当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孤瞧着外面影影绰绰的,像是不敢进来回话的样子。”眼瞧着这话再说下去就不大好听了,付泠鸢这才打断,这样的偏护任已经决出了这场莫名争端的输赢,“辅国将军今日不曾回府,想必府中没有准备晚膳,便留下一道用膳罢。”

    “白少君系好了大氅,拿稳了手炉,千万莫要冷着自己。”

    付泠鸢瞪他一眼,似乎是对他这般不肯饶人而不大高兴,未免场面太过难看,只能又打起精神帮着圆场,“外间天冷又暗了下来,行走之间也需小心。”

    白思燃抿着唇,原本浅淡的唇被生压出红艳的血色来,他瞥一眼叶相域,眼中淡漠不耐。碍于付泠鸢的偏护又实在不好再发作,只能压下心中不快轻声谢过,他的嗓音轻柔,听在耳朵里实在算得上是一种享受,“谢陛下关怀,也谢过叶将军。”

    推了门,外间空无一人,白思燃不顾暖轿未至亦无人点灯,脚步不顿地踏出门去,还不忘给屋内的两位将门合上,待外间的脚步远了,付泠鸢才伸手拿了块一样的茶点放入口中,不过一口就足够令她不满地咋舌,“冷硬的茶点噎人,难怪你说话也那样噎人。”

    “是白少君先对臣发难的,陛下竟这般偏袒他吗?”现下离着用晚膳还有一段时辰,瞧着她手边似是没茶的样子,便径直走至她的身边,替她重沏了一盏温热的,“陛下这些时日时常与白少君一道?”

    她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和着茶水将茶点慢慢吃完,才开口反问他,“今去贺搂,可去见他了?”

    密信之中虽不曾写,可猜也能猜到他去了云洲,定是要找机会潜入贺搂一趟的,不论是为了兄弟之情,还是为着边城能免一场战事,都有不能不去的理由。

    叶相域也没有要瞒的意思,轻嗯一声又道,“去了贺搂,却未见着兄长。”

    他默然许久,失望的嗓音之中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痛,“他不愿见我。”

    费了许多力气又浪费了两三个钉子,守在武安王府外等了足足三日,却连一句话都没有,此前他说的日后就当做不识,竟是当真的。

    付泠鸢也同样默然,从前虽然想过他们兄弟之间必有一战,却一直不曾想到他们两人竟真的要如陌路人一般死战一场。即便是交战多次的死敌,在沙场外相见总也能说上两句,不至于这般决绝,而叶惟域这般冷待,这便是做好了不死不休的决定。

    “万要小心。”她艰难开口叮嘱了一句,若是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活,那她宁愿是叶相域,“死战在所难免,他又是出了名的难缠,即便如此也要千万小心,至少也要保住性命。”

    暖阁中寂静许久,就连方才爆响的烛火也都静了下来,沙场之时难以预料,此战北楚准备充足定不会输,而至于主将会否会死,叶相域自己也不知晓,战前不可承应任何事,他轻笑道,“陛下应当信任叶家人,北楚立国百年,叶家不曾丢过一寸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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