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相域的脸色好看许多,连带着诸人的心也都放下不少,否则只光瞧他的脸色,就叫人不自觉地去想自己究竟是有哪句说的不对,或是提出的方略有何处不当,总归都叫人不大自在。

    新上的姜茶气味比方才那盏要浓上许多,一闻就是寻常的法子煮了后,又往里面兑了不少姜汁,这东西本就算不上好喝,加多了姜汁更是气味难闻,付泠鸢坐在原初远处都不自觉地皱眉,有些后悔自己这般作为有些太过。忍冬倒是神色不变,奉上了茶还要给付泠鸢使一个事情办妥的眼色,生怕旁人不知晓这东西是谁吩咐着做的。

    外间的天色逐渐变暗,瞧着便又是要飘雪的模样,最后一丝未被云层遮盖的光恰好透过菱花窗照在付泠鸢的侧颜,不经意地一瞥,只会觉着她是这昏暗暖阁之中唯一的光亮。

    他端着姜茶瞧了许久,终于在光线消失的那刻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没有一点儿犹豫地将盏中姜茶一饮而尽,“谢陛下挂怀。”

    “方才……”

    “臣弟付屿渊,求见陛下。”付泠鸢一顿,对来人似乎并不十分惊讶,调动军马一事既要经过他,有些事便就是瞒不住的。

    今日叶相域回京,只消知晓秦岸栖被招入东宫,多少也能猜得出是为商议何事。付屿渊一向热衷军中诸事,只分拨出些京中兵马叫他统领,整日过着全无二致的练兵日子,他自是不愿意的。从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下有了前往边城,与贺搂一战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等不了的。

    只是兵部早前就拟了几位押送粮草的将军名录,递上来她也瞧了,都是十分妥帖的人选,到了云洲也不必再往回赶,留在那处或者还能帮上忙。若换成付屿渊,事情便要棘手一些了。

    这些人中,也就只秦岸栖与付屿渊有过些许接触,不等她开口问,秦岸栖便察觉她要问什么一般主动开口,“臣与二皇子在太仆寺切磋过兵法 ,就对军务的见底及谋略来看,二皇子并不逊色于寻常武将,只是因着少了些沙场征战的经验,显得有些经验不足。”

    他这话说得还算中肯,付屿渊一向醉心兵书,从前便是在学堂念书,他也总是悄悄在桌下藏着一本兵书偷偷研读,这些事夫子知晓,却因着朝中已有太子坐镇,故而对旁人的心思在何处并不甚在意。太上皇也乐得有人投身军中,为北楚江山保驾护航,因而对此也不甚在意。

    人各有志,如今付屿渊既是想要前往云洲,自是要好生思量一番。

    她冲着冬青微微颔首,示意她出门去迎,“给二皇子备一盏热茶来。”

    付屿渊进暖阁时带起一阵凉风,外间的冷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飘进屋子里,还未落地,便已消失不见。他每往前走一步,付泠鸢便就能感到寒气离自己近一步,好在外间的雪也只是刚刚落下,并未在来人的身上积下什么痕迹。

    “你今日不在太仆寺待着,怎么反倒入宫来了。”她瞧着付屿渊还穿着驯马的衣裳,便知晓这是得了消息,匆忙从太仆寺赶来的,她示意付屿渊坐下说话,“饮口茶先暖暖身子。”

    她这些日子对待诸位皇嗣有了不少耐心,好似是看得开了,又像是觉得这些人对自己无甚威胁,逐渐也有了些和悦的长姐模样,总归是比从前温和许多。如今朝堂之上的皇嗣不过也就两人,眼前这位恨不能日日在军中待着,即便有关军务,也难叫他多开口两句。另一位便就更知晓如何避嫌了,一月有大半月都称病不出,上朝的日子也总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凡事只要落在他的身上,不是推脱身子不好不能胜任,便是另推他人,立志做一位富贵闲人。

    付泠鸢对他们两位的选择不置可否,甚至倍感欣慰。

    付屿渊端着茶暖手,只瞧了阁内都有谁人在场,不过也就是一瞬的功夫,他便开门见山道,“闻听陛下想要运些东西到云洲,恰好臣弟这些日子也无甚要事,陛下不妨将此事交给臣弟来做。”

    他说得尚算隐晦,可想去云洲的意思却是直白,见着付泠鸢不曾开口应下,他又追上一句,“臣弟这些日子吃住在太仆寺,对军马的习性实在很是了解,陛下遣臣弟前往,即便帮不上什么旁的,至少养护军马一事不必再过担心了。”

    贺搂的军马并不娇气,想要养好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每种马的习性不同,难免就有脾性不同的,原本要将军马运去云洲,也是要遣太仆寺的人一道前往的,只是皇嗣与寻常官员总是不一样的,云洲也不比京中,怕是没多少人能压得住他。叶相域见她不语,大约猜得到她在顾虑什么,主动开口道,“太仆寺的官员也是久居京中,难免经不起舟车劳顿,若能有二皇子一道前往,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付屿渊连连颔首,“臣弟日常练兵,自己的身子虽比不上诸位将军,可到底也比寻常人好上许多,陛下哪怕是叫臣弟随行运送也好。”他顿了顿,忽又想到付泠鸢许是顾虑自己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又再三保证,“臣弟一路随行,定是以押送的主官为主,绝不插手其任一决定,陛下若肯许臣弟留在云洲尽一份力,臣弟也定听从主将的指令行事。”

    话说到此处,再要有什么搪塞推脱之语就有些太过不给他留颜面了,付泠鸢嗯地一声,便瞧见他喜不自胜。

    “运送东西前往云洲一事事关重大,定要悄悄前往,不可太过招摇,你生为皇室,也当作为众人表率,切不可任意妄为。”她两指搓揉着腰上挂着的配珠,“运送的主官尚且未敲定,且暂定你为押运的副官,待一切事宜商议完毕,自有人去通知你一道前往。”

    “再有。”付泠鸢看向他,又将目光移向叶相域,“你要留在云洲,便不可不听辅国将军的令,如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万不能推诿,如没有,便好生看着你的军马,不可有悖逆之举。”

    能前往云洲,去瞧一瞧真正的沙场,现下付泠鸢说什么,他都是要连连应下的,莫说什么听叶相域的军令行事,现下即便是让他去做叶相域的随行小厮,他都是无有不应的。

    付屿渊现下心愿达成,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将手中的热茶用完,便称太仆寺尚且还有些琐碎事务要处置,先行退下了。看他这般来去匆匆的模样,付泠鸢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陛下今日瞧着格外高兴,可见是对边城的战事颇有信心。”

    崔知穗开口试探了一句,倒也不是为了旁的,不过是他们商议的过程中,能看得出叶相域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而实际上,他自己却对此战不甚乐观。朝中早就默认此战是要由辅国将军主持的,主将表现得这般沉稳,不由让崔知穗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了些许怀疑。

    “战前总归是要鼓舞士气的,一个看着便是胜券在握的主将,总归要比一个愁眉苦脸的主将,更能叫将士们信服。”叶相域对崔知穗的语气实在要比对白思燃好上许多,不论是要问什么他都很愿意解释的模样,“战场上,士气比旁的东西要紧许多,于朝堂上,陛下表现得越轻松,诸臣自然就越不会质疑屯兵云洲的决定。”

    “云洲的情况,想必陛下都与诸位说明,此战不能不打。既是要打,便不能因着我们自己的错漏而贻误战机。”

    他与云洲的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练,不论夜里要处置多少军务,踏过多少城外小径,白日里也总是一副神采奕奕,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是他父亲曾教他的。

    付泠鸢勾唇浅笑,其实也不止是叶相域说的这个缘故,她眼波流转,流连叶相域被风吹的沧桑的脸上,本就瘦削的侧脸足又小了一圈,瞧着实在叫人震撼,“辅国将军说的有理,不过,今日孤就只是高兴罢了。”

    她挥了挥手,身边的两个丫头恰好将屋内的烛火点燃,外间乌压压的一大片,寒风呼啸而过,间或发出凄厉的哨声。这样的声响京中并不少闻,边城更是时时都有。未免冷风吹灭烛火,冬青将菱花窗的缝隙关得更小了一些,“方才既提起了叶将军任云洲主帅一事,便不能不多说一句。云洲的吴朝宜孤是与他打过交道的,此人实在是投机的好手,叶将军任主帅,未必能与那位吴巡抚大人相处甚欢,只是他到底代管云洲兵马多年,未免日后在战事之上出现分歧,孤以为,还是要想些法子才行。”

    边城的情形不是一句叶家重掌边城兵权便能解决大半的,吴朝宜那个地头蛇,当初自己仗着皇嗣的身份与他打交道都有些费力,更不必说叶相域接手兵权时会遇到的那些小麻烦,他不愿自己忧心,也不曾在密信中提及,却并不意味着自己当真就是毫不知情。

    “臣以为,二皇子一人,足够压着吴巡抚不敢说话了。”

    秦岸栖是继叶旗珲后,唯一叫武将们心中敬佩之人,各地握有兵权,或是代管兵权的官员回京述职大多会与他说上两句,吴朝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此人有万般不好,总归是将边城管顾得还算得当,即便是去岁雪灾之中表现得实在不佳,可此后到底也做了许多挽救的措施。

    “陛下若愁二皇子在边城无事可做,或许会惹事端,不妨令他看着吴巡抚,这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那便……如肃国公所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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