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灯提在手上本就容易引人注目,尤其那两只也实在惹眼,不过只走出十多步的样子,叶相域便被一个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姑娘拦住去路,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抓着竹蜻蜓,身后跟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眼神警惕地盯着自己,好像当街拦人的不是他们,反倒是自己一般。

    瞧着这两人也像是偷偷溜出门玩儿的,他往后撤了一步,蹲下身子才恰好能与那孩子差不多高矮,放轻了声音,生怕吓着她一般,“怎么了?可是找不到家了?”

    小丫头连连摇头,颇为认真地解释着,自家哥哥是能找到家在何处的。她磕磕绊绊地说了许久,眼光又扫见他手中的滚灯,这才想起自己将人拦住是要做什么的,她用串着糖葫芦的竹签尾,指着他手中的素灯,奶声奶气地提醒,“我外祖母说过,素白的灯笼不吉利,是不能拿在手中玩儿的。”

    叶相域噙着笑意看着她,似乎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好奇,小小的年纪这般一本正经,听着也甚是好笑。他侧过头,去瞧这丫头的哥哥,见着他也是一副正经的严肃模样,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有人打量自己,那男孩不大自在地垂下脑袋,佯咳了一声,随即附和道,“我妹妹说的没错,还有那个姐姐手上的灯笼,瞧着也不大吉利。”

    付泠鸢原本站在一旁看着叶相域应付小孩,又想着他从前就很会这样哄人,正看着有趣,却不想到自己也被点了名。她略向上提了提滚灯,想叫那男孩看得更清楚一些,“哪儿……不吉利?”

    她在宫中哄着别人的时候实在不多,与宁福殿里那两个小的说话,也极少特意放软声音去哄,最多不过就是更有些耐心罢了,现下一时见着年岁比自己小上不少的,想也装得如叶相域一般,能看上去好亲近些实在是难。

    她眨着眼睛,想用稍温和些的神情掩盖方才装得实在不大温柔的造作声音,只可惜这招实在是不大管用,也更叫刚才那句话,听着像是严厉且不甚耐烦的质问。

    男孩跨了两步,将妹妹拉至自己的身后站着,生怕妹妹被这两人吓着,又因怕眼前的两人不让他们离开,他甚是警觉地回了一句,“岸边树下黄沙翻扬,连一点青绿也无,可见是这篝火蔓延,将岸边烧成废墟了。”

    他顿了顿又道,“画中既有水又有火,却能看得见火并未占得上风,可见是不吉的,还有些旁的只是我说不上来。”

    这男孩说得头头是道,付泠鸢见他好似很有些本事,面上连连颔首不想叫这孩子难过,心中却浑不在意,这究竟是在画什么,她与叶相域两人心中明了,也绝非一个孩子说上什么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

    “那应当怎么办?”她弯下腰,身后的青丝滑落,在夜风之中蜷曲舒展,轻轻摆荡,“要在上面添些什么?”

    “这我不会。”男孩摇着头,伸手去摸自己身后的妹妹,想带着她赶紧离开此处。

    家中长辈说他们两个还是孩子,年岁太小,不叫他们碰这些事,只是他伸手摸了个空,没来得及反应,便是一声惊呼,“徵徵。”

    付泠鸢一时有些恍惚,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到,应当只是名字相似,如她一般愣在当场的,还有举着滚灯,任由小姑娘用黏腻的糖葫芦在素灯上“作画”的叶相域。

    “不是不叫你碰这些?”男孩眉头紧锁,表露出不应在孩子脸上出现的担忧神情,他着急伸手去拽徵徵,已经有些融化糖葫芦紧紧粘在素灯之上,被这般一拉,连带着将滚灯上边的纸也扯了下来。

    刺啦一声,刺耳得很。

    徵徵显见得有些被吓住了,小嘴一扁就要哭出声来,豆大的泪珠率先滚滚而落,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足以振破耳膜的哭喊,而是抽抽噎噎地致歉。

    这倒是很不寻常,付泠鸢将自己手中的滚灯交给叶相域,蹲下身子替她擦去剔透的泪珠,“不碍事,这不怪你们,徵徵不用害怕。”

    她这般轻声细语叫叶相域也有些不大习惯,不过好在他们两长得实在不像是坏人,即便有来往百姓驻足探看,到底也没人叫来巡防营,将他们扭送官府,只是这般一直停在街巷也不是长久之计。

    叶相域与男孩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等着两位姑娘好不容易有了抬起头的意思,叶相域才弯下腰去问付泠鸢的意思。

    “是天象司典正,乔思弦家的孩子。”

    天象司本就没有多少人,里面那来来回回入宫回话的四五人也都是熟脸,付泠鸢与天象司的关系一向密切,不论是从前还在未央宫的时候,还是现下。

    乔思弦是五人之中唯一的女子,在观星推算一事上实在超出旁人许多,只是这位乔典正实在不喜欢朝堂应对,就连在朝中任职都是太上皇使了些手段的。

    这样有本事的人,脾气也很是古怪,朝中之事想请她占算也得看她是否乐意,她也不耐烦日日去天象司里坐班,故而再三推脱,只肯担个不甚要紧,也不必日日坐班的闲职。

    而乔府的这些个孩子之中,除去年岁最小的,好似都是她四处捡来的,好好的一座府邸,被她折腾得如幼学堂一般。

    她的行事一向跳脱,颇受朝臣诟病,奈何乔家家大业大,家中亲长又极为放纵,如今她是家中主事的,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也不知眼前这双眼通红的小丫头,是不是她亲生的那个。

    “竟能这般凑巧。”从前偶尔见着乔思弦,她倒总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总归与言官们弹劾章奏之中所写的很不一样,也不知私下是个什么样子,“那便将孩子们送回去。”

    她瞧着这街上的行人渐少,大约也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放这两孩子在街边也不甚安全,既看见了自是要将人送回去的。

    ……

    乔府。

    乔思弦实在是随性之人,府门看似紧闭,实则一推便开,也难怪这两孩子能偷偷溜出府去。

    在前边领路的男孩很是守礼,一路将人带到会客厅,还未来及说话,便听见一声清亮的呵斥。

    “乔徵徵,你要死!又装可怜骗你三哥哥带你出府去玩儿。”

    乔思弦一手提着棍子,一手插着腰,气势汹汹地赶来,见着厅里坐着的两人,又愣在当场,倒着退出会客厅,随手将手中竹棍丢在一边,整理好了衣裳才重又回了厅中。

    “不知陛……”她瞧着付泠鸢微微摇头,赶忙改了话头,“不知两位莅临,实在是失礼了。”

    她这变脸的本事实在叫人叹为观止,付泠鸢觉得朝中的那些老狐狸都未必有她这样的本事,叶相域倒是不意外的模样,面上没有一点惊奇,神色依旧得体。

    乔思弦与两人寒暄的空挡,还能去瞪缩在哥哥身后的乔徵徵,咬着牙威胁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无礼,家中有客怎能不遣人告知,还不快且下去。”

    得了这话的两个孩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乔徵徵跌跌撞撞地跑得尤其是快。付泠鸢瞧着那小人跑得极快,像是后面有什么人在追一般,实在忍不住眼里的笑意,出言打趣,“乔卿的千金甚是机敏活泼,瞧着与乔卿很不一样。”

    这话揶揄得很,尤其是在她提着竹竿要教训孩子的模样被人瞧见以后,她拍着两侧的衣裳,也不知在整理什么,“这丫头惹人烦得很,想必是给陛下与将军惹麻烦了。”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自己心中清楚。每回出门不惹些麻烦回来,她都要有些不习惯了。虽在府中也严令禁止孩子们出门,可这些孩子实在不将她这个做母亲的话放在眼里,却对乔徵徵那个小丫头言听计从,三不五时就要被框着一道出府去野,实在是防不胜防。

    “没添麻烦,反倒是好心提点了我们两句。”付泠鸢示意她瞧着放在一边的两只滚灯,其中一只的上边沾满了糖浆的印记,想都不用想就知晓这事谁的杰作。

    “令媛瞧见我提着素灯好心提点,说是不大吉利,也顺手给添了些东西,又说是帮着化解挡煞。”叶相域也开口附和了两句,生怕她责怪孩子一般又道,“总归是孩子的一片好心,乔大人万不要责怪他们。”

    乔思弦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闻言有些不大高兴,不知是不高兴自家孩子多管了这桩闲事,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好在她一向回话的时候,都是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从没有什么鲜活的模样,看着也并不觉得特别奇怪。待她仔细瞧了两只灯笼上的印记,她那万年不变,公事公办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她微垂下眼膜,挡住眼中惊骇,用最寻常不过的口气问,“臣斗胆问上一句,陛下这滚灯,是从何处购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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