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孩正在一笔一划专心地做着作业,他姿势端正,黑发柔顺,眼眸清澈透亮,仿佛粼粼湖水映入她的心底,整个人天然带着一种无辜之感。

    可尤奈知道这一切都是那名叫修一的男孩的伪装。

    下一秒,修一便“不小心”打翻了墨水,尤奈来不及反应,只能抢先扶起滚落到地上的墨水瓶,防止墨水满地都是。

    顺着墨水的痕迹,她看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习题册。

    想到明天交作业时的窘迫,想到班主任严肃的神色,尤奈颇有些气愤地对男孩说:“你毁了我的作业。”

    男孩笑了,露出了可爱的虎牙,“我知道呀,我是故意的。”

    他依旧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清闲自在,仿佛一切和自己无关。

    这已经不是尤奈第一次被男孩捉弄了,可姨妈每次只会说她大题小做,说她不懂事。

    修一是安井家的少爷,姨妈是安井家的女佣,她呢?算是随女工而来的少爷的玩伴吧,寄人篱下,又哪有底气反抗?

    可为什么偏偏是作业呢?

    她宁愿男孩打她,而不是毁了她的作业。

    一直以来,不论家里遭遇了何种变故,不论多么痛苦难熬,尤奈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总能恢复正常,变成那个阳光开朗,家庭正常的孩子,同时也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她绝不允许,她糟糕家庭经历蔓延到学校里的生活,她把学校当做了唯一的避风港。

    而修一,却非要让她在学校里难堪,她该怎么向老师解释呢?老师会谅解她吗?同学又会怎么想?

    想到这些,她心乱如麻,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修一毫不掩饰的故意。

    那时的她是那样的爱哭,未成熟的心灵把事情总想得过于严重了。

    她质问男孩:“为什么?今天我可没有惹你。”不仅不招惹,明明男孩的每次捉弄她不敢生气,不敢抗议,不敢有任何表示,为什么还是要欺负她呢?

    看到尤奈生气的样子,男孩显得兴奋,今天的尤奈终于不是那漠然的样子了,他说:“好玩需要理由吗?”

    尤奈从男孩月牙般弯起的眸子里看到了深深的恶意,看到了计谋得逞的得意。

    此刻她才恍然想明白,姨妈一直以来对她的责骂批判,教她隐忍都是错的,她怎样做修一都不会放过她。

    然后她抓起手上的墨瓶,把剩余的墨水全倒在了修一的作业上。

    看到男孩略微震惊的神情,尤奈说道:“你活该。”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修一看着满是墨水的习题册,看着尤奈黑乎乎的小手,得逞后神气的模样,奇怪的是,他感受到的,居然不是生气,只觉得有些可爱。

    反正他不怕老师,在他眼里,老师也只是个战战兢兢惧怕家长的打工人。

    他知道尤奈很喜欢老师,很在意在老师眼里的形象……他早该用这个办法的。

    惠子打开房门叫两个孩子吃饭时,恰好就看到了二人闹矛盾,自家外甥女尤奈手上拿着个墨水瓶,而安井家小少爷的作业上全是黑乎乎的墨迹。

    这一幕的冲击对她实在太大,差点让她吓晕了过去,“尤奈,你在做什么!”

    贫民窟里的一大家子还等着惠子的工资,而她这贫民窟里出来的外甥女,像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似的,整天给她惹麻烦。

    惠子上前讨好地对修一说着抱歉,柔和又极富修养,然后急忙拉开了自己不懂事的外甥女,“修一少爷,我一定会好好教育尤奈的,让她下次别犯了。”还顺便叫来了其他女佣,帮修一少爷处理被自家外甥女毁坏的作业。

    尤奈被惠子强硬地拖到了仓库,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流,她不断说着:“姨妈,不是我的错,是修一先打翻了墨水……”

    惠子把尤奈带到没人的地方,是为了家丑不外扬,是为了不让外甥女的哭声让其他人心烦,她一路忍着,现在才狠狠地下手打了一巴掌。

    “你这孩子,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狡辩呢?我叫你不要去惹修一少爷,不要去惹修一少爷!你是不会听话吗?人家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要委屈就去找你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委屈去。”

    尤奈被打得发懵,脑袋嗡嗡的,她瘦弱的身板差点没站稳,痛觉连着神经一直疼到了耳背。

    她只是流泪,却不敢发出声,姨妈不允许她哭的时候发声。

    看着姨妈还举着的手,尤奈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姨妈是个健壮的女人,那疼痛叫她本能地害怕。

    “我们家是欠了你什么?本就是好心收养你,你还不知满足,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要来我们家讨债?”惠子真的要被气死了,这孩子,为什么就是不懂得体谅大人呢?非要和她说什么对错,她根本不在乎的对错。

    惠子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就拉开了尤奈的手,又狠狠地扇了几巴掌,“知道错了吗?知道了就去和修一少爷道歉。”

    面对这个八岁的女孩,惠子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想到修一嘲弄的笑,尤奈抿嘴摇了摇头,坚定地回答:“我没错。”

    她可以答应忍让,可以答应不反抗,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惠子从一旁找到了一根粗大的木棍,“问你,到底知不知道错了?”

    即使只是看到木棍就让尤奈心里发怵,可她依旧说:“我没错。”

    在庙里做尼姑的外祖母从小教育尤奈善恶有报,支撑她坚持不认错的,也许正是这种理念。

    她始终相信有个看不见的神明,洞察着世间的罪恶,庇护着所有的善良。

    修一此时就在趴在仓库窗外,看着这略有些残暴的画面,听着木棍撞击身体的声响。

    惠子把对生活的愤怒和不满都发泄在了这场强者对弱者的惩罚中,下手完全不知轻重。

    修一其实比惠子还想听到尤奈说一句错了,可不管惠子打得多么狠,修一也没从尤奈的嘴里听到一句服软的话,她斩钉截铁地说:“错的人是修一。”

    在修一和尤奈的游戏中,他总是胜者,可尤奈却没有一次承认过失败。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不服。

    无意中,尤奈看到了趴在窗边看笑话的修一,她恨恨地看着对方嘲讽的表情,努力克制着眼泪不要往下流,因为她不想在厌恶的人面前哭泣。

    她讨厌自己的软弱。

    尤奈的眼神给修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蓄满泪水,充满恨意,又坚韧不屈的眸子,像是一颗明亮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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