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初见时,尤奈对修一的印象还好,她甚至真诚地想过两人成为朋友,前提是修一没有用蛇吓她,没把她关地下室,也没用她被母亲抛弃来进行嘲讽。

    尤奈被蛇缠上时几乎吓得晕死过去,一个人在黑暗的地下室里也曾哭得撕心裂肺,听到母亲被羞辱时更是狼狈不堪,可修一面对这些,只觉得有趣,觉得好玩。

    所以她才讨厌他。

    在被打后的第二天,尤奈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在窗外修剪院子的园丁看来,是两个孩子和谐地坐在榻榻米上,女孩在看书,男孩在为女孩扎头发,这画面甚至有些可爱呢。

    可其实是修一玩弄着尤奈的头发,期间无数次扯得尤奈头皮疼痛,尤奈没有什么反应,内心只希望修一得不到反应,觉得无趣,就去玩别的了。

    直到最后,修一给女孩弄了个凌乱搞笑的鸡窝头,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昨天在仓库被打得嗷嗷直叫的某人才叫真的活该。”

    尤奈依旧没有搭理男孩,作业已经完成了,她在看一本课外书——《水孩子》。

    修一看着女孩专注的神情,长长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他心中不满女孩的冷漠,便伸手捏了捏女孩的小腿。他故意挑着肿胀的地方找,正好捏到了女孩昨日被打的淤青上。

    “嘶”尤奈忍不住倒抽了一股凉气,碗大的伤口已经发红发紫了,疼得她泪花闪闪,往后退了半步。

    “有那么疼吗?我只是轻轻碰到而已。”男孩歪了歪头,表示不理解,纯粹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点恶意。

    修一又在演戏了。

    “真的很疼,你别捏了。”尤奈不想再起什么冲突,带着些哀求的语气。

    “真的很疼吗?我再试试看。”修一嗤笑着,他又发现了尤奈的一个软肋,说着,便又往尤奈的小腿上招呼。

    这次力道更大,疼得尤奈把修一奋力推开,语气里带着哭腔,“疼死了,你别按了,都出血了。”她感觉她的皮肉好像从内而外地烂了。

    “你今天真好玩,那么容易就哭了。”

    “你真过分。”尤奈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修一却是笑嘻嘻的,故意不停地掐着尤奈的伤口,尤奈才把他推开便又扑了上来。

    对方的苦苦哀求,让修一感到很满足,因为决定权完全在于他的心情。

    园丁拿着工具正打算离开,最后从窗口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孩子嬉戏打闹,男孩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也不由得有了笑意,安井家的这位小少爷,虽然有些调皮好动,却是个十分讨人喜爱的孩子。

    直到最后,尤奈哭了起来,她身上好多地方都有伤口,手臂的肌肉也因为被姨妈拖拽而酸疼无比,使不上劲,伤口处连着神经,传来阵阵疼痛,像细密的针戳,修一依旧无休止地戏弄着她。这样无力的感受先是叫尤奈愤怒,可愤怒无处宣泄,她被修一按在了地板上,制住了双手,于是愤怒便发酵成了悲伤,像汹涌的河流般喷出。

    她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哭到泪水模糊了视线。泪水是最好的镇定剂,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平复着她将要崩溃的情绪。

    被掐的伤口处起初是极痛的,但渐渐的,渐渐的,她感到有些疲惫,阵阵疼痛让她对痛觉不再如此敏感。

    看到女孩哭成得那样悲伤,甚至可以说是凄惨吧,修一停止了捉弄,细看时,他才看见了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是尤奈伤口流出的血,“真的出血了呢。”这是他没想到的。

    血黏黏的,稠稠的,让修一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受,极恶心,又觉得兴奋。

    压在尤奈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尤奈简直瘦得见鬼,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如散乱的海藻般。

    他以前不管怎么戏弄她,也没见到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那血让他联想到了咳血死去的祖母,阴沉昏暗的房间里,穿着和服的老女人,血咳得满地都是,黏黏的,稠稠的,遍布死亡的低沉气息。

    他从女孩身上起来,拿走了她身旁的《水孩子》,“这是我的书,我什么时候答应借你了,我自己都没看完呢。”

    这确实是修一的书,一直以来,姨妈没有给尤奈买过任何课外读物,她无意中看到了修一摆在桌上的书,才看了起来,因为安井夫人说过,修一房里的课外书她都可以拿来看。

    除此之外,她只有在幼儿园的时候听母亲给她念过几本童话书,第一个听的故事她到现在还记得——灰姑娘。

    现在想来,尤奈竟觉得自己有些像故事里的灰姑娘,她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个灰头土脸,天天干着各种粗活的女孩,永远活在角落里,永远低着头……

    她现在寄人篱下的生活,也不比灰姑娘在继母的控制下好多少。

    见修一饶过了她,尤奈从地上起身,修一拿走了书,尤奈还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她从书本里拿出了纸和笔画画。

    在孤独的童年岁月里,母亲总是外出不归,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她在天台堆放杂物的地方找到过几本画册,画画成了她唯一的自娱自乐,陪她度过了那段孤独而无聊的岁月。

    尤奈的视线落到了窗外,白色的钟形花朵绵延成湖泊般的一大片,随着风吹摇曳起伏,美得不太真实,她的眼里只有花,纯粹雪白的颜色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

    她用心记住了,然后用笔描绘出铃兰的外形。

    见尤奈没有求他,没有和他争夺,修一感到莫名烦躁,他随意翻看了几页书,感到索然无味,他其实早就看完了。

    “你画的什么呀?”

    修一不由分说地抢走了尤奈的画,他刚想一番讽刺,可话到了嘴边,“你画得真……”他想说真丑,想说看不出画得是什么鬼,可他明明看出了是窗外的铃兰花,女孩成熟流畅的线条,居然比他专门学过多年素描的姐姐画得还好,简直堪称惊艳。

    这无端地让他感到气愤,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气愤,也许他是替他的姐姐感到气愤和不公。

    他把画揉得一团糟,“丑死了,不许你画了。”不止今天,他以后都不想再看到她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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