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抵达利州机场,感谢您选择本次航班,祝您旅途愉快。”

    这是腊月二十八的早上11点,有点冷,但天空还算晴朗。小城市的机场,难免有些简陋,宽阔的跑道上只孤零零停着一架小飞机。没有廊桥,乘客们直接踩着梯子走下飞机,步行前往不远处的机场大厅。

    邬云珠随着人流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没着急走,静静站了会儿,环顾一圈自己一年前离开的地方,心情复杂。

    过年总是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家人团圆,忧的是亲戚八卦。

    一想到过年回家,跟各种亲戚数不完的饭局,各种打探隐私,就觉得有点头大。

    不过今年还算有个好消息,邬云珠她升!职!啦!

    这样至少在被问到工作工资或者被劝考公考编时,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透过旁边玻璃上的反光,邬云珠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穿搭。一头柔顺光滑的过肩卷发,上身是深绿色、垂坠感很不错的衬衫,下身穿着微喇深蓝色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H型黑色大衣。一手提着棕色托特包,一手拉上黑色行李箱。

    很好!很有职场精英范儿!能很好地增加距离感,减少八卦,非常完美。

    嘶~~,就是有点冷...

    还是赶紧走吧。

    拖着箱子昂首阔步地走出机场,随意挑了个拉客的私家车,往利州市下属的小镇——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乡——驶去。

    年前饭局很多,今天是邬云珠爸爸的牌友组织团年饭,所以邬云珠直接拖着箱子去了约饭的火锅店,蹭一顿午饭。

    邬爸爸是小镇公务员,下班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打牌了。

    邬爸爸喜欢打牌,扑克、长牌、麻将样样精通,什么场子缺人都可以顶上;输了不骂街,赢了不显摆,牌风甚好,在打牌圈深受欢迎,结识了一帮同好。

    以前念书的时候,为了爸爸这个不良爱好和他那些狐朋狗友,邬云珠不知道生了多少次闷气。

    爸爸工资本来就不高,都花在牌桌和应酬上了,家里开销几乎全靠妈妈起早贪黑开小卖部做生意,才支撑了一家生活。

    每次回去总看到妈妈辛苦守着店子,爸爸却不见人影,不是在打牌,就是在去打牌的路上,让邬云珠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邬爸爸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抽烟不喝酒不打女人,在家的时候还知道做一些家务。在这个落后的小镇,已经算不错的了。除了有这么个不良爱好,其他确实挑不出什么大错。而且他打牌也算心里有数,钱输完了就不打了,不至于借钱什么的。所以这么多年来,邬妈妈虽然嘴巴上数落几句,也没因为这事儿闹什么大矛盾。反倒是邬云珠每次在替邬妈妈生气。

    直到后来,家里因为拆迁稍微好过一些了,再后来邬云珠自己也上班赚钱了,家里没有经济压力,对爸爸彻底没什么期待,就懒得生气了。这两年慢慢和爸爸和解,罢了罢了,喜欢打牌就打吧,也算是点个人爱好,好歹保持心情愉快。

    这不,这次和牌友聚餐,也敢叫上自己了。

    “喂,爸爸,我到了,你们在哪儿?” 过年火锅店人气火爆,店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外面马路边上也摆了十几张桌子,用塑料棚子围着。实在是找不到人在哪儿。

    “你到啦?在进门靠左手边最里面那桌!我站起来,你一下子就能看到了。”老邬家似乎人人都有些情商低,要是换了其他家庭,早就走出来接人了。

    不过邬云珠早习惯了,也不当一回事儿,反正自己能找着,何必让爸妈跑一趟。

    穿过火锅滚滚白雾,邬云珠向里走,看到爸爸站在最里面的那桌。邬爸爸脸上不知是因为喝了酒上脸,还是因为太热,红彤彤的。

    见到久别的亲人,邬云珠不由得眼底带上了几分笑意。

    “哎呀,这是珠儿?刚从申城回来的哇?”旁边一个阿姨热情地打招呼。

    “对,早上刚到。”妈妈起身接过邬云珠手上的包,“咋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不冷。”邬云珠把行李箱推到旁边墙角,笑着坐在妈妈旁边。这桌已经坐了七个人,还有两个空座,其中一个正是给邬云珠留着的。

    “来我给你介绍下,”爸爸依旧满面笑容地站着,准备给邬云珠介绍他的这些“战友”,“这个是你王叔叔。”

    “王叔叔好!”邬云珠于是礼貌地重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标准的乖乖女笑容。

    “这个是你李阿姨。”正是刚刚热情打招呼的阿姨。

    “李阿姨好!”

    “这个是你豆豆弟弟。”爸爸按顺序指着李阿姨旁边坐着的、目测才上初中的腼腆小男孩介绍着。

    好家伙,看来是家庭局,都拖家带口的。“豆豆好!”

    “豆豆,你珠珠姐姐跟你打招呼呢,喊姐姐!”李阿姨推了推小男孩,被迫营业的小孩快速喊了声“珠珠姐姐!”

    “嗯!豆豆乖!”

    爸爸又接着继续介绍了申叔叔和严阿姨,今天的饭局就是申叔叔组的。旁边还有两桌也是爸爸他们的牌友们,但是那几桌都齐了,在热火朝天地边喝边吃边聊,爸爸就没再麻烦去介绍旁边的人了。

    这桌之前或许是人没到齐,还没下锅煮菜,几家人在边吃凉菜边喝酒聊天。

    “我们也开火先煮着!”做东的申叔叔大手一挥,颇有几分大哥气势。

    “哎,等你家乐乐到了再煮撒。”李阿姨客气劝到。

    “莫管他,我们先吃。那个娃儿一天天在外头耍,晓得啥时候来哦。”申叔叔的妻子严阿姨看着也是个爽快人。

    严阿姨招呼着服务员开火,又转过身来和邬妈妈寒暄着。“这娃儿大了,就不喜欢和我们老一辈一起了。还是养女儿好呀,看你们女儿多乖!珠儿现在多大了?”

    “25了,过完年就26了。”妈妈也你来我往地跟严阿姨聊了起来。“你们是个儿子吧?多大啦?在哪儿上班?”

    “哎!我们那个也和你们也差不多,今年24。”虽说都是邬爸爸十几年的老牌友了,但是由于邬妈妈和邬云珠一直不喜欢邬爸爸打牌,跟他这些牌友们接触的很少,对他们的家庭了解不多。

    “你们幸福哦!娃儿都上班了,解放了,我们这个小的还得再操心几年才能解放哦!”李阿姨感叹道。

    谈起孩子来,妈妈们总是有很多话题。

    “珠珠在申城上班,工资怕是有两三万呢吧?”李阿姨乐呵呵地问道。

    云珠嘴角僵硬了一下,还是咧出一个微笑,“嗯嗯,差不多。”

    靠,说得挣钱很容易,人均两三万很轻松一样。好气...

    一天天的,早10晚10,卷生卷死,今年终于等到升职加薪了。月薪刚好三万,加上年终奖,邬云珠也算是年入40个达不溜的人了。本来挺骄傲的,非IT行业能拿到这个薪资,邬云珠甚至有几分光宗耀祖的感觉,还想着显摆一下呢,结果却被人这么轻飘飘地说得三万很容易一样!显摆都没那么畅快了。

    本着自己不开心,也不能让别人开心的原则,邬云珠也笑眯眯地转过去问:“豆豆几年级啦?成绩怎么样?”

    “哎,这孩子就不是读书的料。”李阿姨脸上有点挂不住,把话题岔开到严阿姨儿子身上了。“乐乐在蓉城工作怎么样?”

    李阿姨一边问着严阿姨,还不忘跟邬妈妈解释两句“他们儿子可帅了,在蓉城当健身房教练。”

    嚯,健身房,教练。

    听到这个关键词,邬云珠满意地笑了。稳了,健身房教练这工作可没自己工作体面,看来还是自己赢了。985大学毕业,申城工作,年薪40w,这桌有谁比我强?!我果然优秀!

    谈起儿子,严阿姨有几分骄傲,“现在年轻人,都有想法,要去大城市打拼。也不知道具体干得怎么样,不过每个月还知道给我们打两千,孝敬我们老两口。我们倒不指望他那两个钱,管他拿多拿少,总归是个心意。”

    “你们乐乐以后准备一直在蓉城发展吗?”李阿姨继续问道。“现在蓉城的房价也不便宜呢。”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孩子大了,好多想法都不跟我们说的。不过房子,前两年我和他爸就给他买好了,总不可能回我们这镇上。以后不管是住还是置换都方便。”

    咔嚓,是什么裂了,哦,原来是我的心。

    邬云珠感觉被比下去了。

    为什么人家年纪轻轻就有房了!泪奔。好嫉妒,罢了,干饭干饭!

    邬云珠化悲愤为食欲,不再关注周围妈妈们说什么,专心干饭。

    还真别说,老家的火锅就是好吃,还物美价廉!看这牛肉,一大盘才18,在申城起码要3倍;看这鸭血,一碗才4块钱,4块钱!在申城火锅店就没见过5块以下的菜了。平时舍不得吃,正好回来多吃点。

    毛肚下锅涮一涮,七上八下,起锅。

    牛肉变色了,嗯,先捞碗里晾一下。

    虾滑浮起来了,赶紧捞。

    这鸭肠真不错,脆嘣嘣的,爽!

    就在邬云珠专心啃鸭肠的时候,突然听李阿姨激动地站起来“乐乐来啦,这儿,这儿!”

    礼貌起见该放下筷子,抬头打个招呼来着。但是这根鸭肠有点长,邬云珠咬住鸭肠一头,用筷子一边滤油一边吃,才刚吃了三分之一,停下来不方便。于是也顾不得礼貌,专心啃鸭肠。

    “邬云珠?”一道清脆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邬云珠诧异地抬起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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