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杜衡除了“失忆”以外已经痊愈,但奈何君母“体贴”,让他不必亲迎父亲回来,家宴时再去即可。

    对此杜衡也无所谓:他不会在这个家待许久,又何必去争夺父亲的宠爱。

    何况能晚些出门就晚些出门,病人可不能早早起床啊……

    “父亲。”

    到了膳厅,杜衡恭敬行礼,叫人挑不出差错——能下地后,他便请求君母请人为他教授礼仪。

    坐在上方的男子约莫三十左右,虽然年轻,却是出了名的教子严厉。杜衡作为长子,幼时分得父亲关照自然多一些,但也是被他硬生生教育成知礼懂礼的少年。

    分明这个年岁的孩子应该调皮捣蛋。如今的杜衡并非原装货,没有亲情也不懂这个时代的礼义廉耻,只是发自内心抗拒这份威严。

    男子点头,让杜衡落座。

    也许毕竟是长子,落水让他也感到后怕与担心,不由得关切了些。

    于是他道:“病愈便好,至于衡去就学一事,也就罢了。落水并非小事,唯恐落了病根啊。”

    杜衡屁股还未坐热,闻言一惊,一句“糊涂”险些脱口而出。

    酝酿一番,他才起身婉拒。

    “衡闻:‘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貌弟就学,衡作为兄长,理应为弟榜样。再则,衡不可有负夫子青睐。故晋地虽远,衡愿往。”

    据婢女所说,高夫子德隆望重,神人也。七年前携弟子来益国,国君以礼相待,设宴相邀。杜家主为卿大夫自然要去,彼时夫人有孕在身,不便前往,他便带着杜衡赴宴。

    宴席上,高夫子一眼相中尚还顽劣的杜衡,谓他灵气十足,聪慧过人,来日必有作为,当众提出数年后杜小郎可赴晋地就学。

    一时杜氏门庭若市,杜衡亦无愧谶言,幼负盛名,文华斐然。只是家主念他性子不羁,对他愈发严苛,久而久之,杜衡举止有礼,所写文章却再无从前那般生动灵气。

    杜家主心生愧疚,更觉有愧于高夫子,便留着杜衡至今未赴往晋地。加上嫡子杜貌年岁见长,将来要承他的衣钵,久而久之也忽视了杜衡。

    杜衡言辞掷地有声,以彰显实在不想宅家遭罪的决心。

    杜家主又是一阵沉默,望着杜衡久久不语。

    随后,一声喟叹:“那便定在三月后吧。”

    “是。”杜衡执礼,袖手落座。

    之后,家长又考校了一番杜貌的功课。家宴过后,杜衡回屋去。

    他走得慢,又绕远路,想着要事已定,就该趁着剩下三月好好散心。

    清风徐徐,杨柳依依。他途经小池塘,正是几日前杜衡落水之处。

    更巧的是,杜貌也站在此地看风景,只是眉宇间忧愁相较初见时更甚。

    “貌弟。”

    杜衡的声音冷不丁自身后冒出,显然吓了杜貌一跳。

    他回头时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足下踩空,眼看就要落入池塘——

    杜衡眼明手快,拽住他的手腕上提。因大病初愈后身子乏力,二人双双跌坐一旁。

    杜衡如今是头晕目眩,没时间欣赏杜貌惊恐未定的神情。等他重新站起身,杜貌还坐在一旁茫然无措。

    二人都没带婢女随行,如果再叫人知道杜貌险些落水,还是与杜衡同行时,也不清楚这三月间君母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他伸手,试图拉起杜貌,却碍于乏力使不上劲。所幸杜貌如梦初醒,及时起身道谢,才免去被人撞见误会的可能。

    二人无言。最终是杜貌难以忍受沉默的诡异氛围,正准备告退。

    这时,杜衡抢先开口。

    “貌弟,没有下次了。”

    ……

    杜貌再次茫然,随后是慌乱无措:下次?下次什么?……他、他是记起来了,还是一直都在装病?还是我多想了?他……

    可怜杜貌用七岁的眼界揣测杜衡从前十八岁爱看智斗的人生。虽说爱看也不见得脑子就好,但隐晦的试探的话语还是可以张口就来。

    好在杜貌无愧于多上几年学,平日里也爱看书,抬头看见杜衡微妙的笑容,一瞬就明了是在诈他。

    他面色唰地惨白,知晓事情败露,羞愧与歉疚再度在心底荡开。

    杜衡则是收起笑容,凝视杜貌许久,摆出失望与心痛状。杜貌见状心一紧,随即听见他又长叹一声,似是在责备自己对弟失教。

    最后杜衡留下一句有气无力的“罢了”,拂袖离去。

    ……很好。杜衡不顾身后宗弟的呼唤,心里想着。

    都是报应啊,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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