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显白,纯净的大地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下,耳边唯有白鸽振翅的声音,空气夹杂着一丝冷意。

    尤里·布莱尔正走在去上班的路上。他抬头瞥了眼周围,服装店的门紧闭着,只听见招牌在风的吹拂下发出的铮铮响声。咖啡厅即将营业。地板上黏着几片枯萎掉的花瓣,上面还留有脏兮兮的脚印,灰尘中混杂着少许花香。

    他的视线固定在他面前的少女以及她牵着的男孩上。

    尤里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罗莎。

    罗莎背对着他,她伸出手撩了撩自己脑后被风吹乱的香槟色短发。

    他在看见她的时候,走路的步伐顿了顿,他知道自己没走几步少女就会看见他。他犹豫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她会不会把求婚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还是决定保持原来的步调行走,并预想了一下等会打招呼的方式。

    已知罗莎绝对不会无视他。是该出声呢,还是沉默地挥手,或者是点头?

    “罗莎小姐,你可以教我敬礼该怎么做啊?我昨天好像做错了,我好丢人。”她牵着的男孩突然开口问道。

    他心里泛起了某种很奇妙的预感。

    兴许是听见了尤里的脚步声,罗莎在男孩说完的同时将头转向他,于是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了。她如夜空一般澄净透亮深蓝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唇边也洋溢起温柔的笑意,她主动举起手对他敬了个礼,而他也如自己预想中的样子在她敬礼的同时对她点了点头。

    尤里低着头快步走了几步,超过了那俩人。

    ——他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罗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大概从小到大都是。

    小时候,罗莎指着书上的课本问他:“为什么作者悲伤时会下雨,而高兴时就会天晴呢,这是为什么,物质的客观存在明明不随人的意识改变,难道他有什么超能力吗?”

    在对话时,她的眼睛直率地看着尤里,既不害羞,也不害怕。尤里也站在原地,就那样静静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惊讶她会与他搭话,又或是在考虑要不要解释。

    ……又或是在想,为什么这个问题这么奇怪呢?

    两人就那样静止了好几秒,尤里才开口解释,理由大意是因为这是人的主观情感,悲伤时会觉得周围也一同悲伤一样。

    罗莎点点头,仿佛解决了什么世纪难题一般明快地笑着说:“谢谢尤里,我理解了。”

    过了几日,体育课上,完成老师的要求后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罗莎走过来对他说:“你说得对,人的情感还真是强大呢,我悲伤的时候想看看太阳,我还以为那么温暖的太阳可以温暖我的内心,结果看了没一会我情不自禁地流泪了,还觉得头晕,我更加悲伤了,没想到人心还能影响到环境对人心的效果呢。”

    ——不,那个怎么看都只是看太阳看久了吧?

    尤里其实不大想继续听罗莎的话,特别是不想与她继续讨论她奇怪问题的本质,但摆脸色未免太没礼貌,所以他找个借口离开了。

    罗莎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聊聊天,偶尔关心般问候他后她自己就不再说了,但面对那种奇怪问题即将转移到更深层次的讨论时,尤里都是想了个合适的理由然后离开。面对他这样的疏离,正常人都能理解他并不想深入交流了。

    不过,又一次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忽然自己转移了话题说道:“你真的很爱你姐姐约尔小姐呢,我也很喜欢为亲人而努力学习的这种动机,可惜我有好多问题都一窍不通呢。”

    罗莎不理解她经验以外的事情,或许也是因为这种特点所以显得很没常识,甚至略微有些异于常人,以至于有点不符合人类的定义。读不太懂气氛的她,也会默默记住他的生日,因为不知道他的兴趣爱好(虽然她也从未问过)所以送了布偶熊、发圈、耳环等等东西。

    尤里远离着大家,他把时间都尽量地用于学习上,因此罗莎可能也算难得的朋友……吧?

    高中毕业后罗莎去了别的城市读大学,两人也不常联系。不过自从她被委托去市政厅把建筑里头的猫救出来后,和约尔倒是立刻熟络起来。一开始他没理会罗莎的打招呼后,几天后姐姐约尔见到他时就教育他要和人好好相处。尤里也不太清楚罗莎做什么工作的,不过那个男孩大概也是因为她被委托照顾孩子吧。

    最近举报的风气有些盛行,一丁点的奇怪行径都可能会被人举报到官方这边,但没有人会怀疑她是间谍,尤里甚至心想自己要是有一丁点把她当成间谍的念头那都是秘密警察的失职。

    ——她是真的缺心眼。

    昨日罗莎向他求婚后,他回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他想了一下,就算她接了电话,理由可能也只能是呆板的“因为我想向你求婚”。于是他放弃继续打电话了。

    这件事也不太好告诉他姐姐,难不成要说“罗莎想让我嫁给她,我该怎么办”吗?

    碍于那个孩子,尤里当然也不好当场追问发生了什么。

    好吧,其实这都在尤里的预料之中,可能还比尤里预想的情况更好点——看见尤里,她可能还会再求一次婚。这确实像她会干的事,就这样打招呼也是她会干的事,尤里很清楚罗莎是个思维跳脱的家伙。

    尤里定了定神,快步向前走,离开了这里。毕竟,他还要继续为姐姐生活的这个国家努力工作。

    “查理先生,你学会了吗?”罗莎倒也若无其事地问。

    “啊,我看傻了。”男孩正直地回复道,“但是我应该学会了我觉得。”

    男孩查理的父母要出去旅游一周,因此她被拜托照顾这孩子一周,期间她可以用他家的厨房,需要的话也可以借用客人的卧室。

    她没见过几桩复杂到需要侦探解决的命案,也并不精通医术,更也不会开直升机,甚至不会射击,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侦探,平日解决的都是家庭琐事,外遇调查也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平常会做这种委托混口饭吃。

    “想必你待会学钢琴也能像这样聪慧吧。”她顺理成章地开玩笑道,以着一种明显诙谐的语气。

    听到“钢琴”这个字眼,男孩撇了撇嘴。

    “上完钢琴课姐姐带你去便利店买糖?”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要记住不可以吃太多哦,会得蛀牙。你妈妈也告诉过你的吧。”

    于是男孩又皱起眉,鼓起了脸。

    真是好懂啊。罗莎如此想到。她不能直接领会别人感情,但是可以通过分析他人的肢体语言明白他人的心情。

    路稍微有点远,钢琴课辅导等正事结束后,已经到了下午了,罗莎牵着查理到了便利店,让他自己选些爱吃的糖。查理开始细心选起自己爱吃的糖,他对着篮子里的糖挑挑拣拣,一会后他举起一颗糖,问她喜不喜欢吃这个。那是一颗花生牛奶糖。

    花生是罗莎最不想碰的东西,花生牛奶糖对她来说更是微妙又奇怪的搭配。她其实没怎么吃过花生,也不记得它的口感,但是她心里的抵触感让她不要尝试。

    尽管心里这样想,罗莎还是温和地笑着对他说:“我不喜欢这个,你选你爱吃的就好。”她不理解爱吃花生的人。但是世界上有爱吃花生的人,也有不爱吃花生的人,经验告诉她不能把自己的爱好强加给别人,毕竟那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于是查理还是选中了那颗花生牛奶糖,他继续考虑不同的口味。

    她随便扫了几眼店里的装潢、被精确划分成不同类型的商品、以及店里的其他人。

    过了会,他问道:“姐姐,咖啡味好吃吗?”

    “你可以试试呀。”她耐心地回复道。

    话说完,她注意到店里又进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仪表堂堂,穿着正正板板的深绿色西装,头戴一顶圆帽,他还牵着个女孩。

    便利店的零食就集中在这里,所以那女孩也自然地牵着那个男人走到罗莎身旁,对着包装一模一样的花生郑重地选择,之后她指着一袋花生说道:“爸爸,阿尼亚想吃这袋。”

    爸爸?听到这个词,罗莎抬起头看向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东西,论正常这方面,他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罗莎平日见到的大多都是女性照顾孩子,所以她不免多看了看那个男人几眼。她的这种常识,就像她认为求婚通常是问对方能不能嫁给自己。

    说到求婚,她才想起来她好像向尤里求婚了来着,可是尤里拒绝了。不过拒绝后尤里也没有像她印象中的求婚对象一样就这样躲着她,倒也大大方方地向她打招呼,看起来爽朗得很。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调动自己的记忆,想象起一场求婚。在想象中,向女士求婚的男士会拿出婚戒,看到婚戒的女士会因此从容,男士单膝跪地并虔诚地问她是否可以嫁给自己。

    这次求婚中,她缺了什么必要条件呢?

    首先来看,第一步拿出婚戒她就没有做到,所以剩下的步骤自然也就无法完成。原来如此,尤里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结婚戒指才拒绝她的。但是罗莎没有结婚戒指,所以她郑重考虑了一下易拉罐环能不能代替结婚戒指。

    下次试试好了!不行就再试试,毕竟知识的真理性只有经过实践才能得到证明。

    解决完那个问题,她的注意力又回到眼前那个女孩。或许也只是因为那个自称阿尼亚的女孩离她很近,她不禁观察了起来。

    她仅仅是略微偷看了几眼那个男人,也不算光明正大地盯着看,男人就像发觉到什么一样把视线也投向了她。

    看着他的反应,罗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可能有些僭越,于是出于安抚对方的目的,她想着打招呼的话术,率先说:“您好,您也是带孩子吗?”

    男人——劳埃德·福杰也就自然地接下了对方的话茬,与她攀谈起来。

    他的名字叫劳埃德·福杰,他的孩子阿尼亚爱吃花生。他的西装笔挺,纽扣也扣得严严实实,打扮规整,看起来是那种在正规单位上班的人……不,也不一定?总不会是间谍吧……好像可能性也不为零,不行,推理不出来。对方话里的信息量并不多。罗莎想到,但是表面上没露出什么谨慎思考的状态,所以对方也不会觉得她奇怪吧。

    罗莎·卡尔,自称是那个名叫查理的男孩的钢琴课老师兼保姆,热情亲和,看起来很年轻,穿着宽松舒适又美观的衣裙,似乎只是出来逛逛的,也不像是那男孩的母亲或者姐姐,向自己搭话也许只是无心之举。至于那个男孩,正在认真地从包装完全一样的糖里选一颗最合眼缘的糖,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奇怪。劳埃德面不改色地想到。

    而在能听见心声的阿尼亚眼里,这两个人似乎都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阿尼亚小姐,你几岁了呀。”话说着,罗莎看着小女孩阿尼亚问道。

    “六岁。”

    “噢——”罗莎盯着阿尼亚。

    这女孩看起来不像六岁啊,她似乎比正常的六岁孩子矮了一些,有点奇怪。难不成营养不够吗?她爸爸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很不会照顾孩子的人啊。或者是她记错自己年龄了吗,可是她爸爸看起来也没有想修正这句话的意思。

    被怀疑了!阿尼亚看了眼周围,想要找找有什么能转移话题的东西。遭遇危机的阿尼亚开口说:“姐姐可以帮阿尼亚把那袋花生拿下来吗?”

    “嗯?噢噢。”罗莎拿起一袋花生。花生……噢,这孩子喜欢吃花生,也许她不太爱吃别的呢。她的内心为她解释了答案。“是这袋吗?”

    阿尼亚点点头。拿到花生后,她说:“谢谢姐姐!”

    小孩子道谢的声音甜甜的,罗莎不禁笑了笑,也就把这件事投诸脑后了。同时查理也选好了自己的糖,于是她向劳埃德和阿尼亚简单地道别了。

    金橙色头发的姐姐的心声跳跃得很快,现在空闲下来了,阿尼亚细细品味起了刚刚那个橙发大姐姐的心声,她不禁同情起了大姐姐心里那个叫尤里的人,总感觉他好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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