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城，北京，湿漉漉的雾气。
“PM2.5真是超标了……”
在令人闻风丧胆的能见度中艰难行走，少女低声抱怨着，又将领子向上扯了几分，刚好盖住口鼻，使她减少呼进那些不可见的颗粒。
这让她想起曾经在英格兰旅行的日子，雾都名不虚传的垃圾天气也非常劝退她，没过一个月就逃回舒服的翡冷翠了。
但这一次她不是来旅行，她也不能走。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也可能是她看不清楚的缘故。偶尔会有路人进入视野，就像莽撞的生灵忽而闯入她白茫茫的世界。
当务之急是先吃顿饭。
她想了想，走进拐角那家店面还算大的饭馆。航班延机后她的计划就被打乱了，原以为下午很早就能落地，于是她撑着不去吃恶心的机餐。
但现在已经黄昏了。云蝉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她快要饿死了。
她几乎是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再听见香煎猪排炸开的滋滋声、搅动咖喱发出的咕噜噜声，交杂在一块的那种让人感到胃里更空旷的声音。
但是粉丝、玉米、咖喱盖浇饭……碳水严重超标了，这就是流行米面馒头的城市吗，云蝉茫然中带了点新奇。
脱掉大衣坐下用餐，她终于有空闲顾及响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亮起，浮出一行消息。
［云小姐，您到中国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这就很让人不爽了。
她没发觉自己的眉头皱了皱，飞快打字的力度也重了几分。
［你们是在我身上装了GPS吗？］
［呵呵，您真幽默。一旦到了国内，知晓您的的行踪对我们来说易如反掌。］
“……”
她的眉毛快要拧成麻花了。
［这不好笑。］
［这并不是重点，我们只是确认你有没有在行动轨迹上瞒着我们。］
从您变成你了。
云蝉用力按下了锁定键。
将黑屏的手机重重砸在了桌上，木制的单人桌与其一同发出不算轻的脆响，引得四周的人纷纷转头望向她的方向，接着在看见她水色的眼睛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举起手机似乎想拍照，被她狠狠剜了一眼后，悻悻地收回了手。
看什么看啊。云蝉想骂出口，却及时忍住了，避免让事情变得更乱。
烦得要命，不只是对方另她窝火的态度——这使她不想再回他们任何一句话。于是她将火气一股脑发泄在了吃身上，试图用填充自己的胃来消消气。
该死，浮水这帮虫子就是故意的！要不是他们针对她，把单截得她快要吃不上饭了，谁想要加入他们！
云蝉从没想过这个组织这么心脏。她一个人混得风生水起名声大噪时，浮水试图邀请她加入组织活动，被她狠狠拒绝了。
废话！能做自由职业杀手每天满世界乱跑着玩，干嘛要平白无故给自己多个上层找罪受。
然后他们恭恭敬敬的态度立刻变了。
仗着自己组织人数多、范围广、接单量大，便不讲武德地截下了她的所有单子……这是恶意竞争啊恶意竞争！没有人管管吗！可惜杀手界本来就是活动在阳光背面的群体，这个星球才不会安排什么理事长管辖业界，也不可能，只会来一个被杀一个。
就在云蝉逛街那天，试图包下最新季的小裙子时，她听见刷卡机发出余额不足的声音。
那一刻，她仿佛也听见了自己的心和将来的尊严碎成一地的声音。
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或许是她太过张扬，偏偏倒霉被盯上，又因为自己太拽，被逼到了如此绝路。
总之，当云蝉再次联系浮水商量加入组织这事时，她内心打自己脸piapia响的声音，不亚于逛街那天的心碎声。
那人说：呵呵，我就知道您还是会来找我们的，我们一直在等这一天。
还不是因为你们故意的——！！！
他又接着说：因为没有钱而加入我们组织的人很多，云小姐，没想到您也是那其中一个，真有趣。
有趣个蛋——！！！
她没再回复那边的消息以后，那头也沉静得不正常了，但正好，她可以安心用餐了，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周围还有人时不时转过头偷瞟她一眼，云蝉只恨自己没有带墨镜来——为什么来这种雾霾之城也要带副墨镜备用啊？
她又开始懊恼自己不该冒失鲁莽，随便找个地方吃饭，以前总会寻个人少又隐蔽的餐厅的。
云蝉闷闷不乐地挑着饭里的葱，总体口味有些过于油腻了，她只吃了几口，即使很饿，也不断提醒着自己糖油混合物是魔鬼。
总之，来到中国初次用餐的体验，不太美好，无论环境还是饮食，又或者是手机里的消息。
*
“欢迎下次光临。”
没有下次了。云蝉心里想着，披上大衣推开了门，眸中映出了雾蒙蒙的白色。
下雪了。
天幕渐沉，疾速落下的飞雪在路灯照耀下掠过白痕，尤为清晰。
氤氲的雾气交杂着冰晶一同弥漫在空气里，她吸了吸鼻子，冷而清澈的味道钻进了鼻腔里，有些上瘾。
她没多停留，沿着人行道徐徐地走，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很不近人情。
实际上是手已经被冻僵了，她才不会自虐式地像小女孩一样，幼稚地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片零落的雪。
然而下一刻，她就接住了一个人。
初次来到中国的云蝉遇见的第一场雪，她没有接住任何一片雪花，却接住了一个少年。
比雪还要脆弱，还要冰冷。
就在她低头走过两家商铺的罅隙时，拐角小巷便出来一道人影。云蝉没能看见他，只是做杀手多年的敏锐直觉，让她下意识在感受到人靠近前的那0.1秒内做出防御。
但那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反应，像是根本无法看见前面有人似的，直直与她撞了个满怀，随即趔趄了一下又很快站定。
“碰瓷？”
云蝉冷声开口，高挑的眉毛紧紧蹙起。
她的即时反应使她早已闪到了这个少年的身后，像只伺机而动的蛇般在他的视野之外，默不作声地观察他。
刚到境内就遇上和路人撞了个满怀的“意外”，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他敢说“只是不小心撞上”，那她一定立刻把他就地正法。不过听说中国法律很严格，那就偷偷杀了他。
“对不起……”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也很虚弱，是少年该有的清澈的音色，但是很冰冷。
说话时他始终注视着虚无的前方，哪怕后脑勺有一道逼兀的视线，也不曾将目光转移半分。
“我看不见。”他说。
云蝉并没有因此卸下防备，她眼里像淬了毒，慢慢转至他面前，保持一米的距离，才发现碰瓷少年的不同之处。
他的眼睛。
珍稀的原生琥珀，只是没了光泽。瞳孔里永远没有眼神光，始终望向同一空荡荡的方向。
云蝉有那么一点相信他看不见了，此时更多的心情是惋惜。好漂亮的眼睛，可惜是个瞎子。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多余的小动作上，没功夫打量这人其他的东西，最后才将戒备的心慢慢放下，试探地说了句“要记得看路啊”。
少年寻声低了些头，这个动作才使云蝉发现他长的很高。
他对着她扬起一个笑容，有些青涩，道了声谢谢，没作停留便转身而去。
腼腆又可怜的可疑人物。
云蝉在心中评价道，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走得不慢，步伐迈得很大，才会猝不及防撞上她，像是个努力想伪装成正常人的盲人，也没什么可疑的。
——但她更希望相信自己的直觉。要知道，盲人也可以做很多事。
雪下得越发地猛，裹带着冰晶席卷而下，纷纷扬扬。
小瞎子走的很快，漫无目的而横冲直撞。明明走在一排屋檐下，却又因为失明而靠得太外，染了一身的风雪。
好冷。云蝉压着步伐，步步紧随着他，拢了拢被吹起后摆的风衣，感觉到异样，倏然福至心灵。
早在美国旧金山，她经过贫民窟时就不难遇见，那些无以计数的、不同肤色的小孩乞讨为生……但他们活不下去。
想咬咬牙成为幸存的那一批，不少人选择了偷窃，其中就包括在路人走过时，盗取他的皮包。
盲人可以做很多事……行窃也不例外——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
在云蝉感觉到自己的钱包飞走时，她就极快反应过来了。
原来不仅是小瞎子，还是小扒手啊。
在她脑海闪过这句话时，身体已经先其一步作出了反应。她比呼啸的寒风还要快，一头撞进朦胧不清的的大雾，身形敏捷，捕捉到了那个小白点。
“……捉住你了，小骗子。”
云蝉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选择的职业，否则她无法如此敏锐、快速而精准。
换作以前的大小姐时代，她不会在意一点点得失，更不会如此失态地追着人跑，误惹满身凌冽的风雪，只为追回自己的钱包。
可今时非比往昔，她不但包不起高定，还处处受浮水牵制，被迫来到中国接受他们美其名曰的“邀请”。
她的护照与证件——她最后的后路。如果发生变故，她还可以回法兰西……然后换个身份生活……总之绝不是被留在这里！她永远不能被留下，绝对不行。
失态也无所谓了，没有自由就都去死吧，她乐意丢掉心中支离破碎的体面。
面对行动迟缓笨拙的小瞎子，云蝉没有半分心软，奔上前跃起便是一个锁喉，这使他身体后倾且动弹不得，随后她控制好力道，连带他整个人往后重重一摔——
孱弱的少年倒在厚重的积雪里，身下的灰白如同他眼里的积雪般久凝不化。
云蝉保证这些缓冲让他出不了事，但她的力道也足以让他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了。
“很可惜，你找错下手的对象了。”
云蝉掸去衣袖上的素尘，每个动作都极其优雅，也充满了不屑。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急不缓道：“钱包，拿来。”
——否则我就不会让你只是躺在地上了。
这后半句话被她吞咽了下去，因为在她定睛看清楚这家伙的模样时，溜到嘴边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她终于注意到少年的全貌。
眸子依旧是无神的琥珀，泛黄的黑发如杂草般枯糙，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颜色比发丝凝固的泥泞还要浅。
肤色近乎透明的白，脸色与雪并无分别，烈火灼烧血肉后的焦黑痕迹，张牙舞爪地爬满了小半边脸，将他冷冽的轮廓划分为二。
少年睁开空洞的眼，望着虚无的天空用力呼吸，雾化的热气徐徐浮上鼻尖。
在他所望向的那片虚空中，漫天风雪，所见即白，明明无法看清，却怎么都想要看清。
唯有大团的雨雪落进他眼睛，将鸦羽般的睫毛压弯一瞬后又坠落，余下点点微小的水渍留在睫毛上，像盛开的丛丛冰凌花。
直至那片伤口渗出了丝丝血液，在他透白的肌肤上蔓延开，如雪中落梅，皆数映在云蝉眼中。
格外的红。
“PM2.5真是超标了……”
在令人闻风丧胆的能见度中艰难行走，少女低声抱怨着，又将领子向上扯了几分，刚好盖住口鼻，使她减少呼进那些不可见的颗粒。
这让她想起曾经在英格兰旅行的日子，雾都名不虚传的垃圾天气也非常劝退她，没过一个月就逃回舒服的翡冷翠了。
但这一次她不是来旅行，她也不能走。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也可能是她看不清楚的缘故。偶尔会有路人进入视野，就像莽撞的生灵忽而闯入她白茫茫的世界。
当务之急是先吃顿饭。
她想了想，走进拐角那家店面还算大的饭馆。航班延机后她的计划就被打乱了，原以为下午很早就能落地，于是她撑着不去吃恶心的机餐。
但现在已经黄昏了。云蝉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她快要饿死了。
她几乎是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再听见香煎猪排炸开的滋滋声、搅动咖喱发出的咕噜噜声，交杂在一块的那种让人感到胃里更空旷的声音。
但是粉丝、玉米、咖喱盖浇饭……碳水严重超标了，这就是流行米面馒头的城市吗，云蝉茫然中带了点新奇。
脱掉大衣坐下用餐，她终于有空闲顾及响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亮起，浮出一行消息。
［云小姐，您到中国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这就很让人不爽了。
她没发觉自己的眉头皱了皱，飞快打字的力度也重了几分。
［你们是在我身上装了GPS吗？］
［呵呵，您真幽默。一旦到了国内，知晓您的的行踪对我们来说易如反掌。］
“……”
她的眉毛快要拧成麻花了。
［这不好笑。］
［这并不是重点，我们只是确认你有没有在行动轨迹上瞒着我们。］
从您变成你了。
云蝉用力按下了锁定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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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举起手机似乎想拍照，被她狠狠剜了一眼后，悻悻地收回了手。
看什么看啊。云蝉想骂出口，却及时忍住了，避免让事情变得更乱。
烦得要命，不只是对方另她窝火的态度——这使她不想再回他们任何一句话。于是她将火气一股脑发泄在了吃身上，试图用填充自己的胃来消消气。
该死，浮水这帮虫子就是故意的！要不是他们针对她，把单截得她快要吃不上饭了，谁想要加入他们！
云蝉从没想过这个组织这么心脏。她一个人混得风生水起名声大噪时，浮水试图邀请她加入组织活动，被她狠狠拒绝了。
废话！能做自由职业杀手每天满世界乱跑着玩，干嘛要平白无故给自己多个上层找罪受。
然后他们恭恭敬敬的态度立刻变了。
仗着自己组织人数多、范围广、接单量大，便不讲武德地截下了她的所有单子……这是恶意竞争啊恶意竞争！没有人管管吗！可惜杀手界本来就是活动在阳光背面的群体，这个星球才不会安排什么理事长管辖业界，也不可能，只会来一个被杀一个。
就在云蝉逛街那天，试图包下最新季的小裙子时，她听见刷卡机发出余额不足的声音。
那一刻，她仿佛也听见了自己的心和将来的尊严碎成一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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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当云蝉再次联系浮水商量加入组织这事时，她内心打自己脸piapia响的声音，不亚于逛街那天的心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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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接着说：因为没有钱而加入我们组织的人很多，云小姐，没想到您也是那其中一个，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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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再回复那边的消息以后，那头也沉静得不正常了，但正好，她可以安心用餐了，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周围还有人时不时转过头偷瞟她一眼，云蝉只恨自己没有带墨镜来——为什么来这种雾霾之城也要带副墨镜备用啊？
她又开始懊恼自己不该冒失鲁莽，随便找个地方吃饭，以前总会寻个人少又隐蔽的餐厅的。
云蝉闷闷不乐地挑着饭里的葱，总体口味有些过于油腻了，她只吃了几口，即使很饿，也不断提醒着自己糖油混合物是魔鬼。
总之，来到中国初次用餐的体验，不太美好，无论环境还是饮食，又或者是手机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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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下次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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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天幕渐沉，疾速落下的飞雪在路灯照耀下掠过白痕，尤为清晰。
氤氲的雾气交杂着冰晶一同弥漫在空气里，她吸了吸鼻子，冷而清澈的味道钻进了鼻腔里，有些上瘾。
她没多停留，沿着人行道徐徐地走，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很不近人情。
实际上是手已经被冻僵了，她才不会自虐式地像小女孩一样，幼稚地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片零落的雪。
然而下一刻，她就接住了一个人。
初次来到中国的云蝉遇见的第一场雪，她没有接住任何一片雪花，却接住了一个少年。
比雪还要脆弱，还要冰冷。
就在她低头走过两家商铺的罅隙时，拐角小巷便出来一道人影。云蝉没能看见他，只是做杀手多年的敏锐直觉，让她下意识在感受到人靠近前的那0.1秒内做出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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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瓷？”
云蝉冷声开口，高挑的眉毛紧紧蹙起。
她的即时反应使她早已闪到了这个少年的身后，像只伺机而动的蛇般在他的视野之外，默不作声地观察他。
刚到境内就遇上和路人撞了个满怀的“意外”，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他敢说“只是不小心撞上”，那她一定立刻把他就地正法。不过听说中国法律很严格，那就偷偷杀了他。
“对不起……”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也很虚弱，是少年该有的清澈的音色，但是很冰冷。
说话时他始终注视着虚无的前方，哪怕后脑勺有一道逼兀的视线，也不曾将目光转移半分。
“我看不见。”他说。
云蝉并没有因此卸下防备，她眼里像淬了毒，慢慢转至他面前，保持一米的距离，才发现碰瓷少年的不同之处。
他的眼睛。
珍稀的原生琥珀，只是没了光泽。瞳孔里永远没有眼神光，始终望向同一空荡荡的方向。
云蝉有那么一点相信他看不见了，此时更多的心情是惋惜。好漂亮的眼睛，可惜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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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寻声低了些头，这个动作才使云蝉发现他长的很高。
他对着她扬起一个笑容，有些青涩，道了声谢谢，没作停留便转身而去。
腼腆又可怜的可疑人物。
云蝉在心中评价道，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走得不慢，步伐迈得很大，才会猝不及防撞上她，像是个努力想伪装成正常人的盲人，也没什么可疑的。
——但她更希望相信自己的直觉。要知道，盲人也可以做很多事。
雪下得越发地猛，裹带着冰晶席卷而下，纷纷扬扬。
小瞎子走的很快，漫无目的而横冲直撞。明明走在一排屋檐下，却又因为失明而靠得太外，染了一身的风雪。
好冷。云蝉压着步伐，步步紧随着他，拢了拢被吹起后摆的风衣，感觉到异样，倏然福至心灵。
早在美国旧金山，她经过贫民窟时就不难遇见，那些无以计数的、不同肤色的小孩乞讨为生……但他们活不下去。
想咬咬牙成为幸存的那一批，不少人选择了偷窃，其中就包括在路人走过时，盗取他的皮包。
盲人可以做很多事……行窃也不例外——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
在云蝉感觉到自己的钱包飞走时，她就极快反应过来了。
原来不仅是小瞎子，还是小扒手啊。
在她脑海闪过这句话时，身体已经先其一步作出了反应。她比呼啸的寒风还要快，一头撞进朦胧不清的的大雾，身形敏捷，捕捉到了那个小白点。
“……捉住你了，小骗子。”
云蝉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选择的职业，否则她无法如此敏锐、快速而精准。
换作以前的大小姐时代，她不会在意一点点得失，更不会如此失态地追着人跑，误惹满身凌冽的风雪，只为追回自己的钱包。
可今时非比往昔，她不但包不起高定，还处处受浮水牵制，被迫来到中国接受他们美其名曰的“邀请”。
她的护照与证件——她最后的后路。如果发生变故，她还可以回法兰西……然后换个身份生活……总之绝不是被留在这里！她永远不能被留下，绝对不行。
失态也无所谓了，没有自由就都去死吧，她乐意丢掉心中支离破碎的体面。
面对行动迟缓笨拙的小瞎子，云蝉没有半分心软，奔上前跃起便是一个锁喉，这使他身体后倾且动弹不得，随后她控制好力道，连带他整个人往后重重一摔——
孱弱的少年倒在厚重的积雪里，身下的灰白如同他眼里的积雪般久凝不化。
云蝉保证这些缓冲让他出不了事，但她的力道也足以让他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了。
“很可惜，你找错下手的对象了。”
云蝉掸去衣袖上的素尘，每个动作都极其优雅，也充满了不屑。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急不缓道：“钱包，拿来。”
——否则我就不会让你只是躺在地上了。
这后半句话被她吞咽了下去，因为在她定睛看清楚这家伙的模样时，溜到嘴边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她终于注意到少年的全貌。
眸子依旧是无神的琥珀，泛黄的黑发如杂草般枯糙，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颜色比发丝凝固的泥泞还要浅。
肤色近乎透明的白，脸色与雪并无分别，烈火灼烧血肉后的焦黑痕迹，张牙舞爪地爬满了小半边脸，将他冷冽的轮廓划分为二。
少年睁开空洞的眼，望着虚无的天空用力呼吸，雾化的热气徐徐浮上鼻尖。
在他所望向的那片虚空中，漫天风雪，所见即白，明明无法看清，却怎么都想要看清。
唯有大团的雨雪落进他眼睛，将鸦羽般的睫毛压弯一瞬后又坠落，余下点点微小的水渍留在睫毛上，像盛开的丛丛冰凌花。
直至那片伤口渗出了丝丝血液，在他透白的肌肤上蔓延开，如雪中落梅，皆数映在云蝉眼中。
格外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