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应有bgm:Take me hand)

    她倚在墙边,垂眸看着他。

    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眼角的弧度锐利地上挑,眼尾狭长,线条流畅得就像工笔勾勒出来一般。

    湛蓝的眼瞳在霓虹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像有湖光水色在流动,也让他想起了在西西里岛看过的天空。

    这是一双深情的眸子,也是一双害人的眸子,每看你一眼,仿佛都要从你的心上咬下一块血肉才甘心。

    她浓密的乌发高高扎起,一两缕发丝缠绵地落在她的颈间,穿着黑色的赫本裙,披了件长风衣,沉静却又张扬。

    站在屋檐下,片雪不沾,与一旁大雪飞舞的世界直观地割裂开来,那是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冷感,孤高又傲然。

    以往只在情报网中见过她的样子,仿若隔着云和雾的面容,突然清晰起来。

    砂金明白了,她就是云蝉,她也只会是云蝉。

    In my dreams,I feel your light,

    I feel love is born again.

    她是最精准的猎手,顷刻间捕获弱小的猎物。

    可最顶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入场。

    在刻意放慢了脚步后,砂金感受到汹涌的势头即将落在自己头上。

    但他全然放松,仿佛缴械投降一般,就那样顺从地被她撂倒。

    Fireflies,In the moonlight,

    Rising stars.

    鹅毛般的大雪中,少女毫不费劲地将少年狠狠摔在了地上。沉静又漆黑的夜里,有灰白的星星恍然坠地,甩开一圈雪花。

    ……好疼。

    他应声落地,像个精致的易碎品。倒在地上的姿态简直不能再脆弱了。

    就这么故作孱弱的模样,任凭雪毫不留情地洒在自己的脸上,却在心底偷偷露出得逞又虚伪的笑。

    计谋达成。

    同时又自我厌弃了几分。

    Remember,The day,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Darling won't you break,My heart.

    “——我的东西,拿来。”

    头顶上方传来清冷的声音,砂金认命般闭上眼,长睫微微颤抖,像在心里与自己对抗。

    直至他能够活动被冻僵的双手,滚烫的血液又回到感知力中,才缓缓举起苍白又纤瘦的手。

    少年的掌心中,躺了只精致的皮夹。

    他等待着手上骤然一空的感觉,却在下一秒少女有所动作时倏地愣住,睁大了双眼,瞳孔不可抑制地缩小。

    她拉住了他的手。

    Take my hand now,

    Stay close to me.

    温热的触感遍布掌心,纤长又柔软的五指握住他,突然一阵大力——

    他也想不通她那么娇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然后就被拉了起来。

    be my lover,

    Won't you let me go.

    她很快又撒开了手,砂金不得不狼狈地撑住地面,皮夹早已稳稳地被接在了云蝉手中。

    云蝉拿着皮夹,却没立刻收回去,她抿着唇,表情闪过短暂的歉疚,又转为高高在上的平静。

    就在她看清他模样时,她心头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逼兀又奇怪。

    所以她才没有拿了东西后转头就走,而是选择先把他拉起来。

    ……主要还是看在他好看又可怜的份上。

    漂亮、动人、惹人怜惜的男孩子,心却是黑色的。

    “谁让你运气太差,遇上的是我呢。”

    云蝉自顾自说着,甩出这个完全不像解释的解释。

    紧接着她又绽开笑容,含着的全是自信与优越,缓缓道:  “不过也很幸运的是,你遇上的是我。”

    “……”

    砂金没说话,等待她的后文。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哈了口热气,试图捂热在雪中掩埋的手,将戏做个全套。

    骄傲如孔雀般的大小姐抬起下巴,打开皮夹,拿出几张油画般的纸币,上面色彩鲜艳的人头印得清晰可见。

    云蝉俯下身,轻轻掰开他捂在一起的手,将钱往他手中塞了塞,还挺沉甸甸的。

    她歪了歪头,半晌问了句:“你知道怎么兑换法郎的吧?不然不能用的。”

    砂金木然地点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这句话。

    作恶、偷她东西的是他,结果她转过来施舍自己?多么好笑。

    面对少年呆愣愣的动作,云蝉挑了挑眉,她自然不会知道他的内心活动。

    “——好的,那就去问别人吧,我才不会手把手教你呢。”

    云蝉讥笑了一下,利落地收好钱包,将其牢牢掩在大衣中,防止惨案再次发生。

    她叉起手靠在墙边,淡淡道:“差点就被你害惨了,能拉你一把就当刚到这里来积德了。”

    “你有病吧?”砂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

    云蝉蹙眉,居然没生气,反而像是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一般。

    不鞠躬磕头也不感恩戴德,占了便宜还不愿意卖乖的小乞丐、小瞎子、小骗子、小混球……居然很让人感兴趣,非常想与他再周转几百个回合直到他老实为止。

    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明明撞她的时候还很乖的。骂他碰瓷连连道歉,给他钱反而倒打一耙?是抖M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云蝉有些好笑地望着他,抬起了下巴:“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不是今天,钱包你拿走就拿走,我绝不会抢回来再施舍你。这种又折中又麻烦的圣母般的事我才不会去做呢——”

    “可惜,第一是我最近比较穷,第二是我看你皮相不错,想羞辱一下你。我才不会因为被你倒打一耙就破防呢,不懂事的小男孩。”

    云蝉弯下腰,轻佻地拍拍他的脸,勾起一个无比高傲的笑。

    砂金在被触碰的那一刻脑中闪过无数防御机制,皆是警铃大作地喊他快远离、快退后——只是他依旧面无表情,甚至一动不动。

    他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无措与愤怒,而是转为更深的得寸进尺。

    “所以……第一是你原本很有钱,第二是你对我感兴趣。”

    砂金反复咀嚼了一遍云蝉的话,用相同的句式异常平静地道出了他的结论,然后用力抓住了云蝉的手。

    又是这种令人贪恋的温度。

    明知道她是云蝉,她只会是云蝉,可他又多么希望她不是云蝉啊。

    别动摇啊,仅仅为了一点点温度。

    他双目依旧无神地注视着前方的虚无,颜色很淡的唇却勾起一个甜丝丝的笑。

    “那你把我买走吧?我很便宜的,还能赊账,你觉得好不好?”

    “……”

    云蝉手被紧紧握着,已经快被这个人形冰块传来的寒气冻死了。始终保持的滴水不漏的微笑,也终于在听到某人臭不要脸的话后出现了一丝裂缝。

    “——你还敢骂我有病?究竟是谁有病啊?!”

    “穷途末路的人都是这样啊~既然我会上街偷钱包,你也知道我多穷了。好不容易遇上个人傻钱多的主儿,我跟定你了。”

    少年无比真诚地吐露着自己的心声,恳切的语气中不掺一丝虚假。

    他死死抓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将她放跑。

    “……”云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来路不明又莫名其妙的人,还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傻子才会上当吧。

    她嗤笑了一声,甩开他,“我凭什么买你?自我推销也得找好理由吧。”

    用力挣脱的刹那,砂金也失去了支撑点,趔趄地撑在雪地中,陷入极寒。

    他面朝地,眸色暗了几分,没有说话。

    气氛又归为寂静,云蝉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没有留恋地转身而去了。

    她的眼底甚至没有留下雪地的那个身影。

    那样深情又害人,流动着湖光水色的眸中,不会承载任何一片孤独的雪。

    与他交互的几分钟,连她都不知不觉染上了满身的风雪。真是个烂麻烦。

    可是。

    “因为——”

    身后传来声音。

    低低的,绝望的,就像世间最孤独的灵魂在漂泊游荡,经过每一片土地,都像孤魂野鬼般喃喃自语。

    “因为不管我坐在哪里……在船甲板上也好,或巴黎呀、曼谷呀的某个临街咖啡馆里也好——”

    “我都是坐在同一个钟形玻璃罩底,在我自己吐出来的酸腐的空气中煎熬。”

    Close your eyes now,

    And you will see.

    云蝉猛然回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无法听懂说话者的用意与目的,或是想表达什么。

    可她分明听见了,那些能留下她的、足够说服她的,无边无际蔓延的悲伤。

    There's a rainbow,

    For you and me.

    以海啸之势的潮水覆盖天地,汹涌地朝她席卷来,而她只能站在原地,麻木了半边身体,无法动弹,却睁大了眼睛。

    他是恶鬼吗?

    云蝉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了。就如心头爬上来一只恶鬼,蛊惑她、催眠她。

    你无法视而不见的,因为你明白啊,你必须去拯救他。

    就当作是剧情杀吧,是宿命也认了罢,本就是宿命啊。我们无法跨过这一环的。

    As I wake up,

    I see your face.

    她看清了,少年半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形都与雪地融为一体。

    滴落的斑驳血迹既像白雪覆于乌枝红梅之上,又宛若大片盛开的曼莎珠华,艳烈得摄人心魄。

    I feel love is born again,

    Cherry blossom.

    “带我走吧。”

    他恳求她。

    当那张脸露出如此易碎而又脆弱的表情时,就绝没有人能够面对他狠下心了。

    “你甩不掉我的。你会回头,会做出那样的表情,就证明你对我感兴趣了,不是吗?你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的疯子了。”

    “是啊……很好,非常好。”

    云蝉简直要给他鼓起掌来,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简直将她的心理拿捏得透透的,她最无法拒绝有趣又独特的人了。

    无论是光芒四射的天使,还是缠上就甩不开的恶鬼。

    不管这个人是纯粹的意外,还是浮水计谋的一环,她都跨不过去了。

    “你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的疯子了”。

    真是妙极了。

    云蝉这是第一次用认真的目光仔细打量这个人,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却让人无法心生厌恶。

    她轻踮脚尖,用鞋跟抹去了那些斑驳的红。

    手在大衣里摸索片刻,拿出一颗糖果形状的物什,泛着红色的光泽。

    “吃下去。”她递到他手中,又在碰到他的那一刻飞快弹开。

    好冷,跟个冰块似的。

    “这个是……”云蝉开口。

    没等她做解释,砂金便毫不犹豫地接过,甚至没看清形状就扔进嘴里。

    ……?我台词还没说呢。

    “你想说什么?”

    砂金咕咚咽下,乖巧地坐了起来,问道,琥珀般的眼中充满了柔软,像条湿漉漉的小狗。

    甜的。

    云蝉手悬在半空中,拧起了眉:“不是,你都不听我把话讲完吗?万一我给你的是什么鹤顶红砒霜八步颠之类的,当机立断毒死你好一了百了,甩开你这块牛皮糖?”

    砂金答得很果断:“你不会。”

    “我和你才刚认识不到一刻钟吧?”

    他笑了:“你不会。”

    字字念得分明,太过肯定的语气。

    如果真是可以一击致命的东西就好了,我求之不得。他心道。

    好吧。云蝉很尴尬地接上没说完的话,“我想说的是……这只是普通的糖而已。”

    “?”砂金歪头,有些不解。

    “就当见面礼吧。”云蝉答得很酷。

    剧情杀就是剧情杀啊。作为女主角,毫不回头地与一切意外擦身而过,那就要面临完结了吧?

    她坚信自己就是大主角,作为必要的情节,她就是要去一个个接下,再轻松漂亮地解决他们。

    就这么为了避免麻烦而不去接下任务,那也太无聊了吧?再说,谁说她必死无疑的?

    欢迎到来,我加入浮水后的第一环。

    “——既然是见面礼,也得交换名字吧。”

    砂金抬起头,空洞的眸中映出了洋洋洒洒落下的冰晶,他似乎感觉不到冷一般,心情很好。

    Flying birds,In the sky,

    Can't you see,The sun.

    “我叫……瑞西斯特。”

    云蝉瞬间就听出来: “意语?”

    “嗯。”

    砂金浅浅淡淡应了声,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久违的怀念,仿佛这个名字跨越了数个世纪之远。

    云蝉没细想,随口道:“那就叫我主人吧。”

    “——哈??!”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只是想到把你买下来这种事——ok不闹了…我叫云。”

    “好啊。”砂金无奈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云蝉小姐。

    疾飞的大雪将黑夜割裂成白影,周身一片茫茫。云烟被骤然的风吹散,隐没进未知的前路里。

    That is shining on the fields,

    Is it shining in,Your heart.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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