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家家主命令众人把幽谷苑收拾了。

    倒不是把院子扫过即可,而是一砖一瓦都全都拆掉。

    护院和杂役把偏屋耳房砸了,东一处西一处,没个顺序,谷家家主赶来幽谷苑的时候,目之所及,尽是废墟,除了幽谷苑正中的大殿。

    那里还有残有耘魄阵和蚀骨阵,下人们都不敢过去。

    他们见谷家家主一来,慌得不行,生怕他怪罪下来,被他扔进地牢。

    但谷家家主站在大殿之前,让他们散去。

    “让你们退下,就退下,怎么还不听话?”谷家家主扭头看见护院们还在原地,很是恼火,“蚀骨阵的阵眼我自己去拆,你们赶紧把瓦片今天都扫了。”

    “是。”

    谷家家主一个人在大殿前,站了很久。

    从晓暮寨回来,他不再信圣女的报应。

    ——那日晓暮寨圣女没能赶来。

    他也不再怨之前的诅咒和预言。

    ——灵或不灵,谁知是付出的回报,还是注定的命运呢。

    他想把一切的根源,幽谷苑,夷为平地。

    然后在把下面埋葬的遗骨,好好安置。

    晓暮寨圣女的遗骸,他也打算还回晓暮寨。

    ——尽管没人问起这件事。

    他计划万事备好,直接过去。

    他和谷禾禾商量过,谷禾禾也觉得合适。

    谷家种种地,卖卖花,在滇南照样富甲一方。

    何苦掺和妖魔两界的事呢。

    再怎么留着幽谷苑,也挽回不了他的女儿谷荇啊。

    谷家家主嘴里念着“抱歉”,便去拆法阵的阵眼。

    阵眼一拆,幽谷苑那边闪出异样的光彩。

    红橙黄绿,很是漂亮。

    异光也令人担心。

    谷禾禾的小姨急匆匆从花田赶来,问谷禾禾和付银朱要不要去看一下。

    “不用。”谷禾禾拒绝她,“拆法阵必然有光,不用担心,真的,我和家主都讲清楚了,他不会失手的。”

    小姨仍然很担心:“灵力不要了吗?”

    “不要了。”

    “你之前说着说着还哭了……”

    谷禾禾猜到小姨后半句,赶紧拉着她走开。

    以前她是羡慕寡宗弟子能学仙法,虽然平日付银朱不用仙术,但稍微吹风点火,都令谷禾禾心里有一丝嫉妒。

    她从不说。

    也尽量不表示。

    但是那日在小姨面前,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番。

    付银朱见她们俩到角落窃窃私语,觉得自己略显尴尬。

    临走时,反而趁得自己像个外人。

    ——或许是陆星炽不在的缘故。

    付银朱叠完手头的衣服,便和谷禾禾道别。

    “你要去哪儿?”谷禾禾见她收拾行李到一半就要走人,立马跑过来问她。

    “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信,”付银朱脸上挂着笑容,“他之前答应把客栈那个小男孩送回去,今天应该也来消息了吧。”

    怎么可能会有信呢?

    一天只送一次。今天已经送过了。

    谷禾禾不拦她:“去吧,家主也等消息呢。”

    付银朱转身出门,脸上的假笑瞬间没有了。

    她以前若是谷禾禾求她收拾行李,绝对从头到尾干完才走。

    但谷禾禾比她想象中要好说话。

    更何况,从晓暮寨出来的回程路上,谷家家主也说付银朱可以和陆星炽一样提前离开。

    付银朱有点觉得幻境之前的自己傻乎乎的。

    那些日子说不上委屈,可在寡宗的每一天还是有些拘束。

    她沿着花田的小路走,见远处有一人,不是本地人的打扮。

    若在以前,付银朱沿着田埂直接拐弯绕路走。

    但她今天毫不在乎地一直向前。

    和迎面的人越来越近,付银朱心里有点紧张——

    要打招呼吗?

    要和对方说“借过”吗?

    要多问一句从何而来吗?

    还是对方会主动问路呢?

    付银朱打好腹稿,走近发现对方是竟然是楚焰。

    “生分了啊。”楚焰看她一脸吃惊的样子,感叹道,“还是,你们没收到信?”

    “收到了,也看了。上面也没说你要来呀。”

    “也没说我不能来。”楚焰朝幽谷苑一望,“那边怎么了?”

    “正在拆。以后去谷家鬼市,要少一条去路了。”

    楚焰一笑:“阴阳门不好吗?”

    “现在想想当时看的幻象,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付银朱一边说,一边缩起肩膀。

    “陶里音她们,以后不会闹事了。”

    “你见了她们?”付银朱问道,“她们还好吗?”

    “挺好。”楚焰沉静地答道。

    他本不愿和付银朱多说,但没想到她问起了从权蛊。

    楚焰也只好在她带自己去见谷禾禾的路上,浅浅一提前几天的事。

    比试之后,陶里音追着陶中声出去之后,很晚才回来。

    陶里音不顾元师父和楚焰低落的氛围,非要求元师父让他们两再比一局。

    “刚才那局不算,”陶里音见元师父不答应,坦白真相,“陶中声承认了,他找人用易容药膏替他比试,这不能算啊。”

    元师父慈祥地看着她:“规则是不用上一局用过的妖术。易容药膏,有何不可。”

    “你觉得公平吗?”陶里音转而问楚焰。

    “倒是可以再来一局,”楚焰悠悠道来,“当时我就看出来了,输了我也认了。”

    “你为何戳破他?”

    楚焰反问道:“你呢?不一样吗?”

    陶里音本指望他们能帮忙把真的陶中声找回来,如今面对眼前冷漠的师徒,她反而学着陶中声,拿从权蛊来威胁。

    如果他们找不到陶中声,她就把楚焰也带走,让元坐言失去两个徒弟。

    楚焰眼前一亮,他刚才和元师父谈的正是他以后潜心在寡岛,不再回来。

    元师父蛮不在乎:“替身而已,走了就走了。”

    陶里音立马补充:“我在石舫前见到我弟弟,亲弟弟,他说他才是替身。”

    陶中声请缠月去替自己比试时,让缠月自由发挥,不要限制在武道会的规则里,妖术、仙术、真正的实力,怎么能赢怎么来。

    缠月如约完成。

    然而陶中声没料到他们三个人全都看破不说破。

    他把玉中乙玊交给缠月,望见他轻功飞向缘仙湖的石舫,陷入沉思。

    他没有退路了。

    没有玉中乙玊,元师父还会留他吗?

    轻易把玉中乙玊交给别人……两次。陶里音还能原谅他吗?

    陶中声在湖畔,见到赶来的陶里音,他连这件事都不敢说出来。

    他觉得陶里音在纵容自己走上邪路。

    他认为他们是家人,她一定会戳破假扮的谎言。

    “我说了,你便不能再跟着元师父了,不是吗?”陶里音解释道,“我是想让你回晓暮寨,做点正经的,但我希望你自己去换条路,而非我亲手毁了你的武道会前程。”

    “那元师父呢?”

    “他让你参加几个月后的武道会。”

    “别说笑了,”陶中声无奈地苦笑又叹息,“他之前不是这样打算的。你忘了吗?他急着让我去借玉中乙玊……他复建妖魔桥的计划,如今有了更得力的助手,当然也用不上我了……”

    “你切莫这么想。”陶里音劝他冷静一点。

    “我心里不甘。不想你把生命交到楚焰手里,把他放在我这个亲人之前。我亦不想接着被元坐言利用……只是当做楚焰的替代品。”

    陶里音安慰半天,怎么说都没用,陶中声一个人奔向石舫。

    陶里音追过去,却感觉那边妖气魔气混杂,十分害怕,便立马回到岸边。

    她等了很久,没办法了,才回去求元坐言和楚焰。

    元坐言叹了口气。

    因为陶中声说得没错。

    楚焰若能回来,陶中声可有可无。

    甚至失去他,元师父还能更轻松一点。

    元师父答应陶里音寻人的要求。

    然而陶中声能久留石舫,若非出事,便是在魔界有人保护。

    能和妖魔打交道的……

    元师父看了眼绝望的陶里音,又瞅向漠然的楚焰。

    楚焰本来念着陶中声有天赋有潜力,又对元师父很是听从,他很放心自己出师之后,元师父能生活无忧。

    眼下,他又被困在这里。

    楚焰想在见过采风的寡宗弟子之后,再去找人。

    陶里音和元坐言体谅他的难处,怕他之后被人传特立独行,便准他迟三天。

    楚焰特地过来找谷禾禾。

    “有些事,我想和说清楚。”楚焰一见谷禾禾便说道,“我出岛去见陶里音。我和她之间的血契,付银朱都明白了,我想你也清楚。我知道你记不得过去的事……其实我……”

    楚焰倒吸一口气:“我没把你和当年的谷禾禾,视作同一个人。你们不一样。”

    谷禾禾对他劈头盖脸的解释吓得不行。

    付银朱提议帮他理理思路,之后再讲。

    谷禾禾的小姨也给他端来茶水点心,让他先歇一歇。

    楚焰担心此番寻找陶中声,不小心失手杀妖除魔,之后传到谷禾禾耳边,会吓到她。

    在京兆重新遇见谷禾禾时,楚焰就发现她变得易受惊吓。

    她曾和楚焰说过,一路北上去京兆,因为那里妖魔不可进入,令她心安。

    当然,在寡岛她也不用担心这些事。

    出来办签售会,她常常和其他寡宗弟子形影不离。

    哪怕是采风取材,她也只挑安全的地方。

    她怕妖怕魔,也怕任何凶狠的人。

    但寡岛上的谷禾禾,喜欢动物,喜欢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菜,和金灿灿的花。

    ——正如楚焰当年在谷家山庄遇到的谷禾禾一样。

    按付银朱的话,这是谷禾禾的“人设”。

    谷禾禾的人设和以往截然不同,只剩亲近自然这一点。

    楚焰起初见谷禾禾,是对她抱有愧疚。

    但他的愧疚没有多深。

    之所以后来对她有所偏向,只是因为谷禾禾在寡岛的一言一行感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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