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澜单手放在沉水木桌上,食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话说回来,桃花庄位于我叶梁极北之地。相传那里终日大雪纷飞,银装素裹。”顿了顿,他疑惑道,“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寸草不生,怎么会叫桃花庄这个名字?”
“或许桃花庄只是一个代称罢了,又或许真有桃花也说不定。”沈铭逸皱眉回想下,“我曾查阅古书,其中对桃花庄的描写少之又少,故从书籍了解此地的方式是行不通了,还是要实地探测一番才行。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孙景澜点点头:“不错。而且我们还需带一些灭虫的药材。”
沈铭逸淡淡一笑:“将军安排就好。比起行军布阵,谁能比得过景澜?”话说完,又正色道:“不过景澜,比起行军布阵,恐怕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注意。”
“哦?”孙景澜温润如墨的眼睛里有丝了然,却仍是问道:“什么事?”
沈铭逸指了指桌上那明黄色的圣旨,压低声音缓缓道:“皇上此次出征派了三位大臣前往,你,我,赵泽楷。而我们三人又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说到此处,沈铭逸停了停,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略过一丝不安,随即又很快逝去:“你也知道,我爹这个人十分正统,一向是立嫡派,已投向了太子一队,故他的得意门生赵泽楷代表的是太子党的势力;我代表的是奖惩刑法,回朝之后以便论功行赏;而景澜你代表的是皇权的利益。这三种势力表面上看毫无关联,可私底下却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哦?”孙景澜挑挑眉,不解道:“此话怎讲?”
沈铭逸一笑,唇畔两侧的酒窝深深:“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是毫无关联的。一个人要想长久立于庙堂之上,门生,故吏,同乡,同年,这一遍布朝堂的复杂关系网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没人能避免的。就连太子,他位极储君,同样也是关系网中重要的一环。”
孙景澜点点头,十分认同此话,但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沈铭逸喝一口清茶,又继续道:“我知道你疑惑什么。为何太子贵为储君,我却说他只是关系环中重要的一环,而不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沈铭逸顿了顿,续道,“因为,东宫之位并不牢固!古往今来能当上皇帝的,并不都是从太子之位上来的。就拿当今皇上来说,圣上不是第一任太子,甚至不是第二任太子,而是先帝时期的最后一任太子。可偏偏就是这最后一位太子成了皇帝,以往那些与之角力的皇子们,结局是被登基没几天的当今圣上,全部格杀。”
停了片刻,沈铭逸慢悠悠道:“所以说,太子之位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实际上,那位置就如同一个火山口,保不准哪天就爆发了。说到底,太子虽是储君,终究比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国君。不过……”沈侍郎顿了顿,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敲打着茶盏杯盖,“话说回来,当今这太子之位可不稳当。”
孙景澜疑惑道:“太子不是嫡长子吗?自古只要太子无什么大错,一般都是可以顺利继位的。就目前看来,当今这位太子虽无功亦无错,中规中矩,又是正宫嫡子,舅舅在本朝任工部尚书,且还有你爹为首的一众读书人支持。按理来说,他的位子应当是极稳的啊?”
“景澜,你也知道,是按理来说。”沈铭逸摇摇头,“世事要是全都按理来发展,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数了。”
“要知道,皇上可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他还有许多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别的不说,单看这个三皇子,他的母妃是深得皇上宠爱多年的淑贵妃,舅舅是能征善战的武襄王。他们家族这么多年积累下来,于后宫,淑贵妃未必不敌皇后;于朝堂,有赫赫战功的武襄王未必战胜不了执宰一部之堂多年的工部尚书。”沈铭逸又道,“而且,三皇子为人和善,与朝中多位大臣修好。反观太子,为人嚣张跋扈,放荡不羁,位居东宫还没登上皇位,府院就已修得比皇宫还霸气。现今,朝中多位大臣其实暗地里都对他心生不满,只是介于嫡长有序,这才隐忍不发罢了。”
“况且...”沈铭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究竟属不属意太子继承大统,还真不一定呢。”
孙景澜揉揉额头,一向清风朗月般的俊雅面容流露出无奈之情:“我最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除了增加内耗,竟无半点益处。九五之尊虽只有一个,但其余皇子完全也可以辅佐在旁,这才是我叶梁国之幸啊。”
对于这种美好的幻想,沈侍郎也懒得反驳了。他摸了摸肚子,语调哀怨:“你这将军府的晚膳也太晚了!天都黑了,居然还没有人通传开膳。”
“哦,是我特意嘱咐他们的。”孙景澜“吱”的一声盖上茶盏,“这不是最近将军府的开支不太够嘛。经过我们长期以身实践--喝水,喝水顶饿。”
孙景澜将茶盏往沈铭逸那推了推,悠然一笑:“所以沈侍郎,将军府里啥也没有,水,管够。”
沈铭逸简直是目瞪口呆。
*
在圣旨下达后的几天内,孙景澜和沈铭逸就着手准备征战物资。两人默契度高,分工明确,从各路兵马的调动,到参军人员的任命;从粮草的调用与运送,到军医和药草的安排;从讨论运用何种战术,到监军,参谋,大将人员的选定等,事无巨细。
虽然军情/事物繁杂,时间又紧,不容任何差错,但两人还是凭借过人的能力,超乎常人的毅力,为这次战争做好了充足的战前准备。
按照叶梁国的传统,每一次在大军出征的前一天,皇上都要召见主帅。
这次也不例外。
卯时正刻,孙景澜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腊月的清晨滴水成冰,冷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呼啸而过。面前巍峨的皇宫伫立在云山之间已有百年历史。天边朝阳透过层层云朵,照在积满皑雪的宫殿上,折射出震人心魄的金色光芒,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其中,令人不可逼视。
孙景澜低头整了整衣裳,随即提起衣摆拾阶而上。昨晚下的鹅毛大雪覆满了层层白玉石阶,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孙景澜就在这单调的声音里,不知觉的出了神。
他心中暗道:李将军这事的确蹊跷。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蛊毒,单是一代名将能身中此毒吗?若是真的身中,是谁提供的蛊毒?是谁中在李将军身上的?又是谁能瞒天过海,控制李将军下达一个明显错误的军事指令呢?
细看这一切,人证物证皆毁灭的干干净净,幕后之人没有任何漏洞留下,皇上又是怎么查到蛊毒来源于桃花庄的呢?就算真的来源于桃花庄,皇上最好的做法是派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神不知鬼不觉的屠村灭口,顺便消灭其圏养的蛊虫。
像现今这样,带十万将士前往,不是白白给别人下蛊毒的机会吗?很奇怪,这样做不像是剿灭蛊毒,更像是要把什么事情公之于众。一个人目睹不算数,可要是十万人同时目睹呢?那可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了。
孙景澜微微皱眉,这事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但不管怎样,希望桃花庄的村民们不要成为上层人物争斗的无辜牺牲品。
“奴才参见护国大将军!”叶总管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孙景澜朝上望去,也笑着朝叶公公拱拱手:“叶总管客气了。劳累叶总管站在风口等我,景澜真是过意不去。”
叶总管听闻后,笑意更甚:“将军真是平易近人。在老奴看来,不管在哪,只要是迎接孙将军,就是老奴的荣幸。”
孙景澜快步迈上台阶,伸手拍掉叶总管肩上的落雪,“承蒙叶公公抬爱,末将感激不尽。”
叶总管笑笑,抬手向金銮殿方向一指,朗声道:“护国大将军这边请!”
行至转弯处,叶总管趁无人经过,低声快速地对孙景澜道:“此次出征是太子向皇上建议的,目的是打压三皇子。”说完,叶公公向孙景澜眨眨眼,又迅速地回过头,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孙景澜心下震惊,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线索一划而过,细想却又全无头绪。
很快金銮殿就在眼前。
叶总管走上台阶后对孙景澜道:“护国大将军,您请在此等候片刻,容老奴向皇上禀告一声。”
“有劳公公了。”
叶总管点点头,笑着转身离去。片刻后又返回,恭敬地向孙景澜施了一礼,镶带着金丝的雪白拂尘扫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皇上有旨,宣护国大将军进殿!”然后又低声道:“将军进去吧,老奴就不送了。对了,太子也在里面。”
孙景澜道一声多谢,朝叶公公还了一礼,遂往金銮殿走去。
“或许桃花庄只是一个代称罢了,又或许真有桃花也说不定。”沈铭逸皱眉回想下,“我曾查阅古书,其中对桃花庄的描写少之又少,故从书籍了解此地的方式是行不通了,还是要实地探测一番才行。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孙景澜点点头:“不错。而且我们还需带一些灭虫的药材。”
沈铭逸淡淡一笑:“将军安排就好。比起行军布阵,谁能比得过景澜?”话说完,又正色道:“不过景澜,比起行军布阵,恐怕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注意。”
“哦?”孙景澜温润如墨的眼睛里有丝了然,却仍是问道:“什么事?”
沈铭逸指了指桌上那明黄色的圣旨,压低声音缓缓道:“皇上此次出征派了三位大臣前往,你,我,赵泽楷。而我们三人又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说到此处,沈铭逸停了停,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略过一丝不安,随即又很快逝去:“你也知道,我爹这个人十分正统,一向是立嫡派,已投向了太子一队,故他的得意门生赵泽楷代表的是太子党的势力;我代表的是奖惩刑法,回朝之后以便论功行赏;而景澜你代表的是皇权的利益。这三种势力表面上看毫无关联,可私底下却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哦?”孙景澜挑挑眉,不解道:“此话怎讲?”
沈铭逸一笑,唇畔两侧的酒窝深深:“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是毫无关联的。一个人要想长久立于庙堂之上,门生,故吏,同乡,同年,这一遍布朝堂的复杂关系网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没人能避免的。就连太子,他位极储君,同样也是关系网中重要的一环。”
孙景澜点点头,十分认同此话,但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沈铭逸喝一口清茶,又继续道:“我知道你疑惑什么。为何太子贵为储君,我却说他只是关系环中重要的一环,而不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沈铭逸顿了顿,续道,“因为,东宫之位并不牢固!古往今来能当上皇帝的,并不都是从太子之位上来的。就拿当今皇上来说,圣上不是第一任太子,甚至不是第二任太子,而是先帝时期的最后一任太子。可偏偏就是这最后一位太子成了皇帝,以往那些与之角力的皇子们,结局是被登基没几天的当今圣上,全部格杀。”
停了片刻,沈铭逸慢悠悠道:“所以说,太子之位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实际上,那位置就如同一个火山口,保不准哪天就爆发了。说到底,太子虽是储君,终究比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国君。不过……”沈侍郎顿了顿,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敲打着茶盏杯盖,“话说回来,当今这太子之位可不稳当。”
孙景澜疑惑道:“太子不是嫡长子吗?自古只要太子无什么大错,一般都是可以顺利继位的。就目前看来,当今这位太子虽无功亦无错,中规中矩,又是正宫嫡子,舅舅在本朝任工部尚书,且还有你爹为首的一众读书人支持。按理来说,他的位子应当是极稳的啊?”
“景澜,你也知道,是按理来说。”沈铭逸摇摇头,“世事要是全都按理来发展,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数了。”
“要知道,皇上可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他还有许多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别的不说,单看这个三皇子,他的母妃是深得皇上宠爱多年的淑贵妃,舅舅是能征善战的武襄王。他们家族这么多年积累下来,于后宫,淑贵妃未必不敌皇后;于朝堂,有赫赫战功的武襄王未必战胜不了执宰一部之堂多年的工部尚书。”沈铭逸又道,“而且,三皇子为人和善,与朝中多位大臣修好。反观太子,为人嚣张跋扈,放荡不羁,位居东宫还没登上皇位,府院就已修得比皇宫还霸气。现今,朝中多位大臣其实暗地里都对他心生不满,只是介于嫡长有序,这才隐忍不发罢了。”
“况且...”沈铭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究竟属不属意太子继承大统,还真不一定呢。”
孙景澜揉揉额头,一向清风朗月般的俊雅面容流露出无奈之情:“我最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除了增加内耗,竟无半点益处。九五之尊虽只有一个,但其余皇子完全也可以辅佐在旁,这才是我叶梁国之幸啊。”
对于这种美好的幻想,沈侍郎也懒得反驳了。他摸了摸肚子,语调哀怨:“你这将军府的晚膳也太晚了!天都黑了,居然还没有人通传开膳。”
“哦,是我特意嘱咐他们的。”孙景澜“吱”的一声盖上茶盏,“这不是最近将军府的开支不太够嘛。经过我们长期以身实践--喝水,喝水顶饿。”
孙景澜将茶盏往沈铭逸那推了推,悠然一笑:“所以沈侍郎,将军府里啥也没有,水,管够。”
沈铭逸简直是目瞪口呆。
*
在圣旨下达后的几天内,孙景澜和沈铭逸就着手准备征战物资。两人默契度高,分工明确,从各路兵马的调动,到参军人员的任命;从粮草的调用与运送,到军医和药草的安排;从讨论运用何种战术,到监军,参谋,大将人员的选定等,事无巨细。
虽然军情/事物繁杂,时间又紧,不容任何差错,但两人还是凭借过人的能力,超乎常人的毅力,为这次战争做好了充足的战前准备。
按照叶梁国的传统,每一次在大军出征的前一天,皇上都要召见主帅。
这次也不例外。
卯时正刻,孙景澜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腊月的清晨滴水成冰,冷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呼啸而过。面前巍峨的皇宫伫立在云山之间已有百年历史。天边朝阳透过层层云朵,照在积满皑雪的宫殿上,折射出震人心魄的金色光芒,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其中,令人不可逼视。
孙景澜低头整了整衣裳,随即提起衣摆拾阶而上。昨晚下的鹅毛大雪覆满了层层白玉石阶,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孙景澜就在这单调的声音里,不知觉的出了神。
他心中暗道:李将军这事的确蹊跷。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蛊毒,单是一代名将能身中此毒吗?若是真的身中,是谁提供的蛊毒?是谁中在李将军身上的?又是谁能瞒天过海,控制李将军下达一个明显错误的军事指令呢?
细看这一切,人证物证皆毁灭的干干净净,幕后之人没有任何漏洞留下,皇上又是怎么查到蛊毒来源于桃花庄的呢?就算真的来源于桃花庄,皇上最好的做法是派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神不知鬼不觉的屠村灭口,顺便消灭其圏养的蛊虫。
像现今这样,带十万将士前往,不是白白给别人下蛊毒的机会吗?很奇怪,这样做不像是剿灭蛊毒,更像是要把什么事情公之于众。一个人目睹不算数,可要是十万人同时目睹呢?那可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了。
孙景澜微微皱眉,这事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但不管怎样,希望桃花庄的村民们不要成为上层人物争斗的无辜牺牲品。
“奴才参见护国大将军!”叶总管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孙景澜朝上望去,也笑着朝叶公公拱拱手:“叶总管客气了。劳累叶总管站在风口等我,景澜真是过意不去。”
叶总管听闻后,笑意更甚:“将军真是平易近人。在老奴看来,不管在哪,只要是迎接孙将军,就是老奴的荣幸。”
孙景澜快步迈上台阶,伸手拍掉叶总管肩上的落雪,“承蒙叶公公抬爱,末将感激不尽。”
叶总管笑笑,抬手向金銮殿方向一指,朗声道:“护国大将军这边请!”
行至转弯处,叶总管趁无人经过,低声快速地对孙景澜道:“此次出征是太子向皇上建议的,目的是打压三皇子。”说完,叶公公向孙景澜眨眨眼,又迅速地回过头,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孙景澜心下震惊,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线索一划而过,细想却又全无头绪。
很快金銮殿就在眼前。
叶总管走上台阶后对孙景澜道:“护国大将军,您请在此等候片刻,容老奴向皇上禀告一声。”
“有劳公公了。”
叶总管点点头,笑着转身离去。片刻后又返回,恭敬地向孙景澜施了一礼,镶带着金丝的雪白拂尘扫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皇上有旨,宣护国大将军进殿!”然后又低声道:“将军进去吧,老奴就不送了。对了,太子也在里面。”
孙景澜道一声多谢,朝叶公公还了一礼,遂往金銮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