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三月十七日,是宇夏朝承天太后娘娘的寿辰。依着俗礼,各地使臣贵胄都携了厚礼前来祝寿。

    这一日,瑞王宫的无双殿里,住进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至少,对于当时年仅七岁的陈子耀来说,确实是“来路不明”:

    不是各封地回来的叔伯宗亲,不是藩属小国来的使者王公,只是一个据说“在三垣五州各处都有些屋土房契”的“素民”。

    素民怎么可能被赐住无双殿呢?

    那可是后宫里除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所住的地方之外,最大的后殿了。

    陈子耀又听说那素民的架势可大了,出行用的是镶金嵌玉八抬大轿,头上戴的是簪花牡丹金玉步摇,身上穿的是琳琅璎珞紫贵华服……这吃穿用度,可是比宫里的公主皇子还要贵气奢靡。

    可就算在宫里是这样招摇,也没听那爱唠叨的太后娘娘和善妒忌的皇后娘娘有什么非议或行动。由此可见:第一,她不是父皇新进的宠妃;第二,她确实不太好招惹。

    但是,他陈子耀,却偏偏喜欢捋老虎的尾巴。

    大寿当日,花灯结彩,人如鱼贯,王城里的宫人们都在为晚上的寿宴做准备。

    陈子耀趁着教他学字的先生不注意,随意拉了个太监换了他的衣服顶包,然后就一溜烟跑进了无双殿。

    无双殿里上一任住的是夏文帝盛宠的一任妃子,喜欢吃斋念佛,所以后来就直接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而今,本来素净的大殿被饰上了华贵的锦缎,铺上了绒绒的地垫,昂贵的暖香熏得本还带凉的三月透出春日的暖意来。

    陈子耀躲在外头,透过窗户的缝隙偷偷往里望,突然就看见一只小指上戴着镂金护指的手伸进视线里,随即入耳的是慵懒的女子的声音:“就选一套符合意思的如意作为寿礼吧。”

    那身着辉煌彩绣金衣、逶地玉缎长裙的女子背身立着。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着她执一细长柄的金色深杯勺,给长桌上的一长溜花盆子浇水。

    那花盆子里的花,陈子耀认得,本来都是栽在无双殿后院子里的牡丹花,是之前那吃斋念佛的妃子留下的,据说都是很贵重的品种。

    之前,后院里负责养育花草的那些老姑姑们防他比防天上吃花的飞鸟还严实,这怎就都让她给挪盆子里了呢?

    那女子身边随伺的侍女询问:“姑娘,此番带来的如意当中有一套‘鹤顶红’,青州坊子里刚又送来了一套‘染指’,姑娘中意哪向呢?”

    那女子将勺子递给下人:“领我去看看。”

    待到屋子里没了人,陈子耀才推大了窗户,一撑手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香炉暖殿之中,一众异色的牡丹花盛世妖娆,色泽、姿态确实比他往常看见的要不同些。

    陈子耀将花折了来看,哼一声:“不过也就美个几分,也还是牡丹的样式,又不是镶金砌玉的,有什么可宝贵的。防着我摘,却让个外人一锅端……摘一些,看阿大吃不吃。”

    阿大是陈子耀去年生礼得的狗,据说是比狼虎都还凶狠的品种。

    它刚脱了奶,已经会开始用别的小兽磨牙了。

    所谓牛嚼牡丹花,大抵就是陈子耀这样的吧:瞅着顺眼的左摘一朵,右摘一朵,瞅着不顺眼地顺势就扔地上了,还踩个几脚评价道:“怎生得这么小气,还不够吃两口的。”

    “啧啧,这五彩斑斓的,净是些女儿家才会喜欢的颜色。”

    “这两朵长一起真讨厌,我偏要让你们分开!”

    陈子耀玩得正开心,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讶异的女声:“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动姑娘的花!”

    糟糕,是那女人身边的侍女。她们人回来了,这下子被抓包了。

    但是这时候为时已晚,屋子里的盛世牡丹已经被摘得七七八八,丢得七零八落了。

    那侍女向着外头招呼:“来人啊,快来人啊!”

    陈子耀是什么人,皇帝最宠爱的小皇子。

    不过摘了几朵牡丹花罢了,她们在他家还能把他怎么样?

    陈子耀傲气地昂着下巴走过去,对着那着急的侍女就是一脚:“你是什么东西,敢对着王室的人大呼小叫的!”

    后头跟进来的侍女们见状,忙去扶人:“你怎采了人家的花不说,还随便乱伤人呢?”

    她们得到的回应,却是狠狠招呼在身上的一鞭子。

    侍女们被吓得惊叫连连,到处逃窜躲避。

    看她们如此害怕,陈子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得意洋洋晃动着手里的鞭子:“这是我宫里的花,被你移进盆子里就是你的了吗?这就是我的!我弄坏我的东西,你们管得着么?”

    然而再次挥下去的鞭子还没落到人身上,就被什么东西给停住了。

    回头一瞧,是刚才那个身着金衣的瑰丽女子,自己手里的鞭子就是缠在了她执着的扇子上。

    边上的侍女们看见她纷纷行礼喊道:“姑娘。”

    “姑娘。”

    柳叶眉,丹凤眼,微微一侧脑袋,头上的金步摇曳,发出泠泠的声响。

    然后,就那么一抬眉,一挑眼,便是绝代的风华。

    陈子耀看呆了眼。

    之前他本觉得她竟然敢用八台的大轿,穿得如此夸张,简直是奢靡铺张、恃宠而骄——虽然不知恃的是谁的宠。

    然而此时,他竟然觉得这般用度,还衬不上她身上的三分贵气。

    琥珀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侍女们不必再多说些什么。

    她转头上下打量了陈子耀一番,用那从来漫不经心的调子问:“你这娃娃几岁了?”

    “七、七岁。”这女子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将陈子耀给唬住了,他结结巴巴回了话,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你管我几岁呢?!你走开!”

    他为自己的失态而恼怒,有些狼狈地推开面前的人,跑了回去。

    身后的侍女们有些愤愤不平:“姑娘,你看他把这弄得,怎能就这样让他回去了呢?”

    轻笑声中,女子的声音慵懒依旧:“不过一个娃娃而已。”

    陈子耀难得有些慌乱,甚至忘记带走了他采的那些花。他甚至有片刻的担心:她看起来不像那些低贱的平民,若是到父皇那里去告状怎么办?

    然而很快,他的顾虑被她送进屋的,那一样样新奇玩意给打消了。

    那圆圆的竹子编的系着彩色绳子的叫做蹴鞠球,是让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抢着玩的;那一大筐子虎蛇马牛猪狗啥都有的叫做棕编玩偶,都是人用手给编出来的;那花花绿绿用木杆子撑着的叫做皮影子,架在四面都拉了帘子的黑屋子里,再打上光,就能做皮影子戏表演;还有风筝空竹九连环,六博双陆陶响球,花灯摇鼓七巧板……

    “姑娘差我们送这些来,为昨日奴婢们的鲁莽赔罪。”

    领头的侍女低眉顺眼俯首作揖,身后侍女们奉着东西鱼贯而入。

    说起来都是寻常的东西,但是对陈子耀来说大部分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皇祖母是个刻板守礼的人,在她眼里,这些民间玩意都是不入流的,所以打小就不让他们这些个皇子公主碰。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自然就越珍贵。陈子耀欢喜极了,那些玩意被他宝贝着,锁在柜子里不让别人碰。

    但他不感激那个什么姑娘的,只觉得她还算识相,明白她再有钱,到底还是个素民,不能和他们皇族相较。

    可是这日,他上完先生的课,兴冲冲地从外头回来,却发现屋子里的下人们都格外惊慌地在外头候着。

    见他回来,一个个齐齐跪在地上,害怕得话都说不利索:“殿、殿下,饶命……”

    饶什么命?难道是……

    陈子耀忙就冲进门去,正好就看见琥珀姿态优雅地坐在他的桌子边上。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择着桌面上的玩偶,情态优雅从容,似乎在进行一场妃子的择选。

    斜目似乎是看见他进来了,她随手就挑起一个棕编猫熊,轻轻捏着它的小手,然后,“咔嚓——”剪掉了它的耳朵,随手将东西扔在了他的面前。

    陈子耀愣了愣,随即望向他的柜子。

    柜子上的锁被强行砸开了,地上还留着一把大金锤子。前几天她送他的那些玩意被故意地扔了一地,碎的碎,破的破……

    “啊啊啊!!!”陈子耀简直要疯了,“你个坏女人,我要让父皇诛你九族!”

    说着,他便挥着鞭子,冲上去要打人。

    但是不知从哪冒出两个身手敏捷的暗卫,毫不费力就将他拿下了。

    任由他如何踢打撕骂,外头的人不敢冲进来,里头的都是她的人,一个个面色冷淡无动于衷。

    “你干什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要砍下你的手脚!片下你的肉!然后扔你去喂狗!”

    陈子耀不管怎样都使不上劲,他憋不住,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哇,你为什么弄坏它们,我讨厌你,哇啊啊……”

    “为何?”琥珀款款走到他边上,轻飘飘扔下句,“我剪我的东西,干你什么事?”

    陈子耀不服:“这些是我的!”

    琥珀却笑着说:“我不过差人送来,在你这放一放,怎就成你的东西了?我的东西爱怎么剪都随我喜欢。”

    “你……”这些话都是他之前说过的,没想到这时候被还了回来,陈子耀一时语塞,什么都回不出来,就只记得哭了。

    耳畔听见她和边上的侍女边说着话边往外走。

    “姑娘,您之前说他不过是个娃娃,我还以为您是不和他计较了呢……”

    “熊娃儿有熊娃儿的治法。”

    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刺耳,陈子耀擦干净眼泪,望着那背影神色毒怨。

    此仇不报,他就不是这宇夏朝的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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