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她睡得极好,加了一倍量的苏合香烘得屋内暖烘烘的,酒劲上来,连做梦都断断续续的看不真切。天光大亮时,芷兰来叫醒她,伸个懒腰的功夫就将梦忘得一干二净。

    天阴沉沉的,也消减不了芷兰的好兴致,霍卿荣陪她逛了整整一日,临近晚膳时才走向谢府。

    门口守着的官兵已经认识霍卿荣了,看见她来,还打趣道:“霍姑娘又来送晚膳了。”

    霍卿荣回以一个微笑:“是呀,两位大人今天忙吗?”

    “可说呢,今天可把弟兄们忙坏了,抓个人快把京城绕一遍了。”

    “是吗。”霍卿荣若有所思地附和着,刚一进门就和两个垂头丧气的官兵擦肩而过。

    院内,柳曾柔手里把玩着一把锐利细长的小刀,一脸纠结,听到款款而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说道:“掐着点来的?”

    霍卿荣很识趣的直接将食盒递给素慈,看向柳曾柔:“怎么了,看你的脸色,查案不顺利?”

    柳曾柔不答反问:“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黎娘说得的那两个人没找到?好消息是什么?”

    瞧她一点不上道,上来就把坏消息刨了,柳曾柔撇撇嘴:“昨夜二皇子和苏乾果然没去极乐楼,而且是一整日没出府,那两位,哪里是在家里待得住的。”

    霍卿荣面不改色的看着她,昨日自己不过骂了一句“草包”,她就惊得嘴里的酒都喷了,今日探子就盯上二皇子了?

    许谁放火,不许谁点灯呢。

    不过霍卿荣倒是乐见如此:“那药铺的消息呢?”

    柳曾柔眼下简直就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趴到桌子上:“是她的兄长,一个病秧子,常年靠吃药吊着一口气。”

    霍卿荣眉头微皱:“那她兄长现在如何?”

    “痊愈了,谢大人治好的。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本事呢。”

    谢良才会医术这她是知道的,求神卜卦、岐黄药理,他向来爱研究这些,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如今都已经能替人治病了。

    “那你见到人了吗?”

    “没见到,前日刚出的城,说是病好全了,不愿再拖累妹妹,回家种地去了。”柳曾柔注意到霍卿荣的脸色,突然打起精神:“你也觉得有问题?”

    霍卿荣不置可否:“就是觉得太巧了,我听说极乐楼不是只收无依无靠的孤女吗?”

    “有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兄长,大抵也能算是孤女吧,阿慈查过文书,确实有这么个人前日出了城。面色苍白如纸,守城的官兵还以为大白天的见着鬼了,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那就更奇怪了,那具焦尸不是黎娘的兄长?

    霍卿荣很清楚谢良才没有死 ,从听到他去了极乐楼之后,就已经确定,谢良才一定是在谋划什么。他是个菩萨转世,不生情根的人,夫子们都说,谢良才缺的情根大抵是给谢良人抢了去。

    至于霍卿荣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她也说不清楚,大抵是心有灵犀吧,他和她总能想到一块去。

    就像是他进学堂,她出生那天,上林苑监送来贺喜的那株并蒂牡丹,夫子们还说过,谢良才和该是和小殿下一胎双生才对,乐得她母亲,当场收了谢良才做义子,虽然尚未对外宣布,可父皇是将他上了玉牒的。

    所以她笃定,谢良才一定没有死。

    那这尸体究竟是谁呢?

    柳曾柔只当霍卿荣还在纠结黎娘那个什么兄长,索性和盘托出:“放心,我已经叫人去追了,想来那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两天时间走不远的。”

    霍卿荣点点头:“嗯,那说说那两个流氓吧,没找到吗?”

    “不是没找到,是没抓住,像是有人故意透露了消息给他们似的,大老远见着官兵就跑了,东窜西窜得跟老鼠一样,一溜烟就没影了,不过已经叫人在那一带盯着了,京城就这么大,挨家挨户我也得给他搜出来。”

    “呵,做贼心虚,抓住他们差不多也就能结案了。”

    “结案?”柳曾柔将这两个字在嘴里滚过一遍,古怪地盯着霍卿荣,要是这么容易就结案,她为何还是眉头紧皱的模样?

    柳曾柔总觉得,霍卿荣知道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不待多问,霍卿荣已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哈欠连天的摆摆手往外走:“二位姐姐先忙,我先回了,太累了。”

    身后的人盯着她的背影,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睡到日上三竿还睡不够啊。”

    往外走的脚步陡然停住,不知是隔的远了还是被风吹凉了,那话听起来冷冰冰的:“怎么,你的探子连我也不放过吗?”

    柳曾柔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来:“那可真是冤枉,有些人刚收拾干净出府,我们廷尉府的官兵可都追着人绕城一周了。”

    “那看来明日我得午时再起了,多跑两圈,应该能早点抓住人了吧。期待明天的好消息。”

    这回霍卿荣是真的走了。

    柳曾柔盯着那只偷懒的猫走远,在原地站了半响,最终还是抬脚缓步走向院中搭起的棚子,那里收殓着一具焦尸。

    路过昨日的酒肆时,霍卿荣格外多看了两眼,已经完全看不出酒肆的影子,焕然一新的门面用的上好的木材,就连门上那把锁,都雕花刻字,看得出来新东家出手阔绰。

    傍晚时分,日与月朦朦胧胧在西边割据,路上来往的人很多,马车走得很慢。

    酒肆彻底消失在视线的下一秒,紧闭的门被推开,从内闪身出来一个身材健硕的朴实男人,腰间别着一把铁匠常用的锤子,扛着半人高的酒坛,视线若有所思地投向渐渐走远的马车,随后大摇大摆的走向马车相反的方向。

    思前居内,霍卿荣书房的书案上垒起的一卷卷文书之上,出现一封信。

    拆开之后,浅黄的信笺规规矩矩写着数行小字,霍卿荣一目十行扫过,只是在看到末尾是一朵小小的三片叶子簇拥的牡丹花后,平淡的脸上出现一丝微妙的笑意。

    将信笺举在烛台上熏烤,字里行间的空白处很快多出十二个字:南方来客,极乐之楼,荆山美玉。

    火苗跳动着,从信纸中间露出头,贪婪地向四周舔舐,墨色小字很快一笔一划地散落飘到地上。

    “呼~”

    霍卿荣心情颇好的吹灭蜡烛离开书房,洗漱过后已经打算休息。

    芷兰摸黑悄悄地过来,附上她耳朵说道:“廷尉府来人,说是请主子去看戏。”

    “看戏?在哪?”霍卿荣饶有兴趣地问。

    “廷尉狱。”

    夜色如墨,阴风萧萧,浓重的血腥味从漆黑的狱门上传出来。

    芷兰眼睁睁看着带路的廷尉府兵将手伸向大门上那只目露凶光的狴犴嘴里咬着的圆环,缓缓拉开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那人回神,咧着嘴露出白花花的牙,眼角竖劈贯穿嘴唇的刀疤在脸上扭曲着:“牢狱重地,姑娘还是一个人进去吧,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尽头就是。”

    霍卿荣被帽檐遮掩的双眸微抬,冷淡地撇了一眼他,随后安抚性的拍了拍芷兰的手,抬脚走了进去。

    牢狱之内的血腥气浓的像是直接把人泡在了一滩血里,潮湿的霉味见缝插针的也钻进鼻子里。

    视线之内,是牢房内一个个蓬头垢面挤上前来嘴里喊着冤枉,伸出手试图抓人的囚犯。

    再往下走,牢房内的人变少,也越来越安静,偶尔才能见到的一两个囚犯木着脸,看到一张生脸出现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虎视眈眈的眼神直勾勾的紧盯霍卿荣不放。

    脚上突然有东西爬过的触感,很快腿上传来撞击的感觉,霍卿荣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脚面爬过,呼吸一窒,抬脚就往前走,却啪唧一脚踩上什么柔软的东西,她不愿细想,再一步踏出终于是硬度正常的地面。

    目光直视前方,脚下生风,霍卿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女鬼,救我!

    路终于走到了尽头,黏糊潮湿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霍卿荣用披风裹着袖子推开门,里头伸手不见五指。

    人一走进去,大门在背后关上,脚步试探着前移,摸索到向下的阶梯,霍卿荣下了几级台阶终于站定不再往下走。

    眼睛看不见,听觉就更加敏锐,几步之外有细微的喘息声,鼻子抽动,血腥味此刻重的像是有人当场在她面前被凌迟处死。

    耳边传来风声,视线左前方突然出现一簇小火苗给予范围有限的可见度,霍卿荣朝左转头看过去的瞬间,一个飘在半空中的鬼脸迅速放大,鼻尖都快抵上自己的,冰凉的发丝贴上面颊,留下一串冰凉的水痕。

    眼见苍白鬼手即将掐上自己的脖子,霍卿荣抬手挥开她,抹掉脸上的水迹,淡淡开口:“女鬼,晚上想吃点夜宵吗?”

    尖锐指甲在再度袭来的半空中停住,女鬼半张血红脸上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吃!我还吃得下。

    “哦,明天吧,我没带。”霍卿荣一盆冷水将女鬼浇得透心凉。

    那我就吃你!

    冰凉的手还是掐上柔软的脖颈,掌心贴上来终于让人感觉到微弱的温度——

    “胆量真不错啊。”

    眼前终于重获光明,柳曾柔的揶揄在右前方响起,一同出现的还有她身前,被绑在架子上面容呆傻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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