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京中下了场大雪，也是在这一晚，江念卿又病倒了。
徐平山来看过，说她是忧思过度，心有郁结，再加上身子本就虚弱，故而一病不起。
江沛得知后反应平淡许多，也没去看过她。
家中气氛压抑，江沛日日沉着脸，下人进出都屏气凝神，唯恐惹恼了他。
别院里，江念卿正坐靠在榻上，听着谢若薇说宫里的事。
皇上严查了刺杀一事，贵妃主动揽下所有罪责，皇上大怒，降她为妃，禁足一月。
赵景鸣在御书房前跪了整夜，皇上没召见他，态度颇为冷淡。
不过为了皇家声誉，此事遮掩下去，旁人并不知晓。
谢若薇是从谢燕庭那听说的，特意来告知江念卿，她神情激动，好似大仇得报一般。
江念卿笑问她，“你为何如此讨厌赵景鸣？”
“兄长讨厌谁我就讨厌谁，兄长喜欢谁我就喜欢谁。”谢若薇扬起下颌，一脸骄傲，“反正我就听兄长的。”
江念卿被她这孩子气逗笑，又听她喜滋滋道:“江姐姐，我百里姐姐要来京城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恨不得她明天就能到。”
“百里姐姐是……”
“我在曲州最好的朋友，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
江念卿记得，谢若薇为她和那位姑娘都求了平安福。
“你这位朋友每年都会来京城吗？”
“这是她第一次来，为庆贺兄长二十岁生辰。”谢若薇捧着脸，叹了口气，“她昨天来信，说今日出发，估计要一个多月才能到，好久啊……”
江念卿摸摸她的头，安抚她。
谢若薇从她手心探出头，双眼亮晶晶的，“江姐姐，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百里姐姐也很温柔的，你们肯定也能成为好朋友。”
江念卿心想，一个月，估计她已经在江南。
大约是见不上了。
不过她不想扫谢若薇的兴，还是点头说好。
“若薇，你刚刚说她进京庆贺你兄长生辰，谢世子要过生辰了？”江念卿后知后觉，问道。
谢若薇点点头，“下个月十九。”
天色渐晚，谢若薇起身回府，江念卿从枕下取出那方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白玉发簪。
色泽盈润，做工精巧。
纵然她不懂珠玉，却也能看出它的上乘。
这是谢燕庭送她的礼物，不知道是庆贺新年，还是祝贺退婚。
但是，总归是要还礼的。
赶不上他的生辰，也得提前送他份贺礼。
“小姐，江老爷来了。”小杏急匆匆跑进来。
江沛进来时脸色依旧不大好，在见到江念卿时，愣住了脚步。
江念卿咳嗽不止，尽显虚弱，眉眼间恹恹的，毫无生机。
他有一瞬间恍惚。
江念卿又感觉到了这种目光，恰如上次在书房，他也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江沛这几日心烦意乱，没太在意徐太夫说的话，今日突然想起来看看，没想到她竟然病的这么重。
似乎比来京城时还厉害。
江沛走到床边坐下，皱眉问道：“好些了吗？”
她摇摇头，神色淡淡的，“父亲，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这幅无力模样，更让江沛觉得不好，眼下这情形，恍若当年。
相似的眉眼，一样的神情。
恍然间，他听见江念卿说，“父亲，我想回江南。”
他身形一滞，连这话，也都是一样的。
江念卿不动声色观察江沛的反应，没想到他脸色忽地难看，眉头皱的越发紧。
这与她预料的不一样。
按理来说江沛见到她这病的快死了的样子，会想起她娘亲从前郁郁寡欢，便不会再强求她留在京城。
可江沛只是沉默。
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却是说：“念卿，你是江家人，不是傅家人，这儿才是你家。”
江念卿面露错愕，很快掩饰下去。
无妨，江沛现在不让她走，她还能再想办法，再不济老傅也会来接她。
退婚最难这一关都过了，她无所畏惧。
“念卿，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好，所以才想离开这个家？”江沛突然发问，语气是从未有的凝重，紧紧盯着江念卿。
江念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感觉不太对劲，这话不像是要反思自己，更像是逼问。
逼问她？还是透过她逼问她母亲？
她试探问道：“父亲，是我的话，让你生气了吗？”
江沛似梦魇中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般抚弄腰间的玉佩，笑道：“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想起你母亲，当年我愧对于她，所以希望你能留在京城，父亲好弥补这些年的缺失。”
这话若换旁人也许还能听出几分父爱，可江念卿只觉得不适。
江沛想留下她，到底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她的婚事。
她和他心里都清楚。
江沛走后没多久，江怀序便匆匆赶来，生怕江沛会说什么话刺激本就病重的江念卿。
见江念卿神色苍白，他很是担忧，从食盒中取出几碟精致的点心。
“三妹妹，这是秋嬷嬷做的点心，她的手艺很好，我小时候就很爱吃她做的点心。”
江念卿听江流月说起过这位秋嬷嬷，原本是江怀序生母白氏的乳母，从小照顾江怀序，只是白氏去世时险些哭得太伤心，从那后眼睛便不太好，一直都在别院不外出。
她捻起块点心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和老傅的栗子糕不相上下。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牡丹卷，很好吃。”
江怀序笑道：“这是秋嬷嬷最拿手的点心，我幼时思念母亲伤心，嬷嬷便会给我做这个，我特意带给你尝尝，希望三妹妹快些好起来。”
“谢谢大哥哥，这点心很好吃，我很喜欢，等我身体好些，能否亲自去谢过秋嬷嬷？”
江怀序身体微僵，闪过一丝慌张，很快掩饰下去，语气依旧温和：“她许久不见生人，有时候犯糊涂，连我也不认得，你身子弱，我怕嬷嬷过了病气给你。”
江念卿有些遗憾，但不强求，便笑道：“那你替我向嬷嬷转达谢意。”
江怀序点点头，“你放心，嬷嬷会很高兴的。”
江念卿吃着清甜的点心，心里却觉得酸涩，江怀序同她一样，出生便没了母亲，可她好歹还有老傅宠爱着长大，可江沛似乎对江怀序并不关心。
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秋嬷嬷。
“三妹妹，你同父亲说了回江南的事情吗？”江怀序很快岔开话题。
“父亲没同意，等过些时日我再问问吧。”
“大约是顾及你的身体，等你好些了，他应该会同意的。”
江念卿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心中思绪一时纷乱。
谢府书房，谢燕庭也正对着窗外出神，脑子里想的都是江念卿。
自那日宫中分别，他已经五六日没见她，江府传出消息说她病重，他却没想到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去看。
贸然前去，唯恐坏了她的计划。
他还记得南山寺前她说起回江南时如释重负，眼中的期待不掩饰，对于这京城，却是毫无留恋。
如今退婚成功，她这时候装病，只怕也是为了如愿回去。
谢燕庭心头顿时涌起阵阵失落，夹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院中传来脚步声，下一刻谢若薇冲进书房，一边搓手哈气一边嘟囔道：“京城的冬天也太冷了吧，没有曲州暖和。”
谢燕庭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书案边缘，“见到江三小姐了？怎么样？”
谢若薇立即捧起来暖手，面露担忧，“不太好，江姐姐好像真的病中忧思，卧床不起，是不是退婚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谢燕庭险些没压住嘴角。
打击？
以江念卿对退婚的盼望，指不定闷在被子里偷着乐呢，还能被打击的卧床不起。
谢燕庭以拳掩唇咳嗽两声，忍住笑意，故作严肃道：“是啊，她受了打击，反正你近日也无事，多去江府陪陪她。”
“那是自然，我还和江姐姐说好了，等百里姐姐来了介绍她们认识。”谢若薇笑得眉眼弯弯，“兄长，到时候你的生辰宴肯定热闹。”
谢燕庭眉眼松动，“她……真和你说好了？”
谢若薇很认真地点头，“是呀，百里姐姐和江姐姐一样内敛端庄，都是大家闺秀，她们两个……”
内敛？
谢燕庭想起她当初捧着香囊献宝一样递给赵景鸣的模样，神色娇羞，爱意满满。
这算哪门子内敛。
至于端庄……
谢燕庭想起江念卿爬树的场景，熟练地将袖子撩起，双手抱树，仰着头一个劲往上爬。
也实在谈不上端庄。
谢燕庭想起那画面，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神色愉悦至极。
谢若薇正说的兴起，突然听见谢燕庭的笑声，一脸震惊看着他，“兄长，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情味了？”
“啊？我怎么了？”谢燕庭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她。
“我刚刚说百里姐姐身体不好，京城这么冷她会不会受不了……”
“嗯，京城确实冷，你让她穿厚实点。”
谢若薇气恼地登着他，不满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百里姐姐啊，她可是为你受的伤，才会落下旧疾。”
谢燕庭神色忽地晦暗，他垂眸，眼中意味不明。
徐平山来看过，说她是忧思过度，心有郁结，再加上身子本就虚弱，故而一病不起。
江沛得知后反应平淡许多，也没去看过她。
家中气氛压抑，江沛日日沉着脸，下人进出都屏气凝神，唯恐惹恼了他。
别院里，江念卿正坐靠在榻上，听着谢若薇说宫里的事。
皇上严查了刺杀一事，贵妃主动揽下所有罪责，皇上大怒，降她为妃，禁足一月。
赵景鸣在御书房前跪了整夜，皇上没召见他，态度颇为冷淡。
不过为了皇家声誉，此事遮掩下去，旁人并不知晓。
谢若薇是从谢燕庭那听说的，特意来告知江念卿，她神情激动，好似大仇得报一般。
江念卿笑问她，“你为何如此讨厌赵景鸣？”
“兄长讨厌谁我就讨厌谁，兄长喜欢谁我就喜欢谁。”谢若薇扬起下颌，一脸骄傲，“反正我就听兄长的。”
江念卿被她这孩子气逗笑，又听她喜滋滋道:“江姐姐，我百里姐姐要来京城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恨不得她明天就能到。”
“百里姐姐是……”
“我在曲州最好的朋友，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
江念卿记得，谢若薇为她和那位姑娘都求了平安福。
“你这位朋友每年都会来京城吗？”
“这是她第一次来，为庆贺兄长二十岁生辰。”谢若薇捧着脸，叹了口气，“她昨天来信，说今日出发，估计要一个多月才能到，好久啊……”
江念卿摸摸她的头，安抚她。
谢若薇从她手心探出头，双眼亮晶晶的，“江姐姐，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百里姐姐也很温柔的，你们肯定也能成为好朋友。”
江念卿心想，一个月，估计她已经在江南。
大约是见不上了。
不过她不想扫谢若薇的兴，还是点头说好。
“若薇，你刚刚说她进京庆贺你兄长生辰，谢世子要过生辰了？”江念卿后知后觉，问道。
谢若薇点点头，“下个月十九。”
天色渐晚，谢若薇起身回府，江念卿从枕下取出那方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白玉发簪。
色泽盈润，做工精巧。
纵然她不懂珠玉，却也能看出它的上乘。
这是谢燕庭送她的礼物，不知道是庆贺新年，还是祝贺退婚。
但是，总归是要还礼的。
赶不上他的生辰，也得提前送他份贺礼。
“小姐，江老爷来了。”小杏急匆匆跑进来。
江沛进来时脸色依旧不大好，在见到江念卿时，愣住了脚步。
江念卿咳嗽不止，尽显虚弱，眉眼间恹恹的，毫无生机。
他有一瞬间恍惚。
江念卿又感觉到了这种目光，恰如上次在书房，他也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江沛这几日心烦意乱，没太在意徐太夫说的话，今日突然想起来看看，没想到她竟然病的这么重。
似乎比来京城时还厉害。
江沛走到床边坐下，皱眉问道：“好些了吗？”
她摇摇头，神色淡淡的，“父亲，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这幅无力模样，更让江沛觉得不好，眼下这情形，恍若当年。
相似的眉眼，一样的神情。
恍然间，他听见江念卿说，“父亲，我想回江南。”
他身形一滞，连这话，也都是一样的。
江念卿不动声色观察江沛的反应，没想到他脸色忽地难看，眉头皱的越发紧。
这与她预料的不一样。
按理来说江沛见到她这病的快死了的样子，会想起她娘亲从前郁郁寡欢，便不会再强求她留在京城。
可江沛只是沉默。
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却是说：“念卿，你是江家人，不是傅家人，这儿才是你家。”
江念卿面露错愕，很快掩饰下去。
无妨，江沛现在不让她走，她还能再想办法，再不济老傅也会来接她。
退婚最难这一关都过了，她无所畏惧。
“念卿，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好，所以才想离开这个家？”江沛突然发问，语气是从未有的凝重，紧紧盯着江念卿。
江念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感觉不太对劲，这话不像是要反思自己，更像是逼问。
逼问她？还是透过她逼问她母亲？
她试探问道：“父亲，是我的话，让你生气了吗？”
江沛似梦魇中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般抚弄腰间的玉佩，笑道：“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想起你母亲，当年我愧对于她，所以希望你能留在京城，父亲好弥补这些年的缺失。”
这话若换旁人也许还能听出几分父爱，可江念卿只觉得不适。
江沛想留下她，到底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她的婚事。
她和他心里都清楚。
江沛走后没多久，江怀序便匆匆赶来，生怕江沛会说什么话刺激本就病重的江念卿。
见江念卿神色苍白，他很是担忧，从食盒中取出几碟精致的点心。
“三妹妹，这是秋嬷嬷做的点心，她的手艺很好，我小时候就很爱吃她做的点心。”
江念卿听江流月说起过这位秋嬷嬷，原本是江怀序生母白氏的乳母，从小照顾江怀序，只是白氏去世时险些哭得太伤心，从那后眼睛便不太好，一直都在别院不外出。
她捻起块点心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和老傅的栗子糕不相上下。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牡丹卷，很好吃。”
江怀序笑道：“这是秋嬷嬷最拿手的点心，我幼时思念母亲伤心，嬷嬷便会给我做这个，我特意带给你尝尝，希望三妹妹快些好起来。”
“谢谢大哥哥，这点心很好吃，我很喜欢，等我身体好些，能否亲自去谢过秋嬷嬷？”
江怀序身体微僵，闪过一丝慌张，很快掩饰下去，语气依旧温和：“她许久不见生人，有时候犯糊涂，连我也不认得，你身子弱，我怕嬷嬷过了病气给你。”
江念卿有些遗憾，但不强求，便笑道：“那你替我向嬷嬷转达谢意。”
江怀序点点头，“你放心，嬷嬷会很高兴的。”
江念卿吃着清甜的点心，心里却觉得酸涩，江怀序同她一样，出生便没了母亲，可她好歹还有老傅宠爱着长大，可江沛似乎对江怀序并不关心。
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秋嬷嬷。
“三妹妹，你同父亲说了回江南的事情吗？”江怀序很快岔开话题。
“父亲没同意，等过些时日我再问问吧。”
“大约是顾及你的身体，等你好些了，他应该会同意的。”
江念卿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心中思绪一时纷乱。
谢府书房，谢燕庭也正对着窗外出神，脑子里想的都是江念卿。
自那日宫中分别，他已经五六日没见她，江府传出消息说她病重，他却没想到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去看。
贸然前去，唯恐坏了她的计划。
他还记得南山寺前她说起回江南时如释重负，眼中的期待不掩饰，对于这京城，却是毫无留恋。
如今退婚成功，她这时候装病，只怕也是为了如愿回去。
谢燕庭心头顿时涌起阵阵失落，夹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院中传来脚步声，下一刻谢若薇冲进书房，一边搓手哈气一边嘟囔道：“京城的冬天也太冷了吧，没有曲州暖和。”
谢燕庭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书案边缘，“见到江三小姐了？怎么样？”
谢若薇立即捧起来暖手，面露担忧，“不太好，江姐姐好像真的病中忧思，卧床不起，是不是退婚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谢燕庭险些没压住嘴角。
打击？
以江念卿对退婚的盼望，指不定闷在被子里偷着乐呢，还能被打击的卧床不起。
谢燕庭以拳掩唇咳嗽两声，忍住笑意，故作严肃道：“是啊，她受了打击，反正你近日也无事，多去江府陪陪她。”
“那是自然，我还和江姐姐说好了，等百里姐姐来了介绍她们认识。”谢若薇笑得眉眼弯弯，“兄长，到时候你的生辰宴肯定热闹。”
谢燕庭眉眼松动，“她……真和你说好了？”
谢若薇很认真地点头，“是呀，百里姐姐和江姐姐一样内敛端庄，都是大家闺秀，她们两个……”
内敛？
谢燕庭想起她当初捧着香囊献宝一样递给赵景鸣的模样，神色娇羞，爱意满满。
这算哪门子内敛。
至于端庄……
谢燕庭想起江念卿爬树的场景，熟练地将袖子撩起，双手抱树，仰着头一个劲往上爬。
也实在谈不上端庄。
谢燕庭想起那画面，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神色愉悦至极。
谢若薇正说的兴起，突然听见谢燕庭的笑声，一脸震惊看着他，“兄长，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情味了？”
“啊？我怎么了？”谢燕庭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她。
“我刚刚说百里姐姐身体不好，京城这么冷她会不会受不了……”
“嗯，京城确实冷，你让她穿厚实点。”
谢若薇气恼地登着他，不满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百里姐姐啊，她可是为你受的伤，才会落下旧疾。”
谢燕庭神色忽地晦暗，他垂眸，眼中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