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决定要送谢燕庭贺礼后,江念卿便一直苦苦思考,到底送他个什么东西好?

    她坐在书案前,执笔沉思,小杏替她研墨,见她绞尽脑汁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索性端了碟点心给她。

    在吃完第五块牡丹卷后,江念卿终于有了点想法。

    她在宣纸上写下“银钱”二字,想着要不花些银子买件新奇宝贝。

    随即划掉。

    谢燕庭自小金堆玉砌着长大,什么珍宝没见过,她那点家底也不够一掷千金博人一笑。

    又写下“诗词歌赋”,再次划掉。

    作不出来。

    江念卿有些发愁,将笔搁下,“小杏,我想不出来。”

    小杏突然想出个好主意,双眼发亮,“小姐,不然我们趁早回江南吧,就当不知道谢世子要过生辰。”

    “你别说,这倒真是个好办法,那你现在去收拾包袱,我们连夜走。”江念卿认真道。

    小杏立即起身准备去收拾衣裳,转头却见江念卿依然稳稳坐着,支着下巴笑盈盈看着自己。

    上当了。

    小杏气得跺跺脚,又乖乖走回江念卿身边坐下。

    江念卿给她塞了块点心当作安抚,解释道:“江沛不松口,我们不能贸然离开,会给老傅惹麻烦,迟早又要被他寻个什么由头接回来。”

    小杏担忧道:“小姐,那怎么让他松口啊?”

    “放心,我有办法,等我再‘病’几日,就让徐伯来给我把脉,说是得了咳疾,会传染。”

    江念卿早有想法,若这招不行,她还有后招。

    想让江沛舍弃她这个女儿,就得让他知道她的“无用”。

    只是现下最忧愁的不是回江南,而是这礼物。

    她起初确实讨厌谢燕庭,因为他狂傲无礼,行事放纵,先是马车调侃,后又宴席劝酒。

    可后来,他奋不顾身救她于火海,为她费心调查刺杀之人,退婚一事也是费心筹谋。

    江念卿觉得他没那么讨厌,甚至,比好过京中大多人。

    他帮她诸多,若毫无回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小杏见她怔怔出神,必定又为礼物头疼。

    她真诚地建议道:“小姐,要不然你也送谢世子一条香粉腌制的手帕,反正你最擅长这个。”

    江念卿下意识反驳,“那多没诚意。”

    小杏嘟囔:“你也这知道这礼物没诚意,从前送给那两位可是毫不犹豫。”

    “他们俩狼狈为奸,也就适合那粗制滥造的东西,可谢世子救过我,而且……”

    江念卿倏忽没了声音。

    “而且什么……”

    而且,手帕是贴身物件,送给男子,实在过于暧昧。

    “没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虚,又为何会在意自己与谢燕庭是否暧昧。

    江念卿单手撑颌,揣摩着谢燕庭可能会喜欢什么,忽而想到除夕夜宴那日,他中了迷情香后,痛苦忍耐的模样。

    京中人心叵测,就算他只是个纨绔世子也不免被人算计,下药下毒不少见。

    她既然懂医术,或许能帮到他。

    于是,江念卿决定为送谢燕庭一味解百毒的解药,一味要人命的毒药。

    老傅曾教过她,她还记得大概,只是需要诸多药材,且研制过程繁琐复杂,不容半点差错。

    于是江念卿让小杏偷偷去找傅一,让他帮忙从徐伯那取来药材。

    接下来这数日,江念卿可谓废寝忘食,挑灯夜战。

    “三姐姐,三姐姐!”

    江流月冲进来时,江念卿正闷头大睡,被她这两嗓子嚎醒了,她慢慢睁开惺忪睡眼,见江流月蹲在榻边,双手蠢蠢欲动。

    那架势,彷佛再不醒,她要直接掀被子。

    “怎么了四妹妹?”江念卿又阖上眼睛,眉眼困意未消散。

    “宣王要娶沈姑娘?!”江流月急声道。

    她方才去找母亲,不小心偷听到父亲与母亲说话,今日一早皇上召见了父亲,是为退婚一事要补偿江府,而且还说什么宣王和沈梦娴的婚事已定,让父亲好好劝慰江念卿。

    江念卿懒懒“嗯”了一声,“我以为我从宫里回来那一日你就知道了。”

    江流月大为震惊,那天皇后娘娘派人来,是同父亲在内厅说的话,而父亲只和他们说了宣王与江念卿退婚一事,其他只字未提。

    如今想来,大约是皇后特意叮嘱,为皇室遮丑。

    她久久才回过神,见江念卿闭着眼睛,急忙唤醒她:“三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晕过去了?”

    江念卿被她摇的感觉胳膊都要散架了,慢吞吞睁开眼睛,懒懒道:“四妹妹,我没事,也没晕。”

    不小心又睡着了而已。

    昨天晚上一直在捣鼓解药,天色微明时才睡,现下困得很。

    这番情景落在江流月眼中,却是别样的脆弱,瞳孔涣散,眼下乌青,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三姐姐,我真的没想到宣王竟然是这样的人!”

    江流月神情也有些受伤,毕竟她也是爱慕过赵景鸣的,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与他那君子端方的外形简直是背道而驰。

    不过最可怜的应该是江念卿吧,距离婚期不过一个月,却惨遭抛弃。

    未婚夫同别的女子有私情。

    自己还一身病。

    她越想越觉得江念卿惨,安慰她道:“三姐姐,你别伤心了,京城男子这么多,大不了换一个。”

    江念卿露出浅笑,“知道了,谢四妹妹关心。”

    “我方才偷听到,他们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三,到时候我、我陪你去游湖吧。”

    下个月。她估计正在江南别院里捉鸡呢。

    于是江念卿摇摇头。

    江流月见她始终神色恹恹,以为她真的为此伤心,便不再提此事。

    她蹲在榻边,轻轻拽了拽垂下的被角,低声询问:“三姐姐,今天天气甚好,咱们去荡秋千吧,还可以晒太阳。”

    “你让两位哥哥陪你去吧。”

    “二哥哥被父亲拘着背文章,大哥哥素不和我玩,更何况,秋嬷嬷病了,他这几天都在照顾。”

    “秋嬷嬷病了?”江念卿诧异,她竟不知道这事,这几日江怀序确实没来,她还以为是学堂开课,他忙于课业。

    “好像是受了风寒,然后一病不起。”

    江流月叹了口气,正为没人陪自己玩而惆怅,抬头却见江念卿已经坐起了身,穿好了外衣。

    江流月:“?”

    “四妹妹,我想去看望秋嬷嬷,你同我一起吗?”

    “好、好啊,不过为什么要去看她啊?”

    “就当是去看望大哥哥。”

    江念卿不欲多言那几碟点心的心意,她之前也和江怀序说了会亲自去谢过秋嬷嬷,虽然那时江怀序婉言拒绝了她,说怕过了病气给她。

    江念卿并不在意,而且嬷嬷病了,也许她能把脉试试。

    江流月不疑有他,想着终于有人陪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无聊地打发时间,便乐呵呵等江念卿梳洗。

    江念卿从没去过江怀序的长思院,据说这是白氏生前的住所,位置颇有些偏僻,白氏逝世后,江沛从未踏足。

    长思院不好找,几人兜兜转转才到。

    入目便是一片绿竹,如翡翠般青翠欲滴,冬日严寒,这竹子依旧长得好,不仅因为翠竹常绿,照料的人必然也很用心。

    院中静悄悄,几人站在院中不知所措。

    江念卿正准备让小杏去叩门,却见吱呀声响,一侧房门被打开。

    “嬷嬷,您慢些,我来端,别摔着了。”是江怀序的声音。

    他弯腰搀扶着一位身躯佝偻的老妇人,想必便是秋嬷嬷,她怀中抱着盆绿竹,走得颤颤巍巍。

    “小姐最喜欢这盆绿竹了,今天天气好,我得拿出去……”秋嬷嬷不停念叨着,“要是小姐回来了,看见肯定高兴……”

    “大哥哥。”江念卿见他们往院中来,便唤了他一声,露出清浅笑意。

    江怀序面露惊喜,“三妹妹你今日能……”

    “啪!”

    那盆绿竹掉落,瓷片霎时碎裂,声音突兀又刺耳。

    “小姐!”秋嬷嬷惊愕出声,满脸惊喜,急匆匆朝院门口走去。

    病弱之躯,步履不稳,她却丝毫顾不得,踉跄扑到江念卿脚边,紧紧抱住了她。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她双目浑浊,眼泪不止,哭声悲恸,“老奴就知道你没有死,二十年了,老奴等了你二十年,你终于回来了!”

    江念卿被她冲击得险些摔倒,堪堪站稳,见她哭得凄楚,心生不忍,俯身将袖中的帕子递给她。

    “嬷嬷,你认错人了。”

    江怀序匆匆过来扶她,安抚道:“嬷嬷你当真认错了,这是我三妹妹,江念卿。”

    秋嬷嬷听见江怀序的话清醒了些,她茫然抬头,却没有接江念卿的手帕,而是用枯瘦的手指揉了揉双眼,用不甚明亮的眼睛紧紧看着她。

    江怀序继续扶她,“嬷嬷,地上凉,你先起来。”

    “不是小姐么?”秋嬷嬷终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眼泪又汹涌落下,呜咽道:“小姐没回来、小姐没回来。”

    江念卿温声道:“嬷嬷,擦擦吧。”

    秋嬷嬷闻言缓缓松开紧抱江念卿的手,颤抖着双手去接江念卿的帕子。

    她攥紧那帕子,神色哀伤道:“姑娘,对不住,老婆子眼睛快瞎了,认错了人。”

    江念卿将她扶起来,温柔道:“没事,流泪伤眼睛,你别哭了。”

    谁知这话说完,秋嬷嬷眼泪落的更多,她看着江念卿的眉眼,久久不肯挪开目光。

    “姑娘,你的眉眼很像我家小姐,她叫白絮,你认识吗?”

    江念卿身体猛地一滞。

    明明风和日暖,她感觉一阵凉意蹿袭全身,瞬间僵硬冰冷。

    她听见自己喉间吐出的,干涩而颤抖的声音。

    “你方才说,我长得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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