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祠堂,小厮锁上大门随即离开,空寂的祠堂的瞬间变得沉闷压抑。

    满堂白烛摇曳,滴蜡似垂泪。

    江念卿慢慢走到蒲团前跪下,对着傅欢的牌位磕头跪拜。

    她起身走到香案前,本想用帕子给傅欢的牌位擦擦灰,伸手进袖中才发现帕子给了秋嬷嬷。

    方才混乱不堪的情形历历在目,她回想起来仍觉不可置信。

    没有帕子,江念卿便用袖口,轻轻拭去牌位上的香灰粉尘,动作细致小心。

    “娘,您受苦了。”

    江念卿鼻子一酸,眼眶发红,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与傅欢并列的牌位,是白氏。

    她忽而觉得可笑,江沛当初为了让傅家人不介意他有位亡妻、能成功求娶傅欢,费尽口舌,发了许多誓。

    说白氏虽为原配,却非爱人。

    可原来,傅欢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江沛并不喜欢她,也不是所谓的什么一见钟情,他执意要娶她,只是因为她的眉眼与那位白夫人有些像。

    京城的这四年岁月,不过是江沛为悼念亡妻,亲手编造的一场镜花水月。

    江念卿想起江沛看自己的目光,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人,从前她以为那个人是母亲。

    今日才知道,原来是白夫人。

    她无法形容心中悲愤。

    从晌午到入夜,一直没有人来,大约是江沛下了命令不许来看她,连饭菜都没有。

    江念卿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幸而今日出门披了件斗篷,不然在这过夜可真要冻傻了。

    迷迷糊糊睡到了后半夜,江念卿听到门锁响动,声音很细微。

    她仍闭着眼睛没有动,猜想应当是江怀序,上一次她跪祠堂也是他偷偷来给她送吃的。

    然而走到她身边,轻声唤她的,却是姚氏。

    江念卿属实意外。

    姚氏将食盒放在江念卿身边,见她脸色苍白憔悴,那巴掌印消散了,脸颊却还微肿着,微不可见叹了口气。

    她低声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江念卿做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与衣服,问她:“夫人夜半偷偷来,不怕被江沛发现么?”

    “他早早喝了药睡下了,不会发现。”姚氏打开食盒,将几碟点心摆放出来,似怕江念卿不放心,添了一句:“没有毒,你不信可以用银簪一试。”

    她从发髻上拔下银簪,江念卿却已经捻了一块吃起来,漫不经心道:“无妨,有毒的话,正好大家一起下去陪我母亲。”

    姚氏闻言一怔,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种话。

    她还是在银簪放在了食盒旁,起身走到香案旁,点了三柱香,拜完后插进了香炉中。

    江念卿盘腿坐着,仰头看着姚氏做完这些,“夫人特意来这一趟,只怕不只是来给我送吃的吧,有话不妨直说,若只是来看笑话的……”

    “你母亲是个可怜人。”姚氏突然道,笑着叹息一声,“在这大宅院里,都是可怜人,包括我这被迫嫁入江府的表姐。”

    江念卿有些意外,没想到白夫人与姚氏竟还是表姐妹。

    姚氏端起白氏的牌位,用帕子轻轻擦拭,自言自语:“表姐,别怪我这么些年都不来看你,我实在是恨你。”

    她看着神色错愕不解的江念卿,低笑道:“我也没想到会有今日,都二十多年的旧事了,还能翻出来说一说。”

    江念卿分明看见她眼中有幽怨。

    姚氏同她细说了从前之事。

    二十多年前姚氏一族没落,母亲为了让姚氏有个好归宿,带她进京投奔白家。

    那一年元宵灯会上,她只一眼便喜欢上了江沛,可江沛一见钟情的却是白絮,第二日便登门求娶。

    那时白絮已有意中人,白家为了攀上当时盛极一时的江府,逼她嫁给了江沛。

    只是谁没想到嫁过去才一年,白絮就因难产而亡,白氏决定再嫁一位女儿过去。

    可族中没有适龄女子,挑来挑去,到了姚氏这里。

    因为身份低微,嫁给江沛只能做个侧室。

    可她始终忘不了那年元宵灯会上,他轻声同自己说“姑娘小心”的模样,眉目俊朗,言语温和。

    说到这里姚氏眼里闪起泪光,“我原想着,即便他那时候不喜欢我,时间久了,总能有些情意的。”

    可是江沛一年后下江南办差事,遇见了与白絮眉眼相似的傅欢,不顾家中众人反对也要娶她。

    甚至不惜连夜策马赶去江南,只为见她一面。

    姚氏方才明白,她与江沛根本不可能日久生情,他的心中,从来没忘记白絮。

    傅欢与白絮截然不同,她温柔娴静,待人随和。

    白絮却生性冷清,如青竹般孤傲。

    可即便两人天差地别,江沛还是自欺欺人般将傅欢当作白絮。

    姚氏说罢长长叹了口气,悄无声息擦去眼角的泪,自嘲道:“我曾经恨所有人,也恨过你母亲,恨她为何那么好运能有一张与表姐相似的脸,可后来你发现,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恨我自己当初瞎了眼,盲了心,非要嫁给他。”

    时至今日,江念卿终于明白,为何初次进宫时那些人说起她母亲时目光嘲讽又怜悯。

    她们都知道傅欢只是别人的替身。

    最可笑的是,她连去世的方式都和白絮一样,难产。

    江念卿心中涌起恨意,努力保持冷静问道:“白夫人为何与我母亲都会难产?”

    姚氏明白她的猜疑,解释道:“表姐怀的是龙凤胎,只是她孕中郁结,气血不足,生第一个时已经很艰难,第二个生出来时便没了气息,表姐大受刺激,流血不止……”

    江沛为白絮逝世悲痛,没有为那个夭折的孩子取名字,连牌位也没立。

    江念卿想起往生殿中白氏的长明灯旁,还有一盏。

    原来是江怀序为他亲妹妹点的。

    姚氏又道:“你母亲难产是因为受了惊吓,秋嬷嬷因为表姐难产逝世一事日日神伤,在听到你母亲生产后立怕再出事,所以去帮忙……”

    可谁能想到,她的好心,却意外捅破了真相。

    傅欢生产时受了刺激,心悸悲恸,气血大亏。

    江念卿思绪恍惚,良久后说:“谢你告诉我这些。”

    姚氏低声道:“我虽讨厌过你母亲,却也没有是非不分到去害她。”

    “江沛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来祠堂?”

    “他被你砸中心脉,伤得不轻,郎中说以后可能会落下暗疾。”姚氏不太明白江念卿的意思,迟疑道:“他若来祠堂,必定是要问你的罪……”

    “到今日这个地步,我觉得我还会怕他吗?”江念卿微笑看向她,“烦请夫人转告他一声,能下床了就来祠堂一趟,我有话同他说。”

    姚氏越发看不懂她,只觉得与往日弱不禁风的模样判若两人,试探问道:“你……”

    江念卿了然,只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不是吗?”

    “我会转告的。”

    姚氏转身准备走,又犹豫着停下,低声同她说,“念卿,谢谢你在宫中救了流月一命。”

    江念卿笑了下,“不用谢。”

    姚氏点点头,很快离开,祠堂又恢复寂静。

    江念卿没了睡意,盘腿坐着,单手支在膝盖上,懒懒偏着头,动作潇洒散漫,可看着眼前傅欢的牌位,眼眶又忍不住泛红。

    她轻声说:“娘,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的,不会让你再困在这种肮脏地方。”

    一定带着你回江南。

    谢府。

    谢燕庭书房。

    孙千看着眼前人,恨铁不成钢道:“燕庭兄,你都多久没同咱们兄弟喝酒了,天天窝在这书房里看闲书有什么意思?”

    钱常在也附和道:“是啊燕庭兄,你不在喝酒都没劲了。”

    “喝酒没劲就回家睡大觉去,别在这烦我。”谢燕庭将书翻过一页,似乎颇有兴致。

    “燕庭兄你喜欢看书是吧?改天我送几本好看的,保准你喜欢……”孙千说着嘿嘿笑起来,“绝对比你这什么山野怪谈有意思。”

    “闭嘴。”

    孙千拦着钱常在的肩膀重重拍了拍,“常在啊,咱燕庭兄变了,美人和美酒都入不了他的眼喽。”

    “兄长,兄长!”谢若薇急匆匆跑进书房,见到孙千和钱常在时愣了下,停住了脚步。

    俩人立即行礼,谢若薇也点点头回应。

    谢燕庭将书搁下,问她:“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江府的小厮说江姐姐病情加重,不便见客,我只能先回来了。”谢若薇神色担忧,“这可怎么办?”

    “咱们表嫂病了?”孙千也露出几分担心,“唉,是一直听说表嫂体弱多病……啊!”

    孙千被凌空而来的书砸得惨叫一声,揉着额头一脸懵,“燕庭兄,好端端砸我干什么?”

    “这两个字,以后不许提。”

    “哪两个字?”孙千茫然地眨眨眼睛,“体弱?还是多病?”

    谢燕庭面色不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江家三姑娘,下次再乱喊称呼试试。”

    孙千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不无委屈。

    他自己开始不是喊的很欢吗?!

    “好好好,以后我不喊表嫂了……”看谢燕庭又抄起本书要砸,孙千吓得抱头,“是江三姑娘,江三姑娘。”

    谢燕庭冷冷瞥他一眼,“说完没?说完滚。”

    孙千生怕他再动手,立即拱手后退,“燕庭兄,我滚,我现在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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