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在路上,车轮碾过泥石砌成的道路,嘎吱作响。

    “殿下,我得了报,说是前几日天禄阁遭了灾。”林轩靠着车窗,步子加快两步,道。

    “哦?”车内的声音有些惊讶。

    “探子来了消息,说是拿了嘉武四年的史料,只是查看,并未盗走。”

    李景坐在车里,手撑着额角,沉默片刻,声音转向另一侧。

    “你说,此事应是何人所为?”

    走在旁路上的万庭栖一惊,赶忙答道:“回殿下,此事过于荒唐,属下也难以推断。”

    “也是,”李景将衣袖收了回来,“天禄阁放置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不知何人会有此企图。”

    半晌,他轻叹一声,敲了敲窗,向那一侧低声道:“过来点。”

    闻言,万庭栖往前紧赶几步,头靠近窗子,同样小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说的那个北市的什么良医,我已派人查了,不过是个走黑工的蛮贼罢了,手底下养了不少侏儒,行事阴森奇诡,放出救病济人的假消息,估摸着是想诓骗他人。”

    “属下愚钝,多谢殿下点醒。”万庭栖珉紧了唇,道。

    “也别谢了,日后多注意些便是,省得上了当,以后若真有这种良医的消息,我会替你留心,自己不要勉强。”

    “谢殿下。”

    马车骨碌碌地走着,队伍里也渐渐没了声息,万庭栖抬起头来,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正好穿透云层,模糊地砸进她的眼中。

    今天是李景进宫与诸臣面议朝纲的日子,这才走得这般早。

    入了宫城,马车驶入一条白玉堆砌而成的大道上,广阔的前场十分空旷。

    朱红色的高大宫门很快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番绕道,随行的侍卫大多被宫人拦了下来,李景下了车,向一旁驻守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万庭栖和林轩迅速跟上他的脚步。

    虽说跟了李景也快一年了,但皇宫这种地方,万庭栖来得并不算多,以往李景进宫议事,都是很少带人进去的,不过近来朝务繁杂,便也没了这个顾忌。

    虽说是清晨时分,但宫里的公公和婢女早早便迎了出来,行色匆匆,各司其职,见了李景,纷纷恭敬地弯腰作礼。

    红日初升,暖阳映照在金色的琉璃瓦片上,泛着奇异的光彩,望向远处,重檐殿脊,层层叠叠,雕缕漆金,不胜辉煌。

    早春的天气带了些冷,万庭栖走在后面,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李景的那只伤手。

    虽然是皮肉伤,不打紧,但也是一处不小的疤痕,来府的医师交待过需要静养,但眼前这个情况,也不容李景歇息片刻。

    看来他这个皇子,当的也不算多轻松。

    “别看了,”李景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有些冷,“我没事,别再胡思乱想了。”

    万庭栖一惊,只好连忙称是。

    林轩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环顾四周肃穆的环境,识趣地闭上了嘴。

    沉默中,几人很快就抵达李景平日议事的地点——重华宫。

    领路的宫人停下脚步,转身向李景拱手行礼,声音尖而细:“殿下,若无他事,奴才便退下了。”

    李景冲他招招手,道:“去吧。”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二人,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道颇为不屑的冷哼声从远处传了出来。

    这声音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万庭栖从未听过,更谈不上熟悉。

    她依旧欠着身,从一个颇低的视角中隐约看到了来人。

    冷厉的眉眼,漆深的眸子,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却极其阴郁,看上去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李景面色平静,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皇兄。”李郴脸上笑意更甚,似乎真的为见到他而高兴。

    这个称呼……是李景的兄弟?

    万庭栖与林轩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看他刚才这番举动,恐怕与李景关系并不算好,万庭栖想。

    那恐怕此人就是……

    “李郴。”李景依旧直视着他,脸上的神情未曾发生半分改变。

    感觉到对方的不客气,李郴索性也不说那些矫揉造作的场面话了。

    他轻轻上前一步,两人间的距离便又近了一分,万庭栖的手攥了起来,林轩脸色凝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见到他们二人的反应,李郴仿佛是见了什么喜事一般,道:“皇兄,你养的这两个新人,可真是尽职尽责。”

    “与你何干。”李景不悦道。

    “他们这样矜矜业业,怎么也没保全自己的主子呢?”李郴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狂妄,“皇兄,你的手还痛吗?”

    此人竟如此大胆!

    “你……!”林轩脸上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万庭栖赶紧拉住他,使了个眼色,林轩不说话了。

    李景听完对方近乎挑衅的发言,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看了一眼重华宫高大的殿门,道:“李郴,这里是议朝事的地方,我不打算与你争辩,早些进去吧,众臣还等着呢。”

    “皇兄好气概,”李郴依旧是笑眯眯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他煞有介事地向李景做出一个礼让的姿势。

    听罢,李景道: “你们两个在殿外候着。”

    万庭栖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进了重华宫的殿门。

    万庭栖跟林轩静悄悄地等在殿外,彼此间保持着合适的沉默。

    林轩心里在想什么,万庭栖不清楚,但是她现在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

    方昀蔚这人她不熟悉,暂且不提,可杨朗分明是父亲的旧友,为何会上疏弹劾父亲呢?

    再者,父亲反对赈灾这件事也颇为荒唐,自古朝廷放款救济民众,地方官员有所克扣也是常事,在所难免,这样的事她都能想到,身为首辅的父亲会想不到吗?

    里面必然有什么隐情,但陈年旧事,该从何处下手呢?

    她思绪乱糟糟的。

    ——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传来喧哗的声音,兴许是朝臣议事完毕,准备离开。

    万庭栖默默等着李景出来,但一刻钟过去,身着红袍的官员们各自结伴离开,她没在人群中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或许殿下还在忙吧。”林轩道。

    “也许吧。”万庭栖有些心不在焉。

    李景才受了伤,这会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此念一出,她蓦然有些惊骇,这是在宫里,谁能在这种地方动些不该有的手脚呢?

    自李景莫名其妙受了那伤,她自己也神经紧张起来,生怕那人出一点岔子。

    万庭栖很需要现在这个身份,她不能让李景出事。

    想到这里,之前的困惑再一次涌上心头。

    李景真的出手救了她,可是为什么?

    万庭栖冥思苦想一阵,还是不得其理。

    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李景的人影,她有些烦躁,看看一旁站着的林轩,也是同样的束手无策。

    “皇兄事务繁忙,你们暂且在此候着吧。”

    有些熟悉的冷冽语气。

    万庭栖往殿门方向一望,果真是先前那人。

    李郴。

    她不动声色,站直了身子,等在前殿,不发一言,不吐一字。

    直到李郴走近些,万庭栖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一人。

    国字脸,粗眉,嘴角胡须斑白,与那时截然不同的是,此刻那老者身上着的是一套绣着仙鹤纹样的红袍。

    方昀蔚。

    今时今日,不同往时往刻,方昀蔚见了她,脸上是那副肃穆的神情,不见半分和蔼。

    “呵呵,”见万庭栖不应声,李郴收敛起先前还算和气的笑意,神色冷凝下来,“你就是皇兄一年前收的那个侍卫吧,听说他十分信赖你这个新来的愣头青呢。”

    万庭栖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没必要惹这尊神仙,也不能惹。

    然而李郴却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他忽然上前一步,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戏谑道:“不说话?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怎么尊重我了?”

    万庭栖眉头紧蹙起来,有些惊讶于此人的喜怒无常。

    这还是在宫里,他都敢如此放肆,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日上三竿,周遭的官员们早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殿门前只站着他们几人。

    李郴抬起手来,似乎想从衣袖中拿出什么东西。

    他来真的?

    万庭栖心中骇然,林轩眉头紧皱,拳头握紧,却不好发作。

    “殿下。”方昀蔚那只苍老的手挡在了他们之间,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意。

    李郴见状,重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万庭栖一眼,转身离开。

    方昀蔚再无其他动作,随李郴一并离开了重华宫。

    万庭栖如释重负,跟林轩一并守在殿门口。

    不知是不是眼花,她忽然间看见了一名衣着华丽的娇俏少女,就站在宫巷间道路的尽头。

    这里不是议论政事的重华宫吗,哪来的什么少女?她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错。

    那小巧玲珑的姑娘似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消失在朱红色的宫墙边。

    “林轩。”万庭栖有些紧张地道。

    “什么?”

    “我方才看见了一个姑娘,你可曾留心?”

    “什么姑娘,万大人,我没看见啊。”林轩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但很快被兴奋取代。

    “殿下!”

    万庭栖转身一看,果真见到了李景的身影,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事情太多,所以误了时候,”李景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十分疲倦。

    “回府,我有事要吩咐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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