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长宁公主和亲漠北的第三年,商丘城池接连沦陷,举国慌乱。

    商丘少将霍骁带兵奋力抵抗,双方于当年九月大战于双厄野。然,终究是寡不敌众,商丘大败,漠北也死伤惨重。在军师和太子的带领下,漠北军势如破竹,将坚守多时的商丘守军逐层击溃。

    商丘少将霍骁等人带着重病的皇帝萧珩退守都城蛰京,被迫进入修整防御阶段,局势十分被动。

    同年,漠北皇帝重病在床,生命垂危。漠北皇后蓄意谋害太子,意图篡位,屡战屡胜的漠北太子回国争权,内清国贼,整肃朝堂,一举将整个皇后外戚势力连根拔起,斩草除根。漠北皇后闻讯连夜出逃,自此下落不明。

    —

    十月十四,立冬。琪花遍地,满树丹英。

    萧泠这次是真真儿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交错纵横的伤痕布满雪白的皮肤,从前纤细细腻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如今被拔掉了指甲,指尖溃烂留下十个竹签刺过的森森空洞。

    直到盛玄胤的到来,她才终于松懈下来,在他怀里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时,又是不知今夕何夕。

    —

    萧泠缓缓睁开眼帘,迎接她的是眼前的一片漆黑。

    她略微愣神一瞬,随即凭感觉撑起身,探头朝着外边儿试探着喊了一句:“豆蔻?”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句轻缓的声音响起:“太子妃殿下,您醒了?”

    萧泠起身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凝固:“你是谁?”

    见她情绪激动,那人也是十分耐心地解释道:“回太子妃殿下,奴婢名叫文竹,是太子殿下亲自选中来照顾太子妃您饮食起居的婢女。”

    感觉到文竹的靠近,萧泠下意识地朝后轻轻挪了一点,动作太大牵连起身上的旧伤疼得她眉心一蹙,紧接着问:“豆蔻呢?”

    “太子妃问的可是那位从商丘陪嫁来的豆蔻姑娘?”

    “嗯,她在哪儿?”

    文竹略一停顿,这才继续道:“豆蔻姑娘在三个月前的东宫事变中受到牵连,被捕入狱后受到了各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又因为她只是东宫的一个婢女,身份卑微,重伤后扔在牢里没人过问,便不幸……离世了。”

    豆蔻死了。

    听到这话的萧泠也只是微不可察地一颤,空洞无神的双目中居然有一丝湿润。

    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更多的情绪,只得无措地握紧了身下的床褥,指尖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

    良久,她习惯性地缓缓转过头,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看不见了,便佯装不平不淡地说了一句:“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吗。”以掩饰内心的慌乱无措。

    文竹闻言一愣,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说这话似的,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

    “今日是什么日子?”

    文竹老实回答:“回太子妃,是十月十五,今日立冬。”

    “立冬……”

    萧泠仰头,仿佛无神的双目盯着空中虚无的一处,语气极其轻缓沙哑:“立冬吃饺子吗?”

    “太子妃是想吃饺子了吗?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文竹起身就要走,却又听得萧泠突然冒出一句:“蛰京的山茶花开了。”

    文竹被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聊得有些迷惑:“什么?”

    “蛰京的山茶花开了。”萧泠轻轻勾起唇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告诉盛玄胤,我想回去看看。”

    —

    盛玄胤自然是不可能让萧泠回商丘的。

    且不说萧泠眼睛的事情,现在她的眼睛因为在诏狱中受刑时严重受损,被判定成了永久性失明,连漠北皇宫最好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再者,如今蛰京重地,即便是她萧泠,现在的这个局面也不一定能够回得去。即便是他盛玄胤以后真的攻陷了蛰京,她萧泠就算是瞎了一双眼,若真是到了蛰京,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城中异样?

    且他曾带她去过同样被灭国的都苑,萧泠再怎么迟钝,毕竟也是商丘公主,血脉根深蒂固,她若是知道真相,定是会恨他一辈子的。

    盛玄胤长叹一声,朝门外挥了挥手,文竹很有眼力见地缓缓起身退下。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上了眼。

    脑海中突然又回荡起太医的声音:“太子妃殿下这是受了秘刑,属于矐邢的一种衍生刑罚,残忍至极。这种刑罚是将新鲜的热马尿倾于烧红的木炭之上,利用木炭产生的烟雾来蒸熏犯人的眼睛,直到马尿没了气息。反复几次,便可使人双目失明。”

    “太子妃的眼睛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早些救治,及时就医,数不准事情还能有所转机。可如今这局面,微臣建议,太子殿下还是多多陪着些太子妃,开导开导她吧。毕竟,身上的伤好治,可这心病,可不好医啊。 ”

    ……

    和风微送,堂外竹叶沙沙作响,树影婆娑。

    盛玄胤缓缓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些冷淡:“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个人影飞快掠过竹林,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依然落到了盛玄胤面前,正是那宋非晚。

    宋非晚拢了拢广袖,朝着盛玄胤端端正正做了一个揖,“参见太子殿下。”

    谁知盛玄胤根本不吃他这套,直截了当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有何贵干?”

    “太子殿下好生冷淡,毕竟宋某也还算是太子殿下的盟友,总归是您扳倒了皇后,但也不能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吧?”

    他说着打开折扇,悠哉地摇了摇:“不过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太子殿下你我二人都想看到的,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不满,何苦在此唉声叹气?”

    盛玄胤闻言嗤笑:“合着你是来这儿挖苦本宫的?”

    宋非晚依旧笑眯眯的:“小人不敢。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太子殿下会怎样跟您那位太子妃,解释您带兵攻打了她的国家这件事呢?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我想在您进军蛰京的那一刻您就应该想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您终究是负了她。”

    “可笑,本宫的作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指点点了?本宫既然做出了选择,心中自然也是掂得清孰轻孰重,倒是宋公子没了一点规矩,有些越界了。”

    “是宋某逾矩了,太子殿下莫要见怪,宋某在此给殿下赔不是了。”

    宋非晚毕恭毕敬地朝盛玄胤行了个礼,脸上却依旧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盛玄胤也不恼,淡淡道:“商丘的事情本宫自然会解决,至于那些漏网之鱼……本宫就暂时放他们一条生路。宋公子与其在此关心本宫的家事,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本宫记得,你还有一个年幼走失的妹妹吧?”

    盛玄胤稍微歪过头,盯着宋非晚的眼睛微微上挑:“如今商丘已经是本宫的囊中之物,既是如此,宋公子便去商丘好生寻找吧。阔别多年的兄妹相认……啧啧,想想都是感人至深的画面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非晚也只是苦笑着,“太子殿下可真是吃不得一点亏。既如此,我也不再过多打扰了。殿下,告辞。”

    他说着,笑着摇扇而去了。盛玄胤呆坐在原处,良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到门前,仰首面向郁密的竹林。

    “我当然……不会让她知晓此事。”

    就让她活在我编织的梦境里,永远不要走出来,永远不要看清这残酷血腥的世界中,所有肮脏不堪的交易和惨不忍睹的败绩。

    就如塘中池鱼,笼中囚鸟,无知无觉,在虚无的美好幻境中度过余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林间风声和竹叶的摩擦声交错纵横,盛玄胤长身玉立于竹林之下,清风灌满他宽大的袖袍,显得他的背影孤独又凄凉。

    —

    商丘蛰京,皇宫内殿。

    如今的商丘只剩得最后一座都城在死死相撑。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玉柱林立,镶蛮珠砾玉石的皇位之上,身形消瘦的皇帝萧珩面色苍白。他抬手撑在额前,没有血色的薄唇紧抿,兀自长叹一声。

    “对于如今这种局势,诸位……”

    他蓦地哽住了,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

    坐在他身旁的皇后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放在萧珩嘴前,不一会儿纯白的手绢便被血色染红,触目惊心。

    座上二人浓情蜜意,皇后担忧得险些要掉下泪来:“陛下,您真的不能再劳神了,臣妾求您了,跟臣妾回寝殿歇息吧。”

    皇帝病入膏肓,商丘又正值危急存亡之际,换作是谁都不难看出商丘的未来是一片黯淡,迟早都是成为那漠北太子功名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殿上原本有些着急的朱清减神色蓦地一凝,随即低下头,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是不由自主紧握成拳的双手出卖了她的内心。

    霍骁看破不说破,毕竟此时事关国家存亡,什么儿女私情在家国大义之前都不值一提。他强压着内心深处那份对远在漠北的萧泠的担忧,兀自镇定道:“陛下,臣在与漠北太子交战的过程中发觉了异常之处。”

    萧珩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抬手轻轻推开皇后的手,断断续续道:“霍爱卿说来听听。”

    “臣与漠北太子战于双厄野之时,利用双厄野独特的地形优势提前便做好了埋伏布局。可漠北军却像是早就知晓了我们的交战策略,先发制人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霍爱卿的意思是,军队里有漠北军的细作?”

    “不仅如此……臣发现在漠北军队的最前面,在漠北太子的身边,有一位戴着斗笠的白衣军师。他对我们的战斗手法了如指掌,甚至能够准确分析出我们的行军路线和撤退方向,实在是……让人无法不起疑!”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朱清减直直地站在原地,眼前突然有一丝恍惚。

    那个人……她自然也是看见了的。一袭白衣立于盛玄胤身旁,临危不乱,有着坐镇一方的游刃有余,一举一动指挥着漠北行军,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非人的从容。

    像极了那位已逝的常胜将军,商丘的不败战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内心深处的悲怆之情,毅然抬首看向高座上的萧珩,一字字道:“微臣认为,如今这个局面,非盛玄胤死方可破。”

    台上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目光相接的一瞬朱清减依旧难以自制地一颤,极其不自然地开口:“臣认为……那漠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那漠北太子奸诈狡猾,以漠北那群粗人的头脑,是万万不可能想到这般精密的计划。擒贼先擒王,只要他盛玄胤一死,漠北的战力至少折损一半。”

    霍骁闻言眉头轻皱:“可他们漠北本就是打着我商丘刺杀他盛玄胤为由发动的战争,若是我们真的派人前去行刺,那岂不是坐实了我们先前违背契约,刺杀漠北太子的罪名?”

    朱清减轻嗤一声:“是他们漠北蓄意挑拨在先!什么刺杀,什么重伤,依我看来不过是他们漠北开战的借口罢了!这出自导自演的戏码,他们倒是玩儿得很明白。”

    “不过,那个潜入漠北军营刺杀漠北太子的人,确是我们商丘士兵。”

    此言一出,殿上所有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到话音传出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褚赫此刻终于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 ,霍将军猜的没错,我们军营之中,确实是混进了漠北的奸细。”

    “而这位奸细,说不定,就在诸位中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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