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内,有人站出来说话。

    他们说宫门禁卫身份寒微,既辱没了索达公主,恐怕也会引起西宛王庭不满,要不再择好的驸马给索达公主。

    还说一个宫门禁卫而已,即使不为驸马,也可以跟随索达公主同去西宛,既不辱没索达公主身份,也给足了西宛王庭尊重。

    或者将这个宫门禁卫的妻子一起送去西宛,大不了等她受不住了自生自灭去。

    吴非辞垂首,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不值一提,即使他们口中的宫门禁卫是她的夫君。

    没有人问她的意见,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

    摆在台面上的,是中原与西宛,而吴阿婉与赵七郎只是台面之下最最不起眼的一个引子。

    吴非辞望着水榭之中所有人。

    索达公主与西宛使臣撒娇,拉着一个老臣的胳膊:“就要他,就要他,他和其他那些迂腐的中原男人不一样!我就要他!”

    西宛老臣道:“只是一个禁卫,做个伴儿就行,驸马得选身份高的,至少要是个郡王,要不然我怎么向你父王交代?”

    “什么郡王都不如他!”

    其他西宛使臣也在劝,时不时走到皇帝面前说几句场面话。

    高居上位的皇帝稍稍闭目养神,早已做好了决断,男女之事如何能与家国之事比肩?孰轻孰重根本不用掂量,眉头都不必皱一下。

    只有太后温和劝几句说到底是别人的丈夫,索达公主再考虑些时日,而后便很有闲情逸致地摸了摸小皇孙小皇女的脑袋,与他们逗乐玩笑。

    太子压根不想听这些事,皱着眉头,命宫女斟了一杯又一杯酒,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醉酒绯红,他双眸迷离地看向昭平。

    昭平指尖轻点桌案,吴非辞上前躬身斟茶。

    水榭最边上是文国公与荀炎,两人并不关心索达公主非谁不可,只顾着饮酒品茶。

    荀炎觉着此次宴席点心不好,随手搁在一边,文国公怒眼瞪他。

    此次宴席酒水点心由孙府承办,领这差事的原先是户部,如今是文仲藜,荀炎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待见这些点心,就是有意不待见文国公。

    荀炎不理会,嫌弃酒水点心的表情更夸张起来,只夹桌上的鱼鲙,蘸了蘸椒盐入口。

    “圣上,无论索达公主是否择那位宫门禁卫为驸马,我们西宛都希望圣上将那位宫门禁卫允给索达公主。”西宛一老臣上前来,说道:“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圣上是否答应。”

    “有何不可?”皇帝大手一挥,下一瞬就要应准。

    “父皇!”昭平倏地起身,“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皇帝看她一眼,“是福是祸,你那婢子尚未知道呢?那宫门禁卫归了索达公主,你再给你那婢子择个好的夫婿不就成了?满朝文武不够你挑的?新科进士哪一个配不上你那婢子?一点小事,何必斤斤计较?”

    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他们连那个宫门禁卫的名字可能都不知道。

    就已决定了那个宫门禁卫的人生。

    吴非辞手指微动,指尖略过腰间荷包,石榴糕的温度渐渐变凉。

    昭平暗暗使过眼风,莫要轻举妄动。

    让吴阿婉来,是不希望她糊里糊涂地被夺去了丈夫,不让她开口,是不希望她鲁莽行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妥在于……”昭平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道:“昭平已倾心于那宫门禁卫。”

    轰!

    吴非辞心中一阵雷劈下来,同时也从众人的脸上看到了被雷劈的痕迹。

    “索达公主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她能夺人所爱,我为何不能?”昭平走出桌案,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道:“昭平斗胆,求父皇将那宫门禁卫指给昭平,做男宠做侍卫做驸马,都成。”

    索达情绪激动,“昭平公主,你竟然辜负佛子!!”

    昭平冷目:“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本宫的事!”

    索达甩袖上前,愤然对皇帝道:“圣上,那宫门禁卫……”

    “他是赵七郎。”

    一场无关痛痒的闹剧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极其平静的声音,如嘈嘈杂杂的鼓声里,掠过一丝竹林穿来的风。

    语气哀伤。

    那个叫做吴阿婉的婢子就站在昭平身后,叙述着:“他的名字是赵七郎,我的夫君,他是明武门禁卫,原本在最后一排,因为识字,得左领军卫大人赏识,调至第一排,月俸一两七,另有一匹骏马……”

    昭平静静看着她,但凡有人欲要打断她,一个眼风杀过去,那些人纷纷噤言。

    “他在每一个烈日里,每一个风雨里苦学骑射,手上肩上都是茧,都舍不得换好的盔甲,也舍不得换好的长靴,后得军中骑射第一,升至上旗,月俸三两一。”

    吴非辞望向圣上,俯首叩拜,“婢子斗胆,不求圣上饶恕,只求圣上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宫门禁卫,是赵七郎。”

    “你这婢子……”皇帝负手于后,叹一口气,说:“不必伤怀,会有更好的夫婿给你的,届时朕亲自给你选,如何?”

    她的话改变不了任何事,只换来一句怜悯。

    皇帝的怜悯多金贵,她不磕头谢恩就是不识抬举,就是死罪。

    昭平用脚轻轻提了提她的膝盖,略有示意。

    吴非辞仍旧伏首,不作声。

    “既然大家都求着要他,那老子也来求!”坐在最边上的荀炎一副醉倒的样子摇摇晃晃起身,道:“这赵七郎是个人才,我他丫的狗早日的要将他招到我麾下,入盛都以来忙得鬼影不见,这会子逮着了,皇上,把他留给我怎样?“

    皇帝道:“叔夏,这乃家国之事,岂容儿戏?”

    荀炎,字叔夏。

    荀炎撸了撸袖子,道:“既是家国之事,怎么让她一个女子去担?!你这不仗义啊皇帝!”

    “荀府尹这话不知是在打谁的脸?”西宛老臣拱手上前,厚底皂靴哒哒触地,步子踏得很重,“我西宛每年向中原送来诸多歌姬舞姬,联姻公主不下五个,依荀府尹之言,是我们西宛不仗义了?!”他故作停顿,“还是说中原压根没有与西宛交好之意?”

    “你个老贼!”对待外来使臣,荀炎也不客气,与他理论起来,先是中原礼仪之邦,有妇之夫不可夺之,不似西宛民风剽悍。

    后是中原人恃强凌弱,什么礼仪之邦,西宛这样的邦国都得罪了哪来的礼仪?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最后各自甩袖离场。

    太子起身告退,文国公跟随其后,皇帝一一恩准后也兀自起身,索达公主与昭平仍在争执,太后出言劝和,命两人陪她去赏花。

    最后,水榭里只剩下一直伏首跪地的吴非辞,没人允许她起来,甚至没人注意到低低伏在地上的她。

    “起来吧。”

    不知何时,早已离场的昭平折回来,允她起身。

    “谢公主。”

    吴非辞双手撑地,缓缓起身,伸直了膝盖站直。

    谢公主诏她入宫服侍,若不然,她连说那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傍晚日落,吴非辞随昭平登至月照玉琼楼高处。

    四面月色透进来,帘幔飘逸灵动,西宛舞姬身子曼妙,屏风后,丝竹之声入耳,觥筹交错,举杯畅饮。

    西宛几位使臣扯下挎在腰间的马壶,将鎏金酒壶里的酒哗哗倒入马壶之内,互相撞壶,扬起脑袋一饮而进,口中还唱喏着西宛的酒歌。

    吴非辞走过他们身边,鼻尖一皱。

    这些西宛使臣身上散发着淡淡——腐烂的陈年糟鱼气味,和专道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她悄悄瞥几眼那些使臣脚上的鞋,都是过于崭新的短靴,和今日在水榭之中穿的皂靴不一样。

    酒过半巡,皇帝与太后在众人扶拥之下登顶,站在高台之处凭栏远眺,街巷内,孔明灯一盏一盏飘起。

    太后点头:“好!好!”

    昭平立于高台下,遥遥望着青门寺的方向。

    吴非辞在她身后,无心任何景致,只低着头,看向宫门处。

    宫门好远,皓月好近。

    水榭里,那一场闹剧不了了之,但索达公主完全没有放弃,甚至愈挫愈勇,西宛使臣也寸步不让,荀炎和昭平不会为了一个宫门禁卫而真的与西宛闹得难看。

    吴非辞想,大不了就血溅当场……

    火光?

    榆林巷附近有火光燃起。

    那不是专道附近吗?

    忽见有几个小黄门匆匆赶上来,气喘吁吁地弓着腰在荀炎耳边低语几句,荀炎脸色一黑,双手砸拳,看了看高台上的皇帝与太后,也顾不及这么多,不等告退立即下了高楼。

    不曾想有个婢子先他一步抢着下楼。

    月照玉琼楼,从上至下,七层楼,一百五十多个台阶,她一个小女子竟一口气直下楼底,半点都不停歇的。

    荀炎一把推开吴非辞:“你个小女子去了能干什么?回去回去!”

    吴非辞大口大口吃下空气,“我的……我的夫君……他去……”

    火光亮起之后,她在月照玉琼楼之上看到宫门外有一只急出的队伍,赵知临的身影就在其中。

    “那边都起火了,别说是你夫君,就是你爹也得去!”荀炎不与她废话,让她在宫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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