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醉仙坊的沈娘子素有美名。

    京中多少达官贵族为睹沈娘子绝美容颜纷纷豪掷千金,更有人为其排出了财富榜。

    沈娘子与普通花娘不同,容貌绝佳,才情横溢便已让她成了这醉仙坊的头号花娘。

    想见她的达官贵族比比皆是,她不必牺牲自己来换取任何财富与权势,因为她,便是令这盛京醉生梦死的迷药。

    “沈娘子,财富榜今日更换了。”绿娥推门而进。

    沈音容拨弄发簪的心瞬间没了味儿,铜镜中美目流传:“哦?”

    “听说是镇国将军,萧钰修。”

    萧钰修……

    沈音容听过这名儿,去年盛京与墨兹交战便是他带着三万将士深入敌营一战而胜,城中上上下下无不流传这位将军的威名。

    大街小巷,皆是挂满他的捷报,威风极了。

    当时,沈音容在高楼目睹了他战胜归来的盛况。虽未走近,她的耳朵里却已然是百姓对萧钰修的赞颂。

    可惜,他们看到的只是表象罢了。

    沈音容缓缓搁下手中发簪,眸色潋滟。

    鸨母尖锐高昂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沈娘子呀,萧将军来看你了,快快开门呀,莫要让将军等急了。”

    鸨母伸手想安抚萧钰修,毕竟他可是这醉仙坊的名人,怠慢不得。

    还未触及萧钰修的衣裳,旁边的侍卫已然用剑身挡住她的手。

    “将军乃护国之躯,鸨母该当自重才是。”

    鸨母笑容凝固半分,手垂落半空,脸色凝固。

    到底是钱,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得罪财路。

    她含笑应下:“是是是,官人说的是,将军此等身份又岂是老奴能触及。”

    话音落,门内传来沈音容的声音:“鸨母,让将军进来吧。”

    鸨母笑眯眯推开门:“将军,请进吧,沈娘子在里头候着呢。”

    “嗯。”

    他抬脚入内,身上散发的刺骨寒气与这房内的花香四溢截然格不相入。

    这是战场上的味道。

    沈音容不喜欢这滋味儿,正如厌恶当年那一眼地狱的痛苦。

    终究,大计为重,她捧着琵琶坐下。

    春风徐扬,半面琵琶半面衫,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弯成月牙,朱唇皓齿一张一合:“我为将军弹一首《不归》如何?”

    萧钰修微抿唇齿,解下腰间佩剑,银光闪闪的锋芒倒映着他冷冽的目光。

    萧钰修昂头,沈音容这才再次看清了他的容貌。

    静似画中仙,动若含清光,俨然不像军中的五大三粗,萧钰修是谪仙一般的姿容。恰恰也是因为他上阵杀敌,少了一分谪仙的柔情,多了几分清寒不见光的晦暗。

    模样与记忆中的少年再次重叠,恍若隔世。

    “我今日不是来听曲的。”

    沈音容搁下琵琶,拉开纱面,半屈弯腰,指腹在萧钰修下巴来回流动。

    “将军不听曲儿,那是想做什么。”

    她的嗓音软软的、绵绵的,若有若无的摩擦他的心。就像指腹忽的被人蹂躏,荡起的千层涟漪。

    忽的,沈音容动作一顿。

    萧钰修皱了皱眉,不知何时用手压住了她的动作:“想离开这吗?”

    “什么?”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离开这,我带你走。”

    “将军莫不是说笑,我生为娼,你为将,二者水火不容,你又如何带我走?”她倚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笑的花枝乱颤,美目流转,激起萧钰修涟漪。

    “只要你想走,丢了命我也护你。”

    “好啊,将军有这心意我又如何不愿,只是不知将军是想如何带我走。”

    “做我的妻。”

    沈音容手指紧攥,佯装谈笑自若:“将军夫人,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萧钰修起身,眼神坚定自若:“沈小姐,我并非与你说笑。”

    这句真情实意的沈小姐,沈音容已经有七年未曾听人唤过自己了。

    掌上明珠,蒙尘而藏,落得个沈娘子的盛名,可笑可悲。

    清泪划过面容,萧钰修平淡了数十年的心也跟着紧绷。

    “沈小姐,是萧某唐突了。”

    她回眸,湿泪不存,只留盈盈秋水的浅笑:“将军不必如此,只不过,这京城想娶我的人多了去,将军又为何认为我会嫁与你呢?”

    “你不属于这。”

    “是吗?”

    “沈小姐,我知道你全都记得。”

    有些事情,必须要装傻,否则有些路就走不通了。

    她重新换上醉仙坊沈音容该有的笑容,不痛不痒的说:“将军恐怕是认错人了,我沈音容自10岁与家人走散,后又被人贩子带到了通州,与那里的乞丐以地为床,以乞讨为生,兜兜转转来到这醉仙坊,又岂能如将军所言。”

    “倘若将军没有别的事,音容该歇息了,今日之事权当是将军的一场梦。”

    果然,如她所料。

    萧钰修面色阴郁,眉梢微蹙,又抬眸看向沈音容。

    这张脸,他不可能认错,这身桀骜的性子,与幼年一模一样。

    怎会认错……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将军真是有趣,莫不是音容与将军心上人相似?”

    他的心登时跳动,明灭不稳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身影,随着光芒上下窜动。

    仿佛,她也如他一般不安。

    萧钰修面红耳赤,哑然道:“沈小姐说笑了。”

    顷刻,耳边响起她银铃般的笑声,飘忽不定的热气开始涌上面颊,独属于她的花香侵占心底唯一的净土。

    她的手攀附在他的肩头,微微侧头,便是她小巧玲珑的模样。

    那颗平静许久的心脏再度跳动。

    “将军……今夜不如便在音容这宿下吧?”

    任是谁,遇上沈娘子都要为今夜春宵乐上一乐,可偏偏,萧钰修不同。

    他反身将沈音容抵在床榻上,眉梢染上了怒意:“沈小姐对所有来客都如此吗?”

    一席话使沈音容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也不是对谁都这样,他是第一个,只不过不是出于真心罢了。

    萧钰修哼哧两声,夺门而出,但沈音容知晓,萧钰修已经入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局。

    她慢慢收起笑意,转瞬替代的是恨意滔天。

    绿娥走进来,重新换了一盏新烛。

    “小姐,他主动找上门正合我们的意,若是成为将军夫人更是便于行事,您……”

    沈音容有条不絮的擦拭双手,垂眸敛目:“你忘了吗,他是如何坐上这镇国将军之位,如此狠辣之人,又岂会轻易相信我的话?这条鱼,得慢慢钓,让他再折腾一天吧。”

    果然,第二日萧钰修又来了,还带了盛京最出名的美人糕。

    绕是在这醉仙坊赚了数不尽的银子,沈音容也不舍为这口腹之欲花钱,可见,萧钰修是花了心思的。

    “尝尝,听说很好吃。”

    他将糕点推到她面前,眼色殷切,在他期盼的目光中沈音容捻起一块送入嘴里。

    很甜,腻的发慌,她不喜欢。

    “不合口味?”

    “将军有心了,只不过音容乃一介凡人,实在吃不出什么味道。”

    萧钰修皱了皱眉,她的神情不像是假的,记忆中的沈音容明明很爱吃甜食。

    “也罢,你若不喜欢,日后便不买了。”

    “将军恐怕真是认错人了,音容确不是您要找的人,往后也不必再费心在这醉仙坊了。”

    “沈小姐十岁时是否落水过?”

    沈音容没料到他会问起旧事,手指微微发颤,“是。”

    萧钰修点了点头,那便是了,他的阿音十岁也曾落水过,自此便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他坚信,眼前的人便是自己苦苦寻求的阿音。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身上每一处都与阿音格外相似。

    “若沈小姐愿意我便为你赎身,带你回府。你若不愿做我的妻,那我便以将军身份护你一世。”

    沈音容心底漫起讥笑,冠冕堂皇的狐狸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只可惜,太晚了。

    不过,错失了此次良机恐怕再难入将军府了。

    “我愿意与你成婚。”

    萧钰修错愕,当是自己听错了。

    “将军虽将我认错了,却仍为了这份情替音容赎身,可见将军品性高尚。虽不知将军所寻之人身在何处,但日后觅得良人音容自当退居于后。”

    只可惜,他要找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萧钰修怎知她心中所想,只坚信她便是苦寻多年的阿音。

    “好,我晚些来接你。”

    “且慢,将军可否给音容一日时间,这醉仙坊虽不入流,却也是我过去栖身之所,总归是有些留恋。”

    “好,那我明日再来。”

    “多谢将军。”

    她目送萧钰修离开了醉仙坊,美目再次镀上一层寒光。

    绿娥道:“您嫁入将军府,那苏公子那边……”

    苏行之。

    沈音容的眼蒙上了雾气,胸口隐隐发痛。这是真正的痛,深入心扉。

    比起对萧钰修的恨,此刻的疼痛丝毫不逊色。

    “走吧,该是同他道别的时候了。”

    苏行之是苏太傅之子,儒雅随和、风趣幽默、满身学问,这样的人才是沈音容喜欢的,而不是萧钰修那般的刽子手在一起。

    若论过往,她沈府小姐的身份与苏行之是门当会对,只是如今她身在风流场,又有何颜面妄想同苏行之厮守终生。

    终究,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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