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恐怖的生物，它们只在黑夜中行动，靠吞噬人类生存，有着超乎寻常的恢复能力。
无边的莎草在她的视线里延伸开去，一直蔓延到天边。冰冷巨大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中央，月光下的莎草像浸泡了水银，散发出刀片一样锋利的光。她朝着月亮的方向拼命奔跑，身后的血腥气味和惨叫声越来越远。
她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肺发出超负荷的嘶嗬声，视线越来越模糊，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力，在她的世界坠落。
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向天空中的月亮伸出了手，像溺水的人伸手向水面的浮木。
[珠华——]
求求了，谁来救救她。
[珠华——醒醒——]
最后一线月光被黑暗吞没时，有谁拉住了她的手。那个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练剑的茧子，她猛然睁开眼，下意识握紧那只手掌。
那只手回握了握她，宽大的手掌毫不费力地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干燥的手指靠过来，拨开她额上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她的目光缓缓聚焦，看到丈夫正忧心地望着自己。
“你做噩梦了。”继国岩胜单手托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要喝水吗？”他轻声问。
她摇摇头，抓紧他的衣服，将自己的脸用力埋进他的肩窝。
“梦都是假的。”岩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稳，令人安心，“我在这呢，不要害怕。”
她沉默着抱住他，岩胜顺势把她圈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
“有我在呢，别怕。”
……
她的丈夫名叫继国岩胜。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半年前，父母将她叫到面前，说继国家的少主与她同岁，一定能与她成就一段良缘，他们的结合不但会为她带来一生的幸福，还会为两家带来坚固的约定。
攻打女儿或妹妹的夫家在这个乱世司空见惯，她丝毫不对“幸福”这样的字眼信以为真，当母亲问她有什么问题或需要时，她甚至没有问继国家的少主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她只要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就可以了。生下子嗣，打理好家中的一切，照顾丈夫，如果丈夫喜爱侧室，则要注意自己正室的地位和子嗣的继承权不受可到任何威胁。至于“爱”这种东西，自她看着母亲垂泪目送姐姐远嫁，说着“诞下女儿就难免面对这样的命运”时，她就已经不求了。
据说继国家主很中意她这个儿媳，这样最坏的情况不过是面对丈夫的冷暴力，完全不值得她忧虑。于是她穿上白无垢，在一个吉日嫁入了继国家。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火盆劈里啪啦燃烧着，她喝下面前的酒，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继国岩胜。
是个容貌异常俊美甚至有些秀气的少年，留着深红色的长鬓发高马尾，浑身上下充满少年老成的气质。她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种阳光开朗讨女孩喜欢的类型。后续相处也确实证实了她的判断。
她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明亮巨大，像极了很多年前，她死里逃生那个夜晚的明月。
宾客散去烛灯熄灭后，他们二人并排躺在榻榻米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两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感觉有点呆，她在心里想。
最后她在困意驱使下闭上眼，两人在被子里甚至连手都没有碰一下。
在继国家这座宅院中，没有除她以外的女眷。除了丈夫和陪她嫁来的侍女，每天见到的就是岩胜的父亲和部下们，日子十分平常无聊。
好在岩胜并不限制她的活动，甚至会主动提出带她出门逛逛——虽然她感觉岩胜自己对此并没什么特别高的兴致，带她出门只是因为认为自己身为“丈夫”应该做这样的事。
但她对此很满意。她发现她的丈夫继国岩胜，是个十分有责任感，温柔，细心，善良的人。虽然对方并不爱她，但能够出于丈夫的责任在生活上细微处关照她，已经超出她的预期。毕竟她一开始根本没有期待过什么。
能够和丈夫相敬如宾对她来讲简直是最完美的状态。
不过比起相敬如宾，长辈们更爱蹀躞情深。岩胜的母亲早逝，家里本不会有人盯着这件事，岩胜自己更不怎么急的样子。可能是陪她嫁来的乳母实在看不下去，最终她被岩胜的父亲拉着手，委婉的表示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继国家下一代子嗣。
于是她不得不主动一点。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婚后的第一个月整。她提前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在月临中空时，将手搭上他的肩膀。
作为武士，岩胜体格非常健壮，手臂、胸前、腰腹、腿部全部覆盖着紧实的肌肉。她将手隔着一层布料贴住他时，他的肌肉正紧紧绷着。
隔过窗纸的月光让整个屋室宛如蒙上银纱，岩胜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可能感受到了她的决定，于是一言不发地把主动权夺走了。
如果用四个字形容那天夜里，大概是“毫无技巧”吧。
事后，她抬起胳膊企图遮住自己狼狈不堪的表情，结果手腕被抓住，对方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就足以让她挣脱不开，一切姿态都被那个人尽收眼底。
她的眼眶泛出生理性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她看见自己那位成亲以来一直温柔却疏离的丈夫，第一次面对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
那次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进步。岩胜开始经常主动和她聊些闲话，有时甚至会向她吐槽某位部下。他不再总是一大早就起床出门，夜晚才回家。不忙的时候，他会问她会不会围棋，愿不愿意和他下棋。
相处时间和交流增多，让她很快发现，自己的丈夫对剑术有着很强烈的追求。
他经常在宽阔的庭院中练剑，不知疲倦般练很久，每一斩都格外凌厉，完全不像木刀挥出来的。
她曾在他休息时问他是否是希望成为一名强大的武士。面对丈夫肯定的回答，她笑起来，说：“那么我为有如您这般的丈夫感到骄傲。”
继国岩胜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
第一次夫妻生活后，同样的事情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顺其自然地再次发生。夜里盖着一床被的时候，岩胜特别规矩，好像对自己的妻子完全没什么需求一样。
这让她困惑之余感到气恼。
是她令他感到不舒服吗？可明明他才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人！是她不够美丽吗？她可是公认的美女啊！身材也不差的！
她以为自己打开这扇门后，开过荤的男人会在今后主动一点，但继国岩胜的行为真是令她苦恼。他怎么就不能主动一点呢？
……还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位妻子吧。尽管白天还喊她一起下棋，但只要涉及夫妻之事——
不，不对。
如果只是不喜欢，但凡不至于厌恶他都不该会这样。希望看到子嗣是他父亲的意思，他听从安排的话也该主动和她多来几次。
难道是他心里另有他人？因为她的缘故，无法娶回来做正室的女人？
想到这，她皱起眉，盯着岩胜背对自己侧躺的身影陷入思索。
可能是她视线过于强烈，继国岩胜回过头，不解问：“……怎么了？”
“……”这让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吞咽了一下，决定放开一点。这人是她丈夫，已经坦诚相见过，她上杉家的女儿就没有怕过的时候。
于是她听见自己强硬的声音：“即便大人不急，也请体谅我的心情，我实在希望能有您的子嗣陪伴身边。”
他明显愣了一下，短暂沉默后，问：“现在吗？”
“……”他说话真直啊，她心里升起一点羞恼，吭哧道，“……嗯。”
“那来。”
岩胜从善如流，二话不说配合她完成了一系列运动。
两人合为一体时，她抚摸着丈夫的脸颊，看着他有些情迷的眸子，在他耳边问：“大人有想要娶回来做妻子的人吗？”
继国岩胜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也没能一下子明白她话外的意思，只好说：“我娶你为妻了。”
“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可以娶为侧室，我会好好照顾的，大人不用担忧。”她的视线和声音一同颠簸着，心情却非常平稳。
她说的话听起来十分卑微，却是她的真情实感。她的确不在意丈夫是否会宠爱侧室，但她讨厌隐瞒。她是正室，那么丈夫喜欢谁想要谁就必须让她知道。
继国岩胜蹙了下眉，感觉和她的交流出现了劈叉。他不善于应对这样的事，抓住她的腰用力向自己一拉。
“——！”
她没料到对方会忽然袭击，惊呼出声，岩胜托起她一条腿，凑近她说：“我没有这样的人。”
她不说话了。
这夜之后，岩胜明白了她的需求，变得非常配合，没过多久她就被诊出怀有身孕。
父亲非常高兴，交代事事都为她置办最好的。岩胜看上去也很开心，温柔微笑着揽着她。
……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做那个噩梦。
有孕在身的时日里，她一般睡得很沉，不会做梦。可她今夜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是在那个漆黑冰冷的森林里。
月亮被遮天的树冠挡住，身后飘来浓烈的血腥味，戛然而止的惨叫声将她的人生撕碎，往后无论过了多少年，伤疤始终无法消失。
恶鬼咀嚼血肉的声音“咔滋咔滋”的，钻进她的耳朵，她死死捂住嘴，泪水不断滚落，盯着乳娘头颅上死不瞑目的双眼，颤颤巍巍退到阴影处。
不可以被它们发现，不可以被它们发现，趁着它们在吃人……
「珠华小姐，快跑！」
不……
「小姐，快，往南，快！」
不要死……
「快跑回家，快——啊——」
不要死啊……
催促她逃跑的声音一声声重叠起，她浑身发抖，扭头拼命冲向森林外面。
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她迈开腿狂奔着，树杈划破了她的衣服，森林外是一片宛如浸泡在水银里的莎草。穿过这片草地就到了城门。
其实那个时候的许多记忆都十分模糊了，她只有五岁，随着父亲大人扩展版图，在夜晚由乳娘、侍女和侍卫护送进城时，遭遇了恶鬼的袭击。
三十位侍卫和侍女全部都没有再回来，他们围住了恶鬼，让她快点逃跑。
她一路拼命向前跑着，路上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感觉她通通不记得了，最后的意识，是高悬在夜空之中，为她照明引路的巨大月亮。
她好害怕好害怕，她拼命对着月亮许愿，求求天降神明，哪怕是天降妖怪，救一救她的侍女和侍卫，救一救她。
但那天夜里十分平静，没有更多的恶鬼出现夺走她的性命，也没有厉害的人出现救下她的随从。她的命被三十多条生命从鬼的手中换了回来，等她跑回家天角已经泛白，父亲派兵感到现场，只看到满地残肢，鬼早已不见踪影。
她记得自己在莎草的海洋里，巨大的月亮高悬天空，她拼命逃跑，拼命逃跑……身体下坠的时刻，她向着月亮伸出手。
「珠华——」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珠华——醒醒——你做噩梦了——」
她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岩胜抱在怀里，他握着自己的手，一脸担忧。
“……我……”
她一开口，发现声音哑得不行。继国岩胜擦掉她额间的冷汗，将她的头按进怀里，轻轻抚摸。
“要喝点水吗？”
她摇了摇头，抓紧他的衣服，将自己用力埋入他的肩窝。岩胜将她托起来放到腿上，哄小孩一样轻声说：“我在这呢，不要害怕。”
“有我在，别怕。”
她胡乱点了点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
是的，已经过去了，已经没事了。她活了下来，那么就会一直努力活下去。
他在这里，她很安全。
无边的莎草在她的视线里延伸开去，一直蔓延到天边。冰冷巨大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中央，月光下的莎草像浸泡了水银，散发出刀片一样锋利的光。她朝着月亮的方向拼命奔跑，身后的血腥气味和惨叫声越来越远。
她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肺发出超负荷的嘶嗬声，视线越来越模糊，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力，在她的世界坠落。
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向天空中的月亮伸出了手，像溺水的人伸手向水面的浮木。
[珠华——]
求求了，谁来救救她。
[珠华——醒醒——]
最后一线月光被黑暗吞没时，有谁拉住了她的手。那个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练剑的茧子，她猛然睁开眼，下意识握紧那只手掌。
那只手回握了握她，宽大的手掌毫不费力地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干燥的手指靠过来，拨开她额上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她的目光缓缓聚焦，看到丈夫正忧心地望着自己。
“你做噩梦了。”继国岩胜单手托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要喝水吗？”他轻声问。
她摇摇头，抓紧他的衣服，将自己的脸用力埋进他的肩窝。
“梦都是假的。”岩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稳，令人安心，“我在这呢，不要害怕。”
她沉默着抱住他，岩胜顺势把她圈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
“有我在呢，别怕。”
……
她的丈夫名叫继国岩胜。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半年前，父母将她叫到面前，说继国家的少主与她同岁，一定能与她成就一段良缘，他们的结合不但会为她带来一生的幸福，还会为两家带来坚固的约定。
攻打女儿或妹妹的夫家在这个乱世司空见惯，她丝毫不对“幸福”这样的字眼信以为真，当母亲问她有什么问题或需要时，她甚至没有问继国家的少主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她只要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就可以了。生下子嗣，打理好家中的一切，照顾丈夫，如果丈夫喜爱侧室，则要注意自己正室的地位和子嗣的继承权不受可到任何威胁。至于“爱”这种东西，自她看着母亲垂泪目送姐姐远嫁，说着“诞下女儿就难免面对这样的命运”时，她就已经不求了。
据说继国家主很中意她这个儿媳，这样最坏的情况不过是面对丈夫的冷暴力，完全不值得她忧虑。于是她穿上白无垢，在一个吉日嫁入了继国家。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火盆劈里啪啦燃烧着，她喝下面前的酒，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继国岩胜。
是个容貌异常俊美甚至有些秀气的少年，留着深红色的长鬓发高马尾，浑身上下充满少年老成的气质。她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种阳光开朗讨女孩喜欢的类型。后续相处也确实证实了她的判断。
她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明亮巨大，像极了很多年前，她死里逃生那个夜晚的明月。
宾客散去烛灯熄灭后，他们二人并排躺在榻榻米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两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感觉有点呆，她在心里想。
最后她在困意驱使下闭上眼，两人在被子里甚至连手都没有碰一下。
在继国家这座宅院中，没有除她以外的女眷。除了丈夫和陪她嫁来的侍女，每天见到的就是岩胜的父亲和部下们，日子十分平常无聊。
好在岩胜并不限制她的活动，甚至会主动提出带她出门逛逛——虽然她感觉岩胜自己对此并没什么特别高的兴致，带她出门只是因为认为自己身为“丈夫”应该做这样的事。
但她对此很满意。她发现她的丈夫继国岩胜，是个十分有责任感，温柔，细心，善良的人。虽然对方并不爱她，但能够出于丈夫的责任在生活上细微处关照她，已经超出她的预期。毕竟她一开始根本没有期待过什么。
能够和丈夫相敬如宾对她来讲简直是最完美的状态。
不过比起相敬如宾，长辈们更爱蹀躞情深。岩胜的母亲早逝，家里本不会有人盯着这件事，岩胜自己更不怎么急的样子。可能是陪她嫁来的乳母实在看不下去，最终她被岩胜的父亲拉着手，委婉的表示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继国家下一代子嗣。
于是她不得不主动一点。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婚后的第一个月整。她提前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在月临中空时，将手搭上他的肩膀。
作为武士，岩胜体格非常健壮，手臂、胸前、腰腹、腿部全部覆盖着紧实的肌肉。她将手隔着一层布料贴住他时，他的肌肉正紧紧绷着。
隔过窗纸的月光让整个屋室宛如蒙上银纱，岩胜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可能感受到了她的决定，于是一言不发地把主动权夺走了。
如果用四个字形容那天夜里，大概是“毫无技巧”吧。
事后，她抬起胳膊企图遮住自己狼狈不堪的表情，结果手腕被抓住，对方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就足以让她挣脱不开，一切姿态都被那个人尽收眼底。
她的眼眶泛出生理性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她看见自己那位成亲以来一直温柔却疏离的丈夫，第一次面对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
那次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进步。岩胜开始经常主动和她聊些闲话，有时甚至会向她吐槽某位部下。他不再总是一大早就起床出门，夜晚才回家。不忙的时候，他会问她会不会围棋，愿不愿意和他下棋。
相处时间和交流增多，让她很快发现，自己的丈夫对剑术有着很强烈的追求。
他经常在宽阔的庭院中练剑，不知疲倦般练很久，每一斩都格外凌厉，完全不像木刀挥出来的。
她曾在他休息时问他是否是希望成为一名强大的武士。面对丈夫肯定的回答，她笑起来，说：“那么我为有如您这般的丈夫感到骄傲。”
继国岩胜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
第一次夫妻生活后，同样的事情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顺其自然地再次发生。夜里盖着一床被的时候，岩胜特别规矩，好像对自己的妻子完全没什么需求一样。
这让她困惑之余感到气恼。
是她令他感到不舒服吗？可明明他才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人！是她不够美丽吗？她可是公认的美女啊！身材也不差的！
她以为自己打开这扇门后，开过荤的男人会在今后主动一点，但继国岩胜的行为真是令她苦恼。他怎么就不能主动一点呢？
……还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位妻子吧。尽管白天还喊她一起下棋，但只要涉及夫妻之事——
不，不对。
如果只是不喜欢，但凡不至于厌恶他都不该会这样。希望看到子嗣是他父亲的意思，他听从安排的话也该主动和她多来几次。
难道是他心里另有他人？因为她的缘故，无法娶回来做正室的女人？
想到这，她皱起眉，盯着岩胜背对自己侧躺的身影陷入思索。
可能是她视线过于强烈，继国岩胜回过头，不解问：“……怎么了？”
“……”这让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吞咽了一下，决定放开一点。这人是她丈夫，已经坦诚相见过，她上杉家的女儿就没有怕过的时候。
于是她听见自己强硬的声音：“即便大人不急，也请体谅我的心情，我实在希望能有您的子嗣陪伴身边。”
他明显愣了一下，短暂沉默后，问：“现在吗？”
“……”他说话真直啊，她心里升起一点羞恼，吭哧道，“……嗯。”
“那来。”
岩胜从善如流，二话不说配合她完成了一系列运动。
两人合为一体时，她抚摸着丈夫的脸颊，看着他有些情迷的眸子，在他耳边问：“大人有想要娶回来做妻子的人吗？”
继国岩胜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也没能一下子明白她话外的意思，只好说：“我娶你为妻了。”
“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可以娶为侧室，我会好好照顾的，大人不用担忧。”她的视线和声音一同颠簸着，心情却非常平稳。
她说的话听起来十分卑微，却是她的真情实感。她的确不在意丈夫是否会宠爱侧室，但她讨厌隐瞒。她是正室，那么丈夫喜欢谁想要谁就必须让她知道。
继国岩胜蹙了下眉，感觉和她的交流出现了劈叉。他不善于应对这样的事，抓住她的腰用力向自己一拉。
“——！”
她没料到对方会忽然袭击，惊呼出声，岩胜托起她一条腿，凑近她说：“我没有这样的人。”
她不说话了。
这夜之后，岩胜明白了她的需求，变得非常配合，没过多久她就被诊出怀有身孕。
父亲非常高兴，交代事事都为她置办最好的。岩胜看上去也很开心，温柔微笑着揽着她。
……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做那个噩梦。
有孕在身的时日里，她一般睡得很沉，不会做梦。可她今夜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是在那个漆黑冰冷的森林里。
月亮被遮天的树冠挡住，身后飘来浓烈的血腥味，戛然而止的惨叫声将她的人生撕碎，往后无论过了多少年，伤疤始终无法消失。
恶鬼咀嚼血肉的声音“咔滋咔滋”的，钻进她的耳朵，她死死捂住嘴，泪水不断滚落，盯着乳娘头颅上死不瞑目的双眼，颤颤巍巍退到阴影处。
不可以被它们发现，不可以被它们发现，趁着它们在吃人……
「珠华小姐，快跑！」
不……
「小姐，快，往南，快！」
不要死……
「快跑回家，快——啊——」
不要死啊……
催促她逃跑的声音一声声重叠起，她浑身发抖，扭头拼命冲向森林外面。
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她迈开腿狂奔着，树杈划破了她的衣服，森林外是一片宛如浸泡在水银里的莎草。穿过这片草地就到了城门。
其实那个时候的许多记忆都十分模糊了，她只有五岁，随着父亲大人扩展版图，在夜晚由乳娘、侍女和侍卫护送进城时，遭遇了恶鬼的袭击。
三十位侍卫和侍女全部都没有再回来，他们围住了恶鬼，让她快点逃跑。
她一路拼命向前跑着，路上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感觉她通通不记得了，最后的意识，是高悬在夜空之中，为她照明引路的巨大月亮。
她好害怕好害怕，她拼命对着月亮许愿，求求天降神明，哪怕是天降妖怪，救一救她的侍女和侍卫，救一救她。
但那天夜里十分平静，没有更多的恶鬼出现夺走她的性命，也没有厉害的人出现救下她的随从。她的命被三十多条生命从鬼的手中换了回来，等她跑回家天角已经泛白，父亲派兵感到现场，只看到满地残肢，鬼早已不见踪影。
她记得自己在莎草的海洋里，巨大的月亮高悬天空，她拼命逃跑，拼命逃跑……身体下坠的时刻，她向着月亮伸出手。
「珠华——」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珠华——醒醒——你做噩梦了——」
她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岩胜抱在怀里，他握着自己的手，一脸担忧。
“……我……”
她一开口，发现声音哑得不行。继国岩胜擦掉她额间的冷汗，将她的头按进怀里，轻轻抚摸。
“要喝点水吗？”
她摇了摇头，抓紧他的衣服，将自己用力埋入他的肩窝。岩胜将她托起来放到腿上，哄小孩一样轻声说：“我在这呢，不要害怕。”
“有我在，别怕。”
她胡乱点了点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
是的，已经过去了，已经没事了。她活了下来，那么就会一直努力活下去。
他在这里，她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