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寒贵人逼近周寄容一步,周寄容被勒得脖子生疼。

    “我是水闻韶,贵人不记得了吗?”

    寒贵人却摇头道:“你可认得果果?”

    果果……

    周寄容也瞪大了双眼,她想起来果果是谁了,可记忆中的果果瘦弱矮小,稚气无比……

    周寄容猛然抬头看着寒贵人,终于在她精致锐利的面庞之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与脑海中留存的别无二致。

    果果为什么会在这?

    为什么会成了素邀夜?

    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周寄容的失神,寒贵人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抓住周寄容的胳膊,周寄容轻喘一声,她的指甲似乎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肉中。

    “你认得对不对?你是不是也认得大人?”

    “你说的可是邹喻?”周寄容犹疑道。

    “你果真认得。”寒贵人的手勒得更紧,空气中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果果,你我昔日曾在邹府有过几日之缘,只是你我如今变化颇大,相见这么多面竟都没有人认出。”周寄容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你为何会在这?”

    邹府每日都有人往来,寒贵人自然记不清面前的水闻韶是谁。

    “你我还共种过花,就在邹府南侧小田数米处,隔着个偏房,有过几株幼苗,也是我们共种的。”周寄容编起瞎话来脸都不带红半分。

    当时她们都是一群小孩,如今数年过去,变成什么样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

    寒贵人手一缩,簪子缓缓放下,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小花……你可是小花?”

    周寄容的记忆中有很多个小花,她飞速地回想着,终于想到一个身影与果果相连。

    不过时间久远,周寄容对她之面容已经淡忘。

    看样子果果与小花也有经年未见,倒是给了周寄容一个机会。

    周寄容装作惊喜道:“果果,你竟还记得我!”

    “与你相处时间虽短,但少年时的记忆最是长远,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寒贵人将簪子放回头上,拉着周寄容坐在了一旁,“大人出事后,你也没了音讯,是回老家还是去了何处,怎么也辗转着入了宫?”

    周寄容暗叹果果长大,三句两句便将主动权收回到了她的手中。

    “总归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戏码,倒是你,我记你出身寒苦,莫不是家里发迹?否则怎能入了宫,做了娘娘?”

    周寄容本以为会和寒贵人在拉扯几番,没曾想寒贵人直接道:“太子殿下为任家平反后,大人冤死于权贵手中,我便与几昔日旧友一同回京,在京中机缘巧合偶遇大理寺卿素长辛,素长辛也一直暗中搜寻证据为大人翻案,我们与他一拍即合。此次入宫正是为了扳倒太子,还大人与天下一个真相。”

    任家平反。

    周寄容的心抖了一下,她的手也在微抖。

    她猜到她失踪后皇帝会清算邹喻,但为任家洗脱罪名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任家之罪,明面上有,暗地里更多。

    为防人心动荡,她并非将任家暗地里的动作公之于众,但皇帝是知道的。

    周寄容的心一沉,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有一事更是出乎她意料。

    大理寺卿素长辛。

    素长辛是她生父白尚书的同窗,二人关系颇为要好,长公主与白尚书当年的事儿闹得并不光彩,他虽不知道周寄容女扮男装的身份,但周寄容毕竟是由长公主举荐,梁子也就由此结下。

    这个比她大了好几旬的老头可谓是看她哪哪都不顺眼,没想到还会为她之事奔波。

    周寄容相信果果,这是一种超乎现实的信任,哪怕她们已经数年未见。

    但周寄容此刻却忍不住向外走了两步。

    寒贵人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恨意与惆怅,但周寄容觉得不对劲。

    哪怕她是小花,可她们已经数年未见,如果她是寒贵人,绝对不会将这般能定人生死的话随意说出。

    除非……

    “你走不掉了。”寒贵人再次拉住周寄容的手,用了七分力气狠狠捏了下去,很快周寄容的手腕一片通红,她浅笑道,“小花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又是哪里来的小花?”

    周寄容愣住了:“小花是如何死的?”

    寒贵人手上的力气霍地泄了几分,她刚浮上来的杀心又沉了下去,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周寄容叹了口气。

    不告诉其余人自己的身份是害怕危险,不过已如今之情势,若是不说怕是难出此屋。

    而且周寄容相信果果。

    “我少爱读经吟诵,幸运的是托生于权豪势要之家,得幸可入学堂,聆教于夫子。家人爱宠,朋僚环绕,生息浮费,乐以忘忧。可谓之衣以火光十四载,诗书僝僽付东流。”

    周寄容说着想到了自己的五岁那年的生辰宴,京中所有叫得上名的权贵都在。

    宫内笙歌鼎沸,宫外车马骈阗。

    小小的周寄容被皇帝抱在怀中,身边坐着的是长公主,座下还有少以得见的生父。

    所有人都环绕在周寄容面前,说着周寄容听腻的话,珍奇异宝遍地,穷奢极侈满铺张。

    恍然如梦。

    “后观史书,侯王将相如云街,身亡命殒也好,荣归故里也罢,终究存了勋绩于一世万世,我便也生出建功立业之念。母亲对我虽不及长姐,却也容我任性恣情,许我男装入朝,本觉我玩够两年便会打消念头,却没想我会在此路上去去。”

    寒贵人身体僵直,一个从未出现在她心中的念头逐渐浮起。

    周寄容继续道:“我也不知我是先起救民之念还是先起建功之心,虽对百姓之苦难有所耳闻,不过是向壁虚造,不知其本。出宫之后才得以窥见一二。”

    “京城已是富庶之地,却依旧能见饿死骨,更莫论百里、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那时我便知道,以天下为己任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应是以生民之嘏殃为己任。为官者,多观上之所贵、上之所先,我却觉为官者应束上之所嗜、上之所恶。于官七载,不敢说步步实效,却也仰不愧天。”

    咣当一声,寒贵人跌坐在地上,她双手紧捂着嘴,眼泪却夺眶而出。

    不久前还八面威风的寒贵人此刻又变回了那个果果,周寄容看着一阵揪心。

    她叹气道:“一朝失神,跌落悬崖。得贵人相救,残存一命。音容已变,初愿不改。只是没曾想会在这遇见你,更没曾想这三年会发生如此变故。”

    寒贵人泣不成声,浑身都在抖颤,眼中勾描出的是重逢的喜悦与震惊,还有更长的是悲哀和自责。

    她想走上前抱住周寄容,可怎么用力都用不上来。

    她只得哀哀地望着她,如衰蝉望暗叶,让人一看断肠。

    泪眼朦胧中周寄容的身影变得恍恍荡荡,带着数年前的大雪,激起了果果心中已被尘封的滚滚滔滔。

    泪水不由自主,轻柔的手拂去了脸上的泪水,果果抬头撞入了一双担忧的瞳孔之中。

    “别哭了,我还在。”

    果果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果果,我有些话要说,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周寄容柔声道。

    果果擦干了眼泪,强忍着泪意。

    “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不知除了你还有谁和你一齐谋划着为我报仇一事,无论有多少人,你们都不要妄自行动,听我的。”

    寒贵人道:“还有王安,他入宫前叫小石头。”

    “我可以告诉他吗?”

    周寄容睁大了眼睛,心中更是乱作一团,良久过后,她轻轻点头。

    “我当时救你们,是希望你们好好活着,而不是去害人。”周寄容不想多指责寒贵人,她知其心中痛苦,但有些话她一定要说,“如果你们要害的不是水闻韶,是巧月,是玉京,或者是其他人,你们已经得手了。”

    “然后呢?你们要去害更多的人,无论和你们有无仇怨,有可能只是一个个无辜的宫女下人。”

    “邹喻已死,其名虚妄,我不会放过太子,也不会纵容你们伤害其他人,绝人命换时世贤,猥劣阘茸者为之。”

    果果面无血色,颤抖着声音想解释,周寄容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缓和地继续道。

    “好在水闻韶是我,我回头想办法,把你们都送出宫……”

    “不要。”寒贵人将手从周寄容手中抽出,“我们心意已决,大人一人在宫中孤立无援,有我们也可以多一分助力。”

    “大人说想建功立业,你又怎知我们不想?”寒贵人怕周寄容像之前一样把她们都丢出去,狠下心道,“大人又怎知安于一隅、庸庸一生是我们之愿?就算没有大人,我们也想在这宫城之中谋一份柄权之许。大人没资格替我们决定这些。”

    这句话令周寄容无言反驳。

    是啊,自己尚知京城机会遍地,因而执意回京。

    又有什么资格擅作主张将其余人送走。

    良久后,周寄容叹气道:“就凭我几句话,你便能确认我真的是邹喻吗?”

    “大人的话不重要。在大人问出那句小花如何死的时候,我便明白了。”

    邹喻的身影本就于幻影一般存在于寒贵人的记忆之中,无论他是女是男,是神是仙,寒贵人都可以接受。

    除了大人,不会有人在此等情况下最关注的是小花的生死。

    “所以小花……”周寄容没忍心说下去。

    “小花死于风寒,死前她……她没受什么苦,我们几人也将她葬在了风水好处。”

    寒贵人没告诉周寄容,死前小花还一直念着她、唤着她。

    这种事情让周寄容知道也于事无补,还会白白惹她伤心。

    周寄容默然无声,寒贵人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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