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今安才醒,睡了一夜,她只觉疲惫,似是做了一很长很长的梦,混混沌沌的,似后脑勺被人敲了一棍子。

    而且她还记得,她是背着十一走了几步,脚下一软,然后……就神志不清,没了记忆。

    捂着脑袋,今安推开房门,刺目的日光连同着云墨的脸一同落在了她的眼里,重重叠影,看的不甚清楚。

    脚下一软,眼看要栽倒在地,原本双手环抱在胸前,面色沉静的十一身形迅速,环抱住今安的腰身。

    “小心。”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今安的手下意识的扶住十一的手臂。

    “我这是中了你的毒?”

    “嗯。”

    只是轻微沾染上一点血,就成了这副模样,今安甩了甩头,试图清醒。微薄的暗香从十一的身上落在今安的鼻尖,蓦然的,今安的脑子缓上些许。

    “阿笙呢?”

    “大人先行离开了。”

    “没有说什么吗?”

    十一低眉,过了半晌才道:“没有。”

    一直坐在屋外等到正午的云墨窜了过来,冲着十一微微扬起下巴,小人得志般的张口无声言语。

    快把我的禁言咒给解了。

    十一抬眼扫过,云墨嘴角的笑僵了僵,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瞥过视线,这厮的威压怎么同师傅的差不多!

    看着两人进了屋,云墨跟了上去。

    一小节的枯木枝被十一丢进小巧的莲花香炉中,雾气升腾,一股淡淡的清香也弥漫在空气里。

    云墨双手插腰,不满道:“安安如今着般难受,你还有如此闲情逸致的在焚香!你这人真不是个东西……”他居然骂出了声,云墨捂住了嘴。

    十一未分给云墨一个眼神,视线落在今安的脸上,认认真真。

    今安的鼻子动了动。

    轻轻柔柔的清香随薄雾升腾,而后萦绕在鼻间,一点点抚平今安脑中的混沌与头疼所生出的躁意。

    半晌之后,今安才缓了过来,“这是什么香?”

    淡淡的却不轻浮,很熟悉,很安心。

    十一说:“解药。”

    云墨凑上前来,关怀道:“安安,你中毒了?有没有事?我去给你叫人!”说罢,暗戳戳的准备使坏,给十一挖坑,“你得换个护卫,这个木头桩子一看就不行,一点也保护不了你,还……”

    真的是一下子都停不了,今安打断道:“你来找我何事?”

    云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来看看你。”说着,将墨色的布袋放在桌案上,眉梢上扬,“顺便将花种给你。”

    今安将伸手去够,道了声谢,神情恹恹的,似烈日下晒的干瘪,失去水分的花,她道:“我没事,只是吃错了东西。”

    云墨将手中的纸鹤收回袖子里,“吃错了什么?这望月小居附近并无有毒的灵草,多的是强身健体,突破境地的灵草。”说到此处,云墨还不由感叹,“这还是当年宁止师兄种的。”

    满山灵草,珍贵无比,云墨时常看着就想薅上一把,那可都是钱,是灵石。

    今安的手抚上额头,鼻尖的香气让她不禁泛困,眼皮慢慢阖上。

    云墨的被桌上的翠色瓷盒吸引了注意,便伸手去拿。瓶上贴着小小的红纸,云墨照着上面的字读了出来,“清颜膏,梧。”

    清颜膏是梧长老所炼的,其作用是活血化淤、祛除疤痕的,云墨手指转动着瓷瓶问:“安安,你受伤了?”

    打着瞌睡的今安摇了摇头。

    云墨还要继续说,便对上了十一的视线,下一刻,房门紧闭,云墨被丢了出来。

    拍着臀部的灰尘,云墨扶着腰,疼的龇牙咧嘴。

    他不要面子的吗?

    修为比他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刚要破口大骂,云墨抿紧唇,想起今安不大对劲的脸色,硬生生的忍住。

    他不和莽夫生气,掉价!

    今安是在霞光遍布的黄昏醒来的,睁开眼的一瞬只觉浑身舒畅,筋骨活络不少,神清气爽的。

    莲花香炉中的烟雾飘荡着,闻着味道,今安伸了个懒腰。

    薄纱床幔后,十一的身影隐隐约约,似站在香炉边,模样不太真切。

    今安起了身,弄出动静让十一侧过身挺直了背,面色沉静,不露分毫情绪。

    “什么时辰了?”今安随口问。

    窗户敞开着,大片的绚烂景象落入今安的眼瞳里,瑰丽无比。

    十一将手放在身后,沉声道:“戌时。”

    今安拿起桌上的瓷盒,嗅了嗅味道,淡淡的药香钻入鼻腔。

    打开了瓷盒,白如霜雪的药膏裸露在面前,今安用食指沾染上些许,将袖口向上撩起,便见昨日还青紫肿胀的肌肤,如今已是一片光滑细腻。

    今安抬眼,摇动着手腕,“你弄的?”

    “……”

    又是不回答。

    掂量着手间的瓷盒,今安将她塞进了乾坤袋中,弯着唇对着十一道了声谢。

    十一的一颗心似是被温水泡着,咻的一下又被丢进了凉水里,刺骨的冷。

    “那药膏不是我的。”

    今安笑了笑,“我知道。”

    若是十一,瓷盒不会从正午一直留在桌上,而是早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除了十一,那便只有阿笙,再无他人。

    “阿笙没有看出我得出什么病吗?”今安好奇道。九笙是最为博学之人,好似世间所有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十一回道:“大人未来,灵鹤传信,已赶往莲城。”

    来都没有来,难道她白白中毒了?将乱七八糟的思想平息下来,今安到无其他的感慨,她留在玄宗,便是再好不过。

    少女眼中的欣喜是显而易见的。

    十一想到收到灵鹤上的字。

    ——顺其自然。

    *

    去往寒清潭的路上,今安遇到了云墨。少年至树下轻盈越下,笑嘻嘻的对她打了声招呼,“好巧。”

    巧字用的不大洽当,这应是再等她。今安也不藏着掖着,直直的问了出来,“你在着是专门等着我吧。”

    从望月小居到寒清潭,这是她唯一知晓的路。云墨也应知道,毕竟这是他带着她走过的。

    云墨点着头,手正欲指向今安身后的十一,不过最后却放了下来,尴尬的垂在身侧。

    这位大爷,他惹不起。

    云墨坦然道:“当然啦,寒清潭如今有人把守着,我怕你进不去,特地在着等你。”

    今安说:“那谢谢了。”

    同云墨一路,今安从未觉得安静,叽叽喳喳的,在残阳黄昏时刻,冲淡了带来的无边落寞。

    他的声音穿插在林间,散在风里。

    寒清潭外,腰间别着剑,身着弟子服,脸上的稚气还未脱去的少年笔直的站着,一见云墨,便恭恭敬敬的行着礼。

    云墨扬着下巴,挑衅的看了眼十一。

    今安跟在他的身后,然后便见云墨被拦下,然后涨红了脸,是意料之中的不靠谱。

    顶着今安质疑的眼神,云墨胡搅蛮缠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不放我进去!”

    话都放出去了,今日这个寒清潭他还就要进去!

    弟子低着头,难为道:“云墨师兄,您别难为我们了,这是昭宥君上说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就在云墨正准备大干一场时,今安拦住了他,问道:“那是要得到昭宥君上的允许,我们才能进去吗?”

    弟子一见今安,眼睛飘忽不定的,脸颊爬上点点嫣红,支支吾吾的,“敢问姑娘的姓名是?”

    “我姓孟,名今安。”

    一听名字,那名弟子侧过身去,让出了路。今安走了过去,云墨刚要跟上,便又被拦住,顶着云墨要喷火的眼神,那弟子解释着,“昭宥君上说,倘若有姓孟的姑娘来了,那我们就不必拦着她。”

    今安对云墨摆了摆手,“我自行进去,你在外等着吧。”

    说罢,今安变向里走去。

    洞中变的潮湿,也不似那般冷了。那覆盖的冰化为了水,澄净明澈。那水上有一条石头铺出的路,圆滑的石头浮出水面,浅浅路出个面来。

    今安的视线落在圆台上。

    那一直躺在冰床上的人此刻已站了起来,手中持剑,架在了昭宥君上的脖颈上,是毫不退让。

    又发病了?

    今安刚提起裙摆,便要拔步跑去,却听到路宁止平淡而显冷冽的声音响起,“别提她的名字。”

    今安的脚步顿住。

    这是恢复记忆了?

    脖上的寒意并未引起昭宥心间的怒气,他说出的话仍不带一丝的波澜,“那个女孩不是你要找的人,镇山阵下无来世,宁止,你究竟要固执多久。”

    “臻臻就是臻臻,她没有死。”

    路宁止说的话很平静,平静到这似乎是个事实,毋庸置疑,不可反驳。

    今安的心似被无形的箭矢穿透,至始至终她都知晓,路宁止将她当做了那个人,她也曾在某一瞬抛却了坚持,觉得她是她也好。

    只是,她不是,从来都不是。

    她不是扶月,她是孟今安。

    固执己见,冥顽不灵。

    昭宥君上平静道:“自欺欺人。”

    话音落下,水面忽的炸开,水花溅起一丈高,落在圆台上。

    水面乍起涟漪,一圈圈的消散,四周寂静。

    路宁止无言,持剑的手指节发白。

    僵持许久,他的手缓缓落下,淬寒剑锋落地,如珠玉断裂,清脆至极。

    拖着沉重的身体,路宁止向外走,未看昭宥一眼,是无视。

    “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尊吗?”

    路宁止脚步止住,背对着昭宥,半点不见尊敬。当年放荡不羁仍不失礼数的少年终究不见,时光消磨了很多东西,也颠覆了很多。

    他的声音回荡在水面上,落至昭宥耳中。

    “六十年前,我就已经不是玄门弟子了。”

    昔日众目睽睽下,折长鸿背师门。

    他便不在是玄门弟子。

    六十年前,他便不是了。

    昭宥的脸上蒙上一层灰暗,他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便永远是我的弟子,改变不了。”

    从答应冉欢的那一刻开始,之后无论发生何事,这层关系就已然不可改变。

    对于这种话,路宁止没有丝毫停留。

    至洞口,他看见了今安。

    少女的脸上有些发白,同往日一般无二。

    人人都说她已死,劝他不要在执迷不悟。可茫茫人海,他的的确确找到了这么一个人。

    路宁止突然很想抱抱面前的人,很想,很想。有了这个念头,他也这样做了。双臂张开,下颚抵住今安的发,神情是难得的松弛。

    今安没有挣扎。

    她听到自己在问:“在你眼中,我是谁?”

    是扶月,还是孟今安。

    这个问题,对于今安很重要。

    在未遇到路宁止之前,若有人问她,有朝一日你心爱之人将你当作他人的替身,你该如何?今安想,那时的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二字,弃之。

    无论多喜欢,只要心有不忠,便不是良配。

    可以舍去,可以弃之。

    她不是这般矫情的人,不会为情爱而妥协。

    话本子上的女子为了薄情寡义之人,心甘情愿成为替身,只为了那飘渺虚无的爱。

    对于今安来说,这不对,她也不会。

    所以今日,她要一个答案。

    今安扬起头,含着秋水的眼中,是一片的波光潋滟。她笑着又问了一遍,“路宁止,在你眼中,我是谁?”

    怀中的青色鲤鱼吊坠表面闪过流光,却因衣物的遮挡,无人可见。

    路宁止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的人,再一次没有回答。

    无声的沉默似是一座大山,压的今安喘不过气。他没有回答,连骗骗她也不愿意。

    今安睁大了眼,一点也不服输。

    “路宁止,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她。”漂亮的眼瞳里是难以遮掩的失望,“在你明白这个道理前,我们不要在见面吧。”

    在他未彻底放下扶月之前,我们就不要在见面。

    今安承认这赌局太大,可能终其一生,路宁止都不会放下。可她仍这样说了,不后悔。

    “路宁止,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你。”

    今安的眸中澄净,决绝的向后退去,她笑道:“我在京都等你。”

    不管多久,她都等得。

    那道倩影完完全全消失在眼前,那从骨头缝中阵阵冒出的刺骨疼痛被路宁止用灵力完全全压制住,泄露不了分豪。

    怀中的温度冷下来,路宁止扶住洞口的石壁,艰难的动着身,从怀中拿出药瓶,因手抖的厉害,显得有些艰难。

    不出意外的,瓶子掉落在地,滚了几圈。

    昭宥看向脚下,将药瓶拾起。

    “你将自己弄到这种地步,她就会回来吗?”

    发落在脸上,路宁止滑落在地,一字不吭。只是将将手放在身前,掌心向上。

    昭宥情愿路宁止可以同他顶嘴,拿着剑顶在他的脖颈处。而不是如今气息奄奄的看着他,没有丝毫的生气。

    闹说明他还在意,而不是心如死灰。

    将药塞拔下,昭宥取出里面的药,放在路宁止的掌心。亲眼看着他吞下,然后在若无其事的爬起来,似乎这一切都已然成了习惯。

    望着那踉跄的背影,昭宥道:“连她都知道,她不是那个人,宁止,你该放下了。”

    放下二字被说的太过轻巧,一时间,路宁止竟嗤笑出声。是讽刺,是落寞。

    “其实当年该死的人是我,倘若当年臻臻没有替我挡下那一下,该登上镇山阵的是我。”

    “该死的是我。”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如死水的了无波澜。

    六十年太长了,长到足够路宁止成千上万次的回想当初发生的一切,痛苦沉溺,不能自拔。

    青年的艰难身形艰难的向前走着,昭宥想,倘若他在不阻止,这个人就真的不会在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住他。

    只能看着人越走越远。

    大雨滂沱,雷声阵阵。

    少年从地面爬了起来,当着他的面,生生用灵力折断他赠予的本命剑。

    长鸿声悲鸣,却未背主。

    少年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我路宁止同玄门恩断义绝,自愿退出玄宗,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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