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今安在望月小居里等着九笙来,凉风吹过,今安缩了缩脖子。

    吱呀的一声,院门被推开。今安听到声响,扭过头,瞧见那抹白,立刻站了起了身,手不自觉的捏紧。

    “阿笙。”

    虽说阿笙的脸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可今安仍觉惶恐,不出所料的便得到一声问询,“为何离开京都?”

    今安眸中一颤,望着那淡漠的眼神后便垂下头,细长的眼睫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上小片阴影。

    小心翼翼道:“我是想来找你的,我想见你。”

    这是最初违背九笙给她的禁令出来的缘由,可如今说出口,莫名觉得不恰当。

    不过,也无错。

    九笙眼中淡漠散去不少,抬起来手,揉了揉今安头上的发。

    明明是很亲近的举动,可他做出却十分的僵硬,不是那么的顺手,像是生搬硬套上的。

    “我未怪你,不必怕我。”

    今安的右手抚上左手手腕,那里是一圈的青紫,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我离开京都,您是不是很生气?”

    九笙的手顿住,垂在了身侧,宽大的袖子将蜷缩的手遮住,不漏分毫。垂眸间,是悲天悯人的淡漠。

    “没有。”

    “我违背你定下的规矩,你不生气?”

    今安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九笙的眸,那双如深夜苍穹的眼中倒影出她的身影,满满的都是她。

    可细细看去,却也不是,似万物生灵都在他的眼中,她只是那其中的沧海一粟,是微不足道世间尘埃。

    九笙攥紧了手,“不生气。”。

    眸中神情无一丝波澜,不似作假。今安盯了许久,心中松快不少,不过仍旧沉甸甸的。

    她想问出一个问题,如此想着,便就也问了出来,不顾虑任何后果。

    “阿笙,你为么会娶我?”

    今安一直不解,她曾在问过阿鸢,帝都那么多的贵女,为何偏偏是她。

    母亲柳氏会憎恶的看向她,父亲会同她刻意的保持距离,血脉亲情对她来说,是个奢求,这么一个名义上的相府嫡女,有何用处呢?

    那时阿鸢为她挽着发,让她看着铜镜中的那人,一张脸似精雕玉琢般的美好灵动,煞是好看。

    她说:“小姐貌美,京都的贵女无人能极,国师大人也是为您倾倒的呢!”

    可不是,今安记事起,她便与九笙有了婚约,所有人都在说,她长大后要嫁与国师九笙当新娘子。

    孟家之女孟今安要嫁与国师九笙,这是在她小时候就已经定下的。

    月凉如水,望月小居内唯有二人的呼吸声与树影摇曳的婆娑声响。

    九笙并无遮掩,眸中如深水寒潭,掀不起波澜,“因为你必须嫁我。”

    没有其他的缘由,只有一个必须。

    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今安,所有她仍旧在步步紧逼,试图得到一个结果,“如果必须要说一个呢?”

    “倘若我就是要一个答案呢?”

    今安仰着头,脖子处露出片雪白肌肤,眼中炙热,是丝毫的不退让。

    九笙在那有一瞬间的迟疑,那说的话似是如梗在咽,半晌不能言语。

    今安上前一步,“所以是为了什么?”

    九笙的视线落在今安朱色的唇上,随后又移开,淡淡道:“宿命。”

    宿命若旁人说,今安是不可能相信的,可若那人是九笙,今安便会确信,怔怔愣的看着九笙。

    “只是因为宿命?”

    “夜已深,早些睡吧。”

    见人要走,今安拽住九笙似月华般光泽的衣袖,纤细的手慢慢用力,似是在挣扎。

    这句话一出,便可能打破现有的平静。

    今安纠结道:“若我想改变宿命呢?”

    九笙停住脚步,未侧过身,那声音似穿过了亘古才落到今安的耳畔,无可违背,不容拒绝。

    他说:“娮娮,宿命不可违。”

    今安未放开那一片皎洁,倔强且坚持,“若我偏不呢?”

    若我就要逆着宿命而为,不遵循既定的事实来走,又该如何?

    这一话使得九笙转过身,天边皎月被乌云遮住,透出一圈寒光。九笙伸出手,那只节骨分明的手在触碰到今安的脸颊前顿住,向上微微抬起。

    今安的大拇指的指甲陷入了食指中的肉中,留下月牙的形状。

    靠的极近,今安可以闻到九笙身上淡淡的香气,是檀香的味道。

    她看到九笙的指尖捏着片绿叶,便听到他说:“我也是宿命的一环,娮娮,你我避无可避。”

    今安手上一松,雪白的衣裳随着九笙走动间,一点点从她手中滑落。

    似水从中划过,留也留不住。

    似竹般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今安的手撑在了石桌上,入手的是冰凉的冷意。

    这是一次破绽百出的试探,以阿笙的才智定是知晓她在说何事,那弦外之音未有太过遮掩,近乎与完完全全摊在九笙面前,直白且卑劣。

    她想退婚。

    “我这样说,阿笙生气了吗?”

    “……”

    寂静无声,今安侧过头,看向了在一旁沉寂的如木的十一。

    十一摇了摇头,“你是知道的,大人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今安一愣,打着哈哈,“对哦,阿笙不会生我的气。”

    后面几字,声音里多少有些萧索怅然,遮也遮不住。

    潜意识里,今安知道,好似她无论做何事,九笙都不会生气。禁出京都这一次次被阿笙提起的事,她隐约察觉到,就算她违背了,都无多大的惩戒。

    就算如此,她也会怕。

    因为她做错了事情,她不该出来,也不该在有婚约的前提下,对……路宁止存在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如今有了,便要做出抉择来,若未遇见路宁止,今安可能觉得着一辈子就这么过着,也无大碍。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了。

    手摩挲着青瓷茶盏,今安的垂眸。

    “十一,我要去趟清寒潭。”

    十一:“去找路宁止?”

    今安抬眼,嘴角一勾,“变聪明了不少嘛。”

    十一伸出手臂,挡在了今安身前,“大人说不早了。”

    被这么一拦,今安也不意外,这么多话,十一只抓住了不重要的语句。同呆头鹅说话是不能计较的,所以,她得忽悠。

    今安眸中狡黠,像只小狐狸,“我如今睡不着要溜达溜达。”

    十一的手臂依旧直挺挺的挡在今安身前。

    “明日便于要启程,不宜出门。”

    今安显得有些错愕,“阿笙没有同我说啊?”

    十一难得开玩笑,“你也没问。”

    今安是必须要见到路宁止的,伸手一推,轻而易举的就将其手推到一旁,笑眯眯的提起裙摆,“今日这人我是一定要见的,你也知道阿笙不会同我生气。”

    绯色的裙摆在空中漾开弧度,似是夜色中最浓烈的色彩。

    十一垂下手,跟了上去。

    石灯笼的烛火照亮了前方黝黑的路,白日里显得清幽的小路,夜中却透着深深鬼气,有些可怖。

    今安跑着,未看清路,脚踝一扭,眼看要栽下去,腰间忽的出现一只手,将她身形稳住。

    带着木质的淡香味落入今安的鼻尖,是舒服的,近乎不能察觉的味道。

    十一的那张脸出现在今安的眼中,她弯起了眉眼,眼中似有星辰,零零散散的好看。

    十一呼吸一滞。

    “十一,你什么什么味道,有点好闻,还有点熟悉。”

    是熟悉的,让人很安心的味道。

    今安总觉得在哪里闻过,她凑到十一的身前,似小动物一般的嗅了嗅,淡淡的香气透过衣物萦绕在鼻尖。

    “十一,是什么味道?”

    十一僵住身体,闷闷道:“没有什么味道。”

    今安眼尖,看到那白净的耳朵轮廓上染上薄红,是害羞了,试探的开口问:“体香?”

    十一:“……”

    十一不会撒慌,沉默有时是拒绝,也是默认。

    今安笑了笑,木头精怪幻化成人是有味道的,也难怪会有香气,不过十一这块木头会害羞,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走了。”

    少女柔软细腻的手握着他的手,让十一的瞳孔微缩。

    就这么一路被拉着来到了寒清潭。

    直到今安松开了他的手,十一才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木讷的不好亲近。

    今安说:“你就在这等着,不用和我进去。”

    十一说:“好。”

    莫名的,今安觉得比她高一个头的青年,有些乖。

    走了几步,回过头,就见十一站在原地,背光而立,一张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似是只要她一回头,他就在那里。像块在海边被海水日日夜夜侵袭冲刷的礁石,冷硬且亘古不变。

    今安对着十一灿然一笑,便扭过头,向寒清潭内跑过去。

    步履飞快,无所顾忌的,肆意的似峭壁绝崖上开出的丹云花。

    脚步落在冰面上,看到冰床旁的人,今安步子缓了一分,显得不那么着急。

    今安:“路家主。”

    “臻臻。”许是太过失魂落魄·,路云倦都叫错了人。

    今安也不在意,盯着冰床上的路宁止看。比起她刚醒来的时候,脸色好看不少,苍白的面容上多了一分的血色,健康不少。

    九笙那般厉害的人,一出手,便定可以将路宁止治好。

    今安侧过头,“阿笙,不,是九笙如何说?”

    “等。”

    一个字,高深莫测的,是阿笙的风格。

    如果说路宁止的冷是冰块,是拒人为千里之外,那么九笙便是淡漠,淡漠的不将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目空一切,不是自傲,而是真正的不在乎。

    心定下不少的今安望向路云倦,嘴角刚刚扬起的笑凝固在了嘴边。

    路云倦此刻脸色不大好好,双目中透着红血丝,长睫上凝结着点点寒霜,一整个失魂落魄的,失意至极的样子。

    今安问:“路家主,你怎么了?”

    路云倦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没有从路宁止的身上移开,只道:“无事。”

    今安心道:这可不像是没有事情的样子。

    总归是这样说的,今安也不在多问。

    洞中很安静,没有多余的声响,时间逝去的流速也缓了下来。

    今安:“我在路宁止的记忆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我看到了扶月,看到叶防之,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我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你的身影。”

    “路大哥,当初扶月死的时候,你在那?”

    当日路宁止跪下同仙门百家博得一个机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西南十万大山。

    那一月之约是给扶月活下去的机会,也是路宁止给自己的交代。

    那在春日里要嫁进路家的新娘子,在未到一月之约却被仙门百家逼上镇山阵下时,那作为路宁止为靠山的路氏在何处?

    今安的偏过头,就见路云倦神色一滞,大口的血从他口中涌出,落入冰面之上。

    今安瞪大了眼连忙上前去扶,手中是一片的冰凉冷意,似是触碰到一块寒冰。

    路云倦身上的温度低的可怕。

    今安细眉微蹙,“我去找人。”

    可手臂却被路云倦死死拉住,路云倦白着张脸,“无事。”

    血迹胡在唇畔,这声无事到底显得站不住脚。

    今安焦急道:“我去找人,去去就回。”

    路云倦牵强一笑,擦去了唇畔的血迹,一只手死死抓住今安的手臂,不让其离开,他道:“我没事。”

    那手上的力度极大,死死的桎梏住她的动作,今安打定主意道:“您去休息,我在这守着。”

    无非是不放心路宁止一人在着,那她便在这守着。

    路云倦摇着头,松开了对今安的桎梏,身体轻微摇晃。

    “我要在着守着,我要等宁止醒过来。”

    怎么这么倔!

    今安耐心道:“他若醒来。我便第一时间就告诉您,您不必如此。”

    “……”

    见路云倦不走,今安是定不能放任他如此,纤长的手指落入腰间,纸鹤还未放出来,便有人走了过来。

    是昭宥君上。

    白发同寒清潭的冰相得益彰,更衬的他眉间寒霜不融,冷的不近人情。

    今安还未说上话,就见昭宥君上对着她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

    今安乖顺的点着头,向后退了几步。昭宥君上的本领定是比她强的,他在这定不会出大事。

    余光扫过冰床上的人,今安行了个礼,“晚辈告退。”

    还未走几步,便又听到了昭宥君上的问话。

    “你同沐大人,是何关系?”

    是问她的,今安转身,扬起抹笑,对上昭宥君上的眼。

    “同我很亲近的人,路家主的身上的伤看起来颇为严重,望君上可以瞧瞧。”

    这句话并未透露太多,回答了也看似未回答。昭宥也不追问,只是盯着今安。要回复的也都说了,今安颔首侧过身去,迈开了腿。

    然而在踏入长长的暗道后,今安忍不住的向后看去,只见昭宥君上冷着张脸,将手搭在了路云倦的肩上。

    站的远,听不清声,今安也不过多纠结,顺着路向回走。

    出了寒清潭,那阵阵想钻入脖颈里带起阵阵颤栗的冷风暖上不少,今安对着树下的十一摆了摆手,“十一,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今安心不在焉的。树干被繁重的叶子压下,今安便从上拽了片叶子,低眉思索。

    明日便要启程,该要找什么理由?

    烦烦烦。

    撕开叶子,啪嗒一下,今安蓦然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站在台阶上,转过身,唇瓣是抑制不住的向上扬,“十一,你有没有什么不管怎样都察觉不到的毒吗?”

    只要她中毒,身体不适,那她就可以不与阿笙一同走,有着足够的理由留在玄宗。

    十一怔在原地,在今安欣喜的目光下点了头。

    毒,他有。

    今安伸出手,五指张开,向上摊开掌心,白净的脸上是干净纯粹的笑意。

    十一则是低头,手腕翻转,一把匕首就出现在他右手上。今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寒光闪过,十一的左手手心出现伤痕,鲜血汩汩流出。

    十一木着张脸,将手向前一伸。

    今安回过神,即刻拽住十一的手腕,夺去他手中匕首,“你在干嘛?”

    当着她的面自残?

    十一:“血中有毒。”似是怕今安不解,又解释一遍,“我的血有毒。”

    木愣愣的脑袋,做事也是直来直去的。今安低着头,细细看十一的掌心,有些心疼,又气又无奈,“那你划这么长干嘛?”

    匕首所划的伤口横跨掌心,血淋淋的,下手一点也没个轻重。今安将匕首丢在一边,没好气的从腰间抽出手帕。

    十一抿着唇,轻声道:“不疼。”

    正欲包扎伤口的今安顿住,抬眼瞪了十一一眼,火上浇油,还嫌不够乱。

    鲜血迹顺着掌心纹路向下坠落,今安的眼睫不安的轻颤着,认命的让中指与食指沾染上血迹,抵在唇前。

    好歹是她让他受伤的。

    真是做孽。

    板着脸的今安将药粉撒在十一的手心,闷声提醒道:“忍着点。”

    十一点着头。

    今安下手很轻,本欲给十一一个教训,疼死这个木头,却还是不忍,只得念叨,“我只要毒,也没想伤你,你能不能不要措不及防的给我来一刀,你就不能为自己着想一下?”

    手帕绑在伤口上,今安瞥了一眼十一,生闷气的向前走,头也不回。

    望月小居里,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九笙将白色瓷瓶放在了桌案上,并不奇怪。

    宿命总会将人拉到既定的轨迹中,强求不得,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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