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就看到了我。但是她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过去。

    老远地我都看得出来她眼睛里满是悲伤。

    看到她一身臃肿的棉袄,冻的浑身发抖得不知在那门口站了多久。我突然感觉眼睛酸涩,鼻子如堵住一般。

    打我记事前,我便讨厌这个被休弃却赖在谢家不走,宁愿做个仆妇的生母。我总是离她远远的,也从不叫她母亲。

    十岁那年,我被谢怀礼不小心推入池塘,就要溺死在水里,是她出现,然后立刻跳入了池塘来救我。

    可惜她并不会游泳,扑腾了两下便和我一样在水中奄奄一息,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好在那时候谢明珠在家,派人及时救出了我们母女。

    我还没来得及感激她,她却立刻对谢明珠说,怀我的时候她便感觉心慌气短,生下我没多久,他们夫妻就感情失和,今日她又差点被我连累丢了性命,可见我命硬多灾,呆在府里只会给府里带来不祥。

    果然在她的撺掇下,没多久我便被赶到了报恩寺。

    在报恩寺,她几次想见我,都被我拒绝在门外。

    我不过十岁,离开谢府一个人到寺院里生存,度过了无数彷徨和恐惧的夜晚。

    隔着院落,我见她的嘴一开一合,眯着眼睛仔细辨别一番,发现她说:“不要怕,我来想办法。”

    我想跑到她面前和她说几句话,可又不知说些什么,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她倒是先掉头走了。

    他们在内里说话,我又饿又冷,便让张妈妈着人送我回去。

    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只在这个府里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要被抬走了,因此他们也懒得收拾我的院子,随便找了个客房便给我睡了。

    好在客房很干净,炭火被褥一应俱全。

    旁边的桌案上居然整整齐齐叠了一套粉色的嫁衣。

    若没有这嫁衣,我实在都想不出来明日我便要嫁人了?

    不,我不能。

    生母刘氏不知现在何处,方才我一时胆小,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话。

    不管如何,我总是要想办法逃出去。

    若是她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们两个人去哪都可以。

    谁知我刚去开门,才发现那门居然从外面锁起来了!

    不光是门,连窗都从外面封死了!

    我拼命拍打那门问道:“外面有人吗?外面有人吗?”只听到屋外的风声呼呼,却无人应答。

    直到我的手拍肿了,绝望地顺着门瘫坐在地上,一时无计可施。

    恍惚中听到一丝细微的声响,门上的小洞里居然递进来一碗热腾腾的青菜面。

    那端碗的手上粗粝,布满冻疮。

    我一眼便认出这是生母刘氏的手。

    果然那小洞口露出她的一双眼睛来。

    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张蜡黄粗燥的脸上,生着一双明亮而迷人的眼睛。

    刘氏小声地道:“你该饿了,先吃点面吧。”

    我接过碗,那碗面的香味瞬间充满了我的鼻腔,埋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刘氏静静地也不说话,只等到我见最后一口汤都喝干净,她才道:“仁仁,你不要怕,这门的钥匙我知道在哪。等夜深了我想办法弄过来。”

    说着她居然又塞进来一个馒头大的包裹来。

    我拿起那包裹,沉甸甸的。

    刘氏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而后有些得意又小声道:“这是我拿的,你快收好。等逃出去,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上次只给了你那点银子,我后悔了好几天。还好你又回来了。”

    我简直有些惊呆了,那小包裹里,包着许多金瓜子玉坠子等小件。显然这些都不是刘氏的东西。

    “这。。这哪里来的?”

    刘氏哼道:“我当年嫁进谢府的时候,可是带了许多嫁妆。如今他们不过霸占着我的东西,我拿来几件又如何?”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被谢府休弃的时候,我不过两三岁,并不记得许多。

    “若是可以逃出去,你,你会和我一起吗?”我心中不知为何带着希冀。

    刘氏那双明亮的眼睛有了丝水气,她咬牙恨恨道:“我原以为谢明珠好歹是你父亲,在婚事上肯定能为你着想一些,不成想这帮子杀千刀的,真是黑了心肠。”

    “我很后悔没有早点带你离开谢府,这些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说着她抹了抹眼泪,“今夜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我见她伤心的落泪,心中酸楚异常,突然和她多年的隔阂“波”的一声就消失了。

    若不是隔着门,真想扑到她的怀里狠狠地大哭一场。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淡淡的体温慢慢温暖了我冰冷的手掌。我们两人都知道,若想从谢府逃出去,谈何容易。

    快要过年了,正是家家团圆时节,此刻的腊月深冬似乎也不那么教人讨厌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前院里传来很大的喧哗声。

    我的客房便在接客处旁边,透过门缝隐约看到有好几个人进了谢府。

    而谢明珠匆匆从内里迎出来,亲自将那帮人接引进去了。

    这么晚了,是谁来?

    刘氏瞧见这动静不对,拍了拍我的手道:“我去看看就来。”

    我抓住她的手,不想她去,她笑了笑,便去了。

    我在房内焦急地等着刘氏,客室里开着暖龙,没一会就热的脱下了外衣。

    转头见屋内点着好几只白烛,烛火摇曳,我一拍脑袋,决定不能坐以待毙,总要试试。

    我仔细看了看几个窗户,挑了其中对着隐蔽角落的一个窗户,端起烛台便凑了上去。

    这屋子里我已经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并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如今只好尝试着用火烧。

    我努力控制着火烧窗户的角度,既怕烧大了,又怕烧不着,没一会胳膊酸痛无比,但是看着窗棂慢慢变黑变得脆弱,我心中升腾起希望,也顾不得腰酸背痛,专心致志地点火去烤窗棂。

    “啪”地一声清脆响起,一只细小的窗棂在火烤完之后居然被我掰断了!

    尽管完全不够我翻出去,但这已经够让我喜出望外,于是更继续卖力地干活。

    “笃笃”有人在敲门。

    我吓得一惊,手中烛台滚落。

    “仁仁,是我。”原来是刘氏回来了。

    我忙捡起地上的蜡烛,凑到门边去。她走了这一会功夫,我已开始想她了。

    刘氏喘着气,凑上来道:“仁仁,你猜怎么着,来的人是镇国公,还有国公夫人和世子都来了!”

    “什么!”镇国公府这么大的阵仗,如此深夜前来,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刘氏却不知是开心还是生气,表情很是古怪地道:“他们是来退亲的。”

    退亲?大半夜的镇国公府一家人亲自上门来退亲?

    难道他们也听闻了我和展元的事情?

    这退亲于我自然是好事,只是谢府一心要拿我去巴结镇国公府,如今打得算盘泡汤,岂会善罢甘休?

    刘氏却有些气愤地道:“我们仁仁如此标致人物,配他们镇国公府那是绰绰有余,他们居然还敢来退婚!”

    我一时有些好笑,方才我们还为这婚事生气烦扰,如今婚事没了,她倒也是气起来了。

    见我嘴角轻扯,刘氏也有些尴尬,小声地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一会的功夫,谢明珠领着镇国公呼啦啦一帮人便送出门了。

    大门方关上,老远便传来崔氏尖利的哭声:“老太太,老爷,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啊!明儿这事传出去,我们谢家的脸可往哪儿搁啊!”

    谢怀礼也跟在后头嘤嘤的哭。

    这姐姐被退亲,对妹妹的婚事必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崔氏哭了一会,便开始骂起我来。此刻她想必也是想到自己的儿女极有可能受我连累,越想越气,再顾不得惺惺作态,骂的越发难听起来,声音大的只怕合府都听得到。

    我坐在门边,听着她尖利刺耳的谩骂声。

    刘氏转身要走,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这才发现她双手颤抖得很是厉害。

    我轻轻笑道:“莫去。她骂便骂了,我又少不了一块肉。待我们离了这府,管她谁呢。”

    刘氏恨恨咬牙道:“这个泼妇,真是没有半分体面,这谢明珠真是眼睛长脚底去了。”

    接着她又道:“你在这等我,如今他们在那闹的热闹,我趁机去拿钥匙去。”

    “哎,别去。。”我还没说出口,她便一转身消失了。

    我不敢大声叫她,透过门缝看到她一眨眼从角门穿过去消失不见。

    崔氏的叫骂声已经听到,听到谢明珠和祖母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却听不真切。

    婚事黄了,我们今晚更要想办法走了,不然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我拿起一旁的烛台,继续去烤窗棂子。

    待一只蜡烛烧的只剩一点,烫的我实在忍不住吹灭时,没想到那窗棂子竟然真被我给烤干,轻轻一掰全都断了。

    我卷了卷衣角,随手扯了些粉红的嫁衣裹在脚上,便从那窗口翻了出去。

    地上厚厚的白雪,防止在地上留下痕迹,我拖着脚,勾着身子,躲在廊柱后头。

    刘氏去了这许久,怎么还未回来?

    客厅的方向还有晃晃悠悠的光传来,我猫着身子便往那亮处去。

    方一到那门口,便听到刘氏的声音传来:“呸!你们做的不要脸的事还少吗!”

    我大惊,躲在门口的黑暗里,这才发现那厅堂之中,谢府一帮人居然全在。

    而厅堂中间正跪着我的生母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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