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外面有人轻声叫道。

    展元掀开窗帘,神色立时变得冷漠起来。

    透过掀开的车窗,我看到不远处的雪地里似乎跪着一个人。只是夜色太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那个是谁,怎么有点像那大胡子夜统领?”

    展元忙放下车帘道:“外面风大,你眼花了,那不过是我一个家仆,让他寻你寻了十几日居然都未寻到,我只让他在这雪地里跪上一跪,已经便宜他了。”

    “雪深露重的,跪坏了可怎么办!”我急道,我再明白这雪夜里跪着的滋味了。

    “好,听你的。”展元忙掀开一角道:“你起来吧,没有下次了。”

    我看到那人磕了个头便爬起来退下了。

    “去上临别院。”展元道。

    马车刚动了起来,便有人递进来一碗姜汤。

    是时溪岸,展元身边的贴身侍从,在报恩寺常见他跟在展元身边。

    “嗨,西安,好久不见啊!”我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时溪岸却眼睛也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躬身道:“姑娘好。”而后便跪在马车口边将姜茶递给我。

    展元却伸手接过道:“滚吧。”他便如蒙大赦立刻消失了。

    “他怎么看起来很怕我?”我不解道,“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展元端着姜汤试了试温度,然后舀给我喝,见我瞪着眼睛等他回答,这才道:“他犯了点错被我罚了而已。”

    “是什么错?”说实话时溪岸这人,聪敏能干,我还是很了解的。甚至可以说,他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展元和我呆一起的时间更长。

    展元道:“没有看顾好你,还不够吗?”

    我低了头,果然是为了我。展元生意忙,经常抽不开空来报恩寺,便经常派时溪岸到报恩寺里来找我。

    “我娘呢?”

    窗外传来一个嗓音道:“小姐放心,夫人正在后面的马车里,大夫来了,正给她瞧着。”

    阳光打进来,刺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帐顶呆了一会,才想起来我已跟着展元来到了他的家。

    我自己穿戴好准备出门,外面却传来脚步声,露出来的却是时溪岸那张清瘦的脸。

    “啊,西安,快进来。”我忙招呼他,“你怎么畏畏缩缩在门口?天,你这黑眼圈怎么这样重了,快进来啊!”

    “姑娘。你醒啦!”时溪岸满脸笑开了花。

    “是啊,我醒了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我的姑娘,你可知你失踪的这些时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时溪岸挪着步进来,佯装抹了抹眼泪。

    “怎么了?”

    “你可不知,你失踪的这些日子公子整日里黑着个脸,我们跟着服侍的气也不敢出。前几日有一个人因为走路声大了点,便被公子罚了光脚行走三日,实在是太惨了。”

    我看他走路一瘸一拐,不由问道:“那个被罚的人不会是你吧?”

    时溪岸嘿嘿笑着扯了扯脑袋。

    “不过我看他一向温和宽厚,说话慢声细语,有时还有股子傻气,怎么这回这么生气?”

    “温和宽厚?”时溪岸念叨着,而后突然抖了一抖道,“我家公子要发起脾气来,你不知有多吓人!整个京师都要抖上三抖。”

    我脑袋瞬间有点空洞,难道这人平日里都是装的,实则是个衣冠禽兽?

    见我面色发白,时溪岸脸色更白了,他拼命挥手道:“不不不,我说的都是假的,其实我家公子温柔体贴,智勇双全,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是个十足十的天下第一的好男人!”

    “……”

    “溪岸。”温和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时溪岸吓了一跳,苦着脸转过身对着门口深深拜下去。

    展元一手端着食盘,轻轻掀开袍角迈了进来,仔细打量了我的脸色,方点点头道:“脸色看起来红润多了,只是这唇怎么裂了,”然后对一旁的时溪岸道:“杵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来。”

    “是。”时溪岸拜了一拜,跑了出去。

    “哎…不,不用了。”我看着溜出去的时溪岸头也未回,不由摸了摸干裂的嘴唇道:“冬天又冷又干,这没什么大不了,哪需要看大夫。”

    展元放下食盘,看着我认真道:“这几日雪这般大,天这样冷。你一个孤女子在外奔波,定受了许多苦楚。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大意,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来。”

    “我…你知道我为何…”

    展元给我装了粥和菜,嘱咐我赶紧吃。我虽然饿,却还是没有胃口。

    他舀起粥来送我嘴边,我勉强吃了一口,他才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你爹要送你去镇国公府给那二公子为妾冲喜。这才多大的事,值得你这样冒险?”

    我口中的粥怎么也咽不下,他居然觉得这才多大的事?!是不是我嫁给谁为妾他都毫不关心!

    我气从心头起,看他那雪白的脸瞬间就想狠狠咬上一口。

    “那可是谢府,四品司市郎中府,家中府兵就有好几百,我若乖乖束手就擒,哪还能逃出来!还是你觉得我去为妾也无所谓,只是小事。”

    展元却哈哈大笑,按住暴跳如雷的我,而后突然止了笑意,一双黑眸定定看着我道:“你上四季茶庄寻我,我那时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对不起,仁仁。”

    “不不不…”我像方才时溪岸一样,用力摆手道:“这怎么怨你,我去的也是匆忙。”

    “谁知你胆子这般大,一个人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雪往外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啊!我没想这么多…”我有些委屈。

    “仁仁,记住,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希望你能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事情,有我在,你别怕。”

    他这话我虽听着心中暖烘烘的,气也消了大半,可是他还不明白,他家虽富贵,可自古贵贱有别,士庶而分,再富豪的商户如何能与官府相抗衡?

    可我怕打击了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哎,你知道吗?我出京的路上遇到了好多波禁军,甚至还有紫卫!连城门都给封了。”

    “嗯。”展元神色却冷淡了一些,只是应了一声。

    “闹着这样大的动静你猜怎么着,原来是还有一个姑娘像我一样,大雪天里离京出走啦!”

    “这寒冬腊月,除了你,还会有其他傻子也出门去?”他咪了口茶水,嘴角轻扯。

    “可不是,我也纳闷了,怎么会这么巧!”

    我刨完最后一口粥,见展元的神色,心中一咯噔:“不会吧,你是说他们在寻的正是我?”

    见展元缓缓点头。

    “啪嗒”我手中的筷子打翻在地。

    “我那个老爹的势力如今已经这般大了!连禁军和紫卫都能这般调动!展元,我…”

    我顾不得去拣地上的筷子,只是在桌旁走来走去,一时心乱如麻。

    若按谢明珠如今的势力,展元这里我是万万不能呆了。

    虽然镇国公府退了亲,可他们也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去攀其他高枝。

    如何可能答应我和展元在一起?

    按谢家如何这般势力,若知道我在这里,想要让展元悄没声息地消失实在易如反掌。

    展元起身搭住了我,温和道:“你别怕,有我在。”

    他温暖的手掌传来温热的气息,我突然就安静下来,展元长得实在太过好看,好看的让我忘记了所有。

    我忍不住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二次主动的投怀送抱,第一次便是昨夜。

    “展元…你…我…”我呼吸着他恬淡的体香,忍不住心如刀割,我们的未来在哪里?想到他以后可能会娶其他女子,我就好羡慕好嫉妒。

    “仁仁,我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展元摸着我的头发,柔声接道,“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你为妻。你愿意嫁给我吗?”

    很久以前,展元说他喜欢我,那时我不过十四五岁,被他突然的表白吓得逃回了寺里,跟着师傅念了多日的清心咒却毫无作用。

    后来我十五岁生辰,展元在报恩寺我的院子和后山上种了满满几亩开的正盛的桃花李花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树。

    他说夏天秋天我便有满满吃不完的桃子李子苹果。

    他还问我,等冬天白雪皑皑,果子全都吃完了的时候,愿意嫁给他吗?他家不管春夏秋冬,都有吃不完的果子点心。

    我的木鱼敲的七零八落,师傅终于受不了将我赶出了禅房。

    禅房外他站了整整一天。

    我站在他面前,只是划着地,不敢答应。

    再后来,便是今年春天,我十六岁生辰,展元在报恩寺边的河塘里,点了满满的河灯,挂满了七彩的灯笼。

    他说他喜欢我,想要娶我,等明年他满十八的时候,便可以和我一起庆祝他的十八岁冠礼。

    我双手颤抖地握着他给我的小玉马,告诉了他我的身份。

    我是四品京官之女,因为不得宠,从小便被养在了寺里,可我到底还是官宦家的女子。

    按照祖传的规矩,等当今陛下年满十八,所有五品以上官宦家中适龄未婚配的女子都要参加宫中采选。

    若家中想要让我入宫,必不会在此次采选之前为我定亲,若不希望我入宫,必会在之前为我定一门亲事。

    可想而知,那婚事的把握和利益必比我入宫更大,所以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

    我如今虽无婚配,可若想嫁你,还得等明年秋天,到时当今陛下也年满十八,宫中大采。

    那时他听完我的话,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我的婚事难以自己做主,因而不能给他承诺。

    生辰过后我失眠了整个春天,只觉得时间这样的漫长。

    如今,他第四次问我,我还愿意嫁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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