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市。
八月末，暑气依然旺盛，正午时分刚落一场雨，空气潮湿闷热，气压下沉。
庆明中学在一片黯淡无光的天色中静默地肃立着。
直到铃声结束。
高二十二班，靠教室门第一组第三排的女生才如梦初醒般稍稍抬头。
是一张小巧的脸，五官不过分明艳张扬，却乖顺清丽，只是脸色透着股病气的苍白。
班级里人已经走光了。
姜宁右手藏进桌肚里，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蜷缩，止不住颤抖。
就在刚才，许笙又给她发了消息，约她在学校后门的小吃店吃面，还说这是最后一次找她。
鸿门宴罢了，所谓吃面，不过是为欺负她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不是不出去就没事了？
姜宁这么想着，呼吸缓了缓。
但很快她就发现并不是这样。
“姜宁，放学了还不走呀。”
熟悉的声音，语调愉悦。
姜宁脊背一僵。
几个男生女生嬉笑打闹着从前门进来，为首的女孩儿蹦蹦跳跳，亲昵地挽着一个少年的手臂，巧笑嫣然。
“请你吃面你都不去，这么不给面子的吗。”许笙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俏皮地歪了歪头。
姜宁握拳，嗓音不自觉发紧，“我、我我还有点事儿……今天我要早、早些回家，要不然下、下次吧？”
声音轻软。
她说话一贯结巴，这会儿语气带了试探和明显的紧张。
手心不停冒汗。
几个男生相互看了眼，哄然大笑。
——“我去，真结巴啊妹妹！”
也有女生阴阳怪气地重复。
——“我、我我还有点事儿要早些回家……哎哟喂真的很乖乖女哦，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小学生嘞。”
“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许笙也笑，一边笑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抓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
女孩儿在众人或吃瓜看戏或轻蔑嘲笑的视线中，一张脸簌然变得惨白。
她胆子本来就小，现在许笙带人过来撑场，人一多，她既紧张又害怕，单薄纤弱的身子在湿热的微风里孤零零地发着抖。
“装可怜给谁看呢？”许笙拍了拍她的脸。
手劲儿不大，但姜宁还是被这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和这些天提心吊胆的疲惫激出了泪意。
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众目睽睽之下，她终于还是没憋住，喉咙里难堪窘迫地溢出一声哽咽，泪水便悄然无声沿着面颊滑落。
起了个开头，后续就简单得多。
流了第一滴泪，姜宁的眼泪就像拧松了水龙头开关的自来水，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的不解困惑难言的苦闷悲伤都在此刻爆发。
姜宁从书里学到要坚强，所以这些天被许笙不断地找麻烦，她都是忍着等到没人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哭。
长此以往，许笙还真信了她假坚强的人设，乍然见她流眼泪，一时也愣住了。
班级安静下来。
一众男孩子是刚打完篮球从操场上被女孩子们拽下来的。
男孩子爱看热闹，本质上大部分是出于自愿，不过请假打篮球浪了一上午，程厌表示自己很饿，对女朋友单方面暴力输出的场面并不感兴趣。
还是许笙撒泼打滚纠缠不休，程厌烦得不行，才勉强答应陪她。
程厌不是英雄爱美怜香惜玉那挂，长得漂亮的他从小看到大，身边多的是，早对美女不感冒。
所以姜宁就算哭得再狠，他也无动于衷。
而且僵持久了，程厌开始不耐烦。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许笙挽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朝姜宁抬了抬下巴，“速度点。”
语调平淡，声线偏低，带着少年特有的微哑。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气氛中格外清晰。
见死不救，倒添一把火。
听上去就很冷漠。
怔了片刻，姜宁抬眸。
这是她第一次算比较近距离地直视程厌，在此之前，只听周围同学说他贼鸡儿帅。
兴许是玩世不恭及时行乐，程厌不像刻苦学习聪明绝顶的班长那样年纪轻轻头顶就秃了一块儿，只好靠剃寸头加以掩饰。
他发量多，还烫了发型。
此时也正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厌桃花眼，本生了一副多情的面孔，偏他眼皮薄，眼珠漆黑沁凉，鼻梁笔直高挺，薄唇冷白皮，虽然惊心动魄的好看，是女生会喜欢的那款，但他看人眼神太冷，显得生人勿近。
听说许笙是超级无敌死皮赖脸地追程厌，从高一新生入学的军训开始软磨硬泡了一年左右，才艰难泡到他。
许笙醋劲儿大，心思多疑，姜宁不敢多看程厌一眼。
但就那仓促匆忙的一眼，所有小心翼翼的情绪，女孩子支离破碎的委屈，脆弱的美感，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出于女生敏感的第六感，许笙慌忙看向程厌。
他的目光落在姜宁脸上。
虽然程厌没说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酸意危机感和对姜宁这类型女生没来由的不爽还是让许笙的情绪炸开了。
她猛地一巴掌甩到姜宁脸上。
力道很大，女孩子不受控往后退了一步，白皙的脸颊渐渐浮现出红肿的巴掌印。
“你乱看什么啊小见人？这么能装你他妈勾引谁呢？没打到你头上是吧？”
许笙是真给气到了。
她是嘴臭爱骂，却很少口不择言在程厌面前说难听的话。
女孩们惊呼声后是起哄的哄笑。
“一巴掌怎么够啊笙姐！”
“她真的好装啊不是我说，刚才都没动她，就说了她几句，还哭成那个样子。”
有人煽风点火：“笑死，哭给程厌看的吧。”
姜宁被这一巴掌扇得发懵，头脑嗡嗡作响，根本分不出心听他们说了什么。
家里人向来待她不好，可从小到大也未曾打过她脸。
她并未招惹许笙，可这人居然因为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程厌而动手扇她。
姜宁承认，自己是天生胆小，但并非没脾气。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女孩子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她搞不懂自己哪里就小见人了，怎么就勾引人了。
爱吃醋爱多想是吧？
姜宁恨得牙痒。
那就让你酸，让你多想。
有了计划，姜宁捂脸，泪水盈盈，语气柔柔弱弱：“姐姐为、为什么要这么说……就算我对程厌哥哥有、有别的想法，哥哥肯定也看、看不上我，谁让我只、只会哭哭啼啼的。”
每次叫程厌“哥哥”，她都故意把嗓音放得温温软软，尾音轻微上扬，钩子似的勾人的心，甜得发腻，“对、对吧，哥哥？”
刚才还叫得起劲的几个男生女生登时噤若寒蝉。
姜宁敢在许笙雷区蹦迪，是几人万万没想到的。
“！哥哥也是你叫的？”许笙彻底发火，“你配吗？？”
她说着，又要过来盖耳光。
姜宁只是躲，低眉顺眼地语出惊人：“可、可他确实比我大、大呀，不叫哥哥，难道叫爸、爸爸吗？”
话落，众人一阵抽气。
“六。”
几个男生低头憋着笑，女生们面面相觑。
姜宁抬头瞄了眼程厌。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半秒。
程厌率先移开视线，默了半晌，也不管许笙，抬腿便往教室门外走。
顶多敷衍撂下几个字。
“走了，吃饭去。”
“阿厌……”许笙没尽兴，连忙叫他。
程厌已经走没影儿了。
这一趟损兵折将没讨到好处，不如不来。
现在走又不划算。
许笙气得跺脚。
程厌步子大，她知道他不会等她，最后愤愤地狠狠瞪了眼姜宁，许笙不情不愿追了出去。
剩下的人也作鸟兽散。
“散了吧散了吧，女主角都撤了。”男孩子声音清朗，笑着揶揄。
“撤什么撤呀，追人去了好吧。”许笙身边玩儿得好的小太妹不满地推了他一把，音量放低，话锋一转，“程厌真饿假饿啊，这么着急——要我说，你们厌哥该不会心软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虽然那妹子哭起来确实好看，”众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我们厌哥不是那样的人好吗……”
等人走光，姜宁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到身后的课桌。
她神情恍惚，回想起刚才自己头脑发热的所作所为，不由暗自后悔。
调戏了程厌，如果说在这之前许笙是单纯地看不惯自己，那在这之后，自己怕不是得给许笙针对死。
好烦啊！
她明明只想老实本分地努力学习凭自己实力考一个好大学，为什么这么难啊？为什么这也做不到？为什么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觉得自己这几天精神状态都快不好了。
难搞。
在心里叹了口气，姜宁下地，收拾好自己的桌面，拿了一本文言文全解，想了想又从桌肚里抽了根黑笔揣校裤口袋里，随后起身出了班级。
八月末，暑气依然旺盛，正午时分刚落一场雨，空气潮湿闷热，气压下沉。
庆明中学在一片黯淡无光的天色中静默地肃立着。
直到铃声结束。
高二十二班，靠教室门第一组第三排的女生才如梦初醒般稍稍抬头。
是一张小巧的脸，五官不过分明艳张扬，却乖顺清丽，只是脸色透着股病气的苍白。
班级里人已经走光了。
姜宁右手藏进桌肚里，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蜷缩，止不住颤抖。
就在刚才，许笙又给她发了消息，约她在学校后门的小吃店吃面，还说这是最后一次找她。
鸿门宴罢了，所谓吃面，不过是为欺负她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不是不出去就没事了？
姜宁这么想着，呼吸缓了缓。
但很快她就发现并不是这样。
“姜宁，放学了还不走呀。”
熟悉的声音，语调愉悦。
姜宁脊背一僵。
几个男生女生嬉笑打闹着从前门进来，为首的女孩儿蹦蹦跳跳，亲昵地挽着一个少年的手臂，巧笑嫣然。
“请你吃面你都不去，这么不给面子的吗。”许笙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俏皮地歪了歪头。
姜宁握拳，嗓音不自觉发紧，“我、我我还有点事儿……今天我要早、早些回家，要不然下、下次吧？”
声音轻软。
她说话一贯结巴，这会儿语气带了试探和明显的紧张。
手心不停冒汗。
几个男生相互看了眼，哄然大笑。
——“我去，真结巴啊妹妹！”
也有女生阴阳怪气地重复。
——“我、我我还有点事儿要早些回家……哎哟喂真的很乖乖女哦，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小学生嘞。”
“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许笙也笑，一边笑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抓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
女孩儿在众人或吃瓜看戏或轻蔑嘲笑的视线中，一张脸簌然变得惨白。
她胆子本来就小，现在许笙带人过来撑场，人一多，她既紧张又害怕，单薄纤弱的身子在湿热的微风里孤零零地发着抖。
“装可怜给谁看呢？”许笙拍了拍她的脸。
手劲儿不大，但姜宁还是被这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和这些天提心吊胆的疲惫激出了泪意。
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众目睽睽之下，她终于还是没憋住，喉咙里难堪窘迫地溢出一声哽咽，泪水便悄然无声沿着面颊滑落。
起了个开头，后续就简单得多。
流了第一滴泪，姜宁的眼泪就像拧松了水龙头开关的自来水，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的不解困惑难言的苦闷悲伤都在此刻爆发。
姜宁从书里学到要坚强，所以这些天被许笙不断地找麻烦，她都是忍着等到没人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哭。
长此以往，许笙还真信了她假坚强的人设，乍然见她流眼泪，一时也愣住了。
班级安静下来。
一众男孩子是刚打完篮球从操场上被女孩子们拽下来的。
男孩子爱看热闹，本质上大部分是出于自愿，不过请假打篮球浪了一上午，程厌表示自己很饿，对女朋友单方面暴力输出的场面并不感兴趣。
还是许笙撒泼打滚纠缠不休，程厌烦得不行，才勉强答应陪她。
程厌不是英雄爱美怜香惜玉那挂，长得漂亮的他从小看到大，身边多的是，早对美女不感冒。
所以姜宁就算哭得再狠，他也无动于衷。
而且僵持久了，程厌开始不耐烦。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许笙挽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朝姜宁抬了抬下巴，“速度点。”
语调平淡，声线偏低，带着少年特有的微哑。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气氛中格外清晰。
见死不救，倒添一把火。
听上去就很冷漠。
怔了片刻，姜宁抬眸。
这是她第一次算比较近距离地直视程厌，在此之前，只听周围同学说他贼鸡儿帅。
兴许是玩世不恭及时行乐，程厌不像刻苦学习聪明绝顶的班长那样年纪轻轻头顶就秃了一块儿，只好靠剃寸头加以掩饰。
他发量多，还烫了发型。
此时也正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厌桃花眼，本生了一副多情的面孔，偏他眼皮薄，眼珠漆黑沁凉，鼻梁笔直高挺，薄唇冷白皮，虽然惊心动魄的好看，是女生会喜欢的那款，但他看人眼神太冷，显得生人勿近。
听说许笙是超级无敌死皮赖脸地追程厌，从高一新生入学的军训开始软磨硬泡了一年左右，才艰难泡到他。
许笙醋劲儿大，心思多疑，姜宁不敢多看程厌一眼。
但就那仓促匆忙的一眼，所有小心翼翼的情绪，女孩子支离破碎的委屈，脆弱的美感，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出于女生敏感的第六感，许笙慌忙看向程厌。
他的目光落在姜宁脸上。
虽然程厌没说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酸意危机感和对姜宁这类型女生没来由的不爽还是让许笙的情绪炸开了。
她猛地一巴掌甩到姜宁脸上。
力道很大，女孩子不受控往后退了一步，白皙的脸颊渐渐浮现出红肿的巴掌印。
“你乱看什么啊小见人？这么能装你他妈勾引谁呢？没打到你头上是吧？”
许笙是真给气到了。
她是嘴臭爱骂，却很少口不择言在程厌面前说难听的话。
女孩们惊呼声后是起哄的哄笑。
“一巴掌怎么够啊笙姐！”
“她真的好装啊不是我说，刚才都没动她，就说了她几句，还哭成那个样子。”
有人煽风点火：“笑死，哭给程厌看的吧。”
姜宁被这一巴掌扇得发懵，头脑嗡嗡作响，根本分不出心听他们说了什么。
家里人向来待她不好，可从小到大也未曾打过她脸。
她并未招惹许笙，可这人居然因为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程厌而动手扇她。
姜宁承认，自己是天生胆小，但并非没脾气。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女孩子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她搞不懂自己哪里就小见人了，怎么就勾引人了。
爱吃醋爱多想是吧？
姜宁恨得牙痒。
那就让你酸，让你多想。
有了计划，姜宁捂脸，泪水盈盈，语气柔柔弱弱：“姐姐为、为什么要这么说……就算我对程厌哥哥有、有别的想法，哥哥肯定也看、看不上我，谁让我只、只会哭哭啼啼的。”
每次叫程厌“哥哥”，她都故意把嗓音放得温温软软，尾音轻微上扬，钩子似的勾人的心，甜得发腻，“对、对吧，哥哥？”
刚才还叫得起劲的几个男生女生登时噤若寒蝉。
姜宁敢在许笙雷区蹦迪，是几人万万没想到的。
“！哥哥也是你叫的？”许笙彻底发火，“你配吗？？”
她说着，又要过来盖耳光。
姜宁只是躲，低眉顺眼地语出惊人：“可、可他确实比我大、大呀，不叫哥哥，难道叫爸、爸爸吗？”
话落，众人一阵抽气。
“六。”
几个男生低头憋着笑，女生们面面相觑。
姜宁抬头瞄了眼程厌。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半秒。
程厌率先移开视线，默了半晌，也不管许笙，抬腿便往教室门外走。
顶多敷衍撂下几个字。
“走了，吃饭去。”
“阿厌……”许笙没尽兴，连忙叫他。
程厌已经走没影儿了。
这一趟损兵折将没讨到好处，不如不来。
现在走又不划算。
许笙气得跺脚。
程厌步子大，她知道他不会等她，最后愤愤地狠狠瞪了眼姜宁，许笙不情不愿追了出去。
剩下的人也作鸟兽散。
“散了吧散了吧，女主角都撤了。”男孩子声音清朗，笑着揶揄。
“撤什么撤呀，追人去了好吧。”许笙身边玩儿得好的小太妹不满地推了他一把，音量放低，话锋一转，“程厌真饿假饿啊，这么着急——要我说，你们厌哥该不会心软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虽然那妹子哭起来确实好看，”众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我们厌哥不是那样的人好吗……”
等人走光，姜宁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到身后的课桌。
她神情恍惚，回想起刚才自己头脑发热的所作所为，不由暗自后悔。
调戏了程厌，如果说在这之前许笙是单纯地看不惯自己，那在这之后，自己怕不是得给许笙针对死。
好烦啊！
她明明只想老实本分地努力学习凭自己实力考一个好大学，为什么这么难啊？为什么这也做不到？为什么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觉得自己这几天精神状态都快不好了。
难搞。
在心里叹了口气，姜宁下地，收拾好自己的桌面，拿了一本文言文全解，想了想又从桌肚里抽了根黑笔揣校裤口袋里，随后起身出了班级。